褚昉抱着女娃,郑孟华站在一旁爱怜地牵着女娃小手,看上去倒似一家三口。 显得陆鸢尤其多余。 褚昉听罢嬷嬷的话,看向青棠,厉声道:“以下犯上,竟敢欺主,杖……” “杖十”还未出口,陆鸢打断他,朗声说道:“夫君,青棠是我的人,我才是她的主子,她不曾欺主,不曾犯上,而且,果儿抢了我的书,撕了我的书,莫说我没有训诫她,便就是训诫了,我作为她舅母,难道没资格么?” 陆鸢看郑孟华一眼,继续道:“还是表妹觉得,我只是一个表舅母,没有资格?” 她目光如炬,言语间加重了“表”字。 谁是主,谁是客,她此刻说得很分明。 褚昉没再说话,只是沉目看着陆鸢,默然片刻,抱着女娃大步离去。 郑孟华牵着儿子,带着两个嬷嬷紧随其后。 兰颐院复归平静。 陆鸢俯身捡起折断的书签,青棠收拾起撕碎的书纸,噙着泪说道:“夫人,怕是补不成了。” 陆鸢把书签一并交给她,释然道:“收起来吧,我不该带到这里。” 青棠把书收进袋中,一个碎片也没漏掉,收拾罢房中狼藉,端了药来。 “夫人,药已经温了,快喝吧。” 陆鸢望着窗外出神,没应青棠的话。 过了会儿,药已凉透,青棠要拿去温,陆鸢接过。 “夫人,不能喝,凉了……” 陆鸢缓缓把汤药倒进花盆里,一滴不剩。 “青棠”,陆鸢把空碗递给她,复看向窗外的夜色,接着道:“想要自由么?” 青棠明白陆鸢想做什么,低泣道:“可是你的身子,总不能不治……” 陆鸢笑了下,“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有些事情不改变,这病,不治也罢。” 青棠不说话,只是抽噎。 陆鸢给她擦泪,宽慰道:“傻姑娘,有什么好哭的,生不了孩子而已,又不是活不成了。” 主仆收拾好心情,又说了会儿话,正要睡下时,褚昉竟来了。 他命小厮提了一摞书卷放在桌上,对陆鸢道:“陆氏,果儿撕了你的书,是她不对,我替她还你,这些够不够?” 陆鸢煞有介事地翻看书卷,见都是《笑林杂记》《趣语林》这类书,面色怡然,柔声说道:“足够了,国公爷有心。” 褚昉冷目盯她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鸢敛去笑容,慵懒地合上书,扬手扔进炉子,燃起一片旺盛的火苗。 “青棠,都烧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求收藏的一天,手动社畜表情? 知道真相的褚狗:老婆烧我的书,呜呜呜……
第7章 回家省亲 ◎元诺哥哥明年会参加殿试◎ 进入冬月【1】的时候,连阴雪终于完全停了,暖阳普照,灿灿辉光自万丈之外射来,映着晶莹的积雪,耀眼夺目。 如此好光景,陆家却传来陆父染恙的消息。 陆鸢想回去看父亲,但褚昉不在府中,她要出门,需得请示婆母的意思。 去到松鹤院,郑氏正在同郑孟华和王嫮说着些什么,但见郑孟华神色恭顺,王嫮却多少有些不自在。 如今府里庶务由郑孟华和王嫮分管,两人常有摩擦,但郑孟华有郑氏撑腰,王嫮争不过,渐渐落了下风。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已经奉郑孟华为真正的后宅之主,对王嫮阳奉阴违,她的管家之权早就有名无实,如今的后宅已是郑氏姑侄一言堂。 “嫂嫂,你来了!”王嫮最先看见陆鸢进门,热情地迎过来挽住她手,嫂嫂长嫂嫂短,十分亲厚。 陆鸢淡然回应,冲婆母行过礼便说了回家探亲的想法。 自陆鸢养病以来,郑氏连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听闻她要回家尽孝,并没多做阻拦,反而破天荒道:“既是省亲,莫失了礼数,带上些补养之物孝敬你父亲。” 她转头看向郑孟华:“华儿,你来安排。” 郑孟华恭声答应,陆鸢拜辞道:“谢母亲,还有一事,望母亲允准。” 郑氏耐心道:“你说。” “家父染恙,我想在家中多留几日,陪伴照顾他。” 郑氏状作忖度片刻,才慢悠悠道:“孝心可嘉,便随你罢。” 陆鸢再次拜谢后离了松鹤院,王嫮匆匆辞别婆母,追上陆鸢道:“嫂嫂,你这次要回去多久?” “应该不会太久。”陆鸢笑着回道。 王嫮挽着她手臂,压低声音嘱咐:“你可千万不要住太久,留三哥一个人在府里,万一被人钻了空子……” 陆鸢笑了下,“国公爷是守礼之人,不会的。” “再守礼也是男人,那小郑氏的心思谁不知道?嫂嫂你可别纵着他们!”王嫮四下环顾,低声道:“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你若是在娘家住太久,难免授人以柄,母亲本就,本就严厉,你可千万不能往她手里递什么错处了。” 之前没有郑孟华时,王嫮视陆鸢为敌,事事总想强过她压过她,好得婆母欢心,后来郑孟华进府,她想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能成什么气候,顶多就是做个贵妾,便起了拉拢的心思,可现在发现,婆母竟想把郑孟华培养成一家主母,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陆鸢再家世低微,也是名正言顺的安国公夫人,只要她在,郑孟华就别想堂堂正正掌家。 