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当真有人来截杀,雪衣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 她尚未反应过来,自己空出的那辆马车便直接被几个人一起劈成了数片。 见马车是空的,这群人只顿了片刻,又调头向这边走来,和守卫的羽林卫厮杀在一起。 双方都训练有素,目标明确。 短兵相接,只有刀锋划破脖颈和刺穿血肉的沉闷声响。 这样的事情在长安大约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沿途稀稀拉拉的几盏灯识趣地灭了。 不多时,地上便横了一地的尸。 崔珩似乎见惯了这种的场面,见状,只将那口供交给了雪衣:“你拿着,我去去就回。” 那么多人在外面,这是这么去去就回的事吗? 雪衣有些紧张。 崔珩似乎没听见身后细微的响动,只是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柄长剑。 他一拿起剑,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骤变,就好像一柄开了锋的剑,无比锐利。 那群人一见他出来,立即调转目标朝他围过去。 崔珩神色不变,执起剑来也像执起笔来一样的从容。 只是那剑却不像笔那么客气,一动手,便招招直逼人的脖颈和胸口,利落的一剑毙命。 雪衣曾经听过,像这样的打法都是上过战场的人独有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四面八方都是层出不穷的敌人,所以战场上并不把人当人,只把人当做是一团缀了脑袋的肉。 而每个人要做的,便是用最快最简便的方法重伤别人,因而像脖子、心脏这样核心的地方自然瞄准的重中之重。 崔珩就是典型的这种打法。 雪衣不知他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场厮杀才养成了这样准确,利落的手法,招招毙命。 但想起他指上厚茧,这经历一定不会比她想的少。 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明明靠着祖上的荫庇便可以一生无忧了,他为何偏偏还要这般拼命? 雪衣不解,只是心跳砰砰,越跳越快,被他快到模糊的手法闪的眼花缭乱。 眼前只有红色的血,无数喷涌出来的红色的血,溅开在她眼前,炸成了一朵朵血花。 鼻尖满是铺天盖地的腥气,已经死了很多人了,雪衣有些眩晕,连头顶的车厢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等她发现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她头顶上高高的举起了刀,仿佛下一刻便要劈下来。 锃亮的光闪过,雪衣眼神被晃了一下。 紧接着,当一滴血从头顶上的刀尖上滴下来,砸到她膝盖上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她头顶上悬着一把刀。 雪衣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紧张到极致浑身毛骨悚然都已经没法形容。 她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那刀锋逼近了,发丝根根竖立。 那大刀猛地往下一劈,雪衣屏住了气息,浑身僵硬。 可那刀落到了她头顶一寸时忽然顿住,紧接着雪衣脸上一热,仿佛沾了什么东西。 她再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人心口处透出一截沾了血的剑尖,然后那人便浑身发软,从车厢上滑了下去。 他死了。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死在她面前,雪衣大喘着气,盯着那抽搐喷涌的胸口久久没回过神来。 “吓傻了?” 崔珩抽了刀,憎恶地丢到一边,而后又擦了擦沾血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雪衣慢慢抬头看他,直到现在僵硬的手指才动了动,感受到了一点余温。 她还活着。 二表哥又救了她。 雪衣慢慢垂下头,二表哥虽然很恶劣,但好像每次这种时候,都是他救的她,她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胆子这么小,死个人而……” “已”字刚说到一半,陆雪衣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 抱的紧紧的,似乎把他当成是大海上的浮木一样。 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她是真的怕了。 也不知她是什么运气,总能搅合到这些事来。 崔珩没再说话,看着她汗湿的鬓发,只淡淡地道:“都死了,没人了。” 他声线一贯的冷冽,似乎自己都未没察觉到自己这话是在哄人。 “当真?” 雪衣抱着他的腰,埋了好久才敢悄悄地抬起,四下地环视着。 这里距国公府只隔了一条街,那群人已经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羽林卫在利落的收拾尸体。 崔珩有些不习惯她这么黏人的样子,食指抵着她的额,往后推了推:“自己能回去?” 雪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他,连忙松开,乖巧地点着头:“能。” “真能?”崔珩又问,盯着她的双腿。 那裙下的双腿分明还在发抖,两只脚踝微微地颤着。 “我没事的。”雪衣勉强镇定,可一看到遍地的尸体,双腿又隐隐发软。 好多血,好多死人啊…… 她轻轻吸了口气,又觉得远处的黑夜里仿佛还藏着很多人似的。 双腿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明明想走,却挪不动。 “算了。” 崔珩不必深想,便能感觉出她有多害怕,手一伸,拦住了她的腰,“先送你回去。” 腰上一紧,雪衣尚且有些茫然:“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崔珩不耐,直接打断了她:“反正也不差这一时。” 紧接着,雪衣还没反应过来,便突然被他揽着腰拎上了马车。 他的手极宽阔,肩膀也宽。 雪衣被凭空拎起来却一点也不害怕,连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都没那么反感。 被丢进马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雪衣闷闷地想,二表哥只要不在床上,似乎还挺君子的