陆鸢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松鹤院外玩雪的果儿和五郎,对王嫮道:“你瞧他们多聪明,人都说三岁看大,他们长大了也一定很有出息。” 王嫮不以为然,嗤了声:“那可不一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再说了,他们再聪明,也不姓褚!” 这话说罢,王嫮突然意识到什么,颇有深意的看向两个娃娃,又去看陆鸢。 莫非陆鸢在暗示什么? 两个娃娃是郑孟华的骨肉不假,可他们的生父姓李,说到底,褚昉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两个娃娃若能明辨是非还好,若被人蛊惑,长大之后要为父报仇,安国公府岂不是养虎为患? “嫂嫂,你?”王嫮试探地审视着陆鸢。 陆鸢看回王嫮,惋惜地叹口气:“你说得不假,他们毕竟不姓褚,这姓褚的儿孙,还得从你我的肚子里出来,可惜我……” 原是触景生情,在为子嗣一事发愁。 王嫮宽慰几句,心中却有了别的计较。 ··· 陆鸢回到陆家才知,陆父生病是假,原是陆鹭想念姐姐才想出这个缘由把人骗出来。 “父亲当值去了?你不怕他回来又关你禁闭?” 姐妹俩在闺房叙话,陆鸢眉眼含笑,却是带着训诫的语气说道。 陆鹭扬眉道:“不怕,他现在有求于我,不敢关我禁闭。” 她歪头靠在陆鸢肩上,接着说:“你也不用怕,他最怕得罪国公府,肯定会自觉替你圆谎的。” 果然,陆敏之下值回来听闻此事,虽然脸色铁青,却没训斥两个女儿,还配合地告了病假。 很多时候,陆鸢看不透父亲,他有时利欲熏心,为了向上攀爬不惜将女儿的幸福踩在脚下,有时又像个慈父,甚至会怕继母苛待他们,而在母亲去世后至今未娶。 陆鸢一度与父亲决裂,在嫁入褚家第一年几乎没与父亲说过一句话,可在父亲落难入狱时,她去探视,见到形容枯槁的父亲,心底如刀剐般生疼。骨肉至亲,她终究是撇不开的。 这夜吃罢团圆饭,陆鸢支开陆鹭和侄儿,单独陪父亲喝茶下棋。 父亲喜欢喝陆鸢调配的花茶,安神助眠,味道也好,但陆鸢出嫁后他再没喝到过,今晚陆鸢却主动给他煮了一壶。 陆敏之贪恋地酌着茶,垂眼看着棋盘,一句话不说。 陆鸢笑道:“老东西,还是如此吝啬,喝了我的茶,连句夸奖都没有!” 陆鸢小时候跟着外祖跑过商路,外祖喜欢把人叫“东西”,管她叫“小东西”,管外祖母叫“老东西”,说起她爹便是“狗东西”。彼时陆鸢觉得爹爹算不上“狗东西”,顶多也就是“老东西”,后来回到父亲身边,她有时会这般打趣,父亲却也不恼,顶多训斥一句“没大没小”。 陆敏之轻轻吸鼻子,似是按捺下什么情绪,仍旧垂着眼不看陆鸢,训斥道:“没大没小。” 陆鸢笑了下,对父亲道:“那一口茶品半天了,快些喝完,我再给你倒。” 陆敏之果便一饮而尽,把茶盏递过去,“满上。” “你当喝酒呢。”陆鸢笑嗔,却依言斟满了。 陆敏之捧着茶,如捧珍宝,眼中不知为何竟泛出光来。 陆鸢柔声道:“爹爹,别再逼阿鹭了,由她心意吧。” 陆敏之皱眉,抬头看向陆鸢:“她不明白我的苦心,你难道也不明白?我是逼她去死么,我难道不是为了她好?若当初我遂你心愿,让你嫁给周家那小子,你到现在还只是个举人娘子,哪来如今的荣耀?” 陆鸢后悔了,后悔坐在这里与这个老东西平心静气地谈话。 她探身夺过父亲手中茶盏,扬手泼掉剩下茶水,说道:“冥顽不灵!” 掂着茶壶走了。 “没大没小!没大没小!”陆敏之冲她背影吼道。 陆鸢刚回到闺房,陆鹭找了过来,姐妹二人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吊椅上谈心。 陆鹭说:“姐姐,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你有吊椅,我没有,我还说爹爹偏心,可是后来,爹爹对你都做出那种事,我便知道他是个铁石心肠,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的仕途,根本没有我们。” 陆鸢没有为父亲辩解,只是抱紧妹妹道:“不用担心,那种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你想嫁给康表哥,我帮你。” 母亲曾说,她们身上流着昭武姓族【2】的血脉,命里带风,天生的商人,注定是要东奔西跑,周游列国的。她已经困于高墙之内,妹妹既有勇气追寻这般生活,她无论如何会助她一臂之力。 陆鹭却在这时说:“其实我不喜欢康表哥。” “什么?”陆鸢有些惊讶,低头看她。 “我不喜欢康表哥,也不讨厌那个武官,可是我讨厌爹爹,我讨厌他总是指手画脚自以为是,我讨厌他把我们当货物一样衡量价值!” “所以,你不是真的想嫁康表哥,你只是不想爹爹称心如意?”陆鸢问。 陆鹭点头,往陆鸢怀里偎了偎,接着说:“那个武官在安国公麾下效力,我若嫁给他,爹爹肯定要你求安国公提拔他,爹爹不指望安国公帮他重回高位,可那武官若能因我的关系晋升,必会感激爹爹,到时候,爹爹求他帮忙,便顺理成章。” 陆鸢不说话,这确实像父亲的行事风格。 “你见过那武官么?” 见陆鹭点头,陆鸢意外地问:“何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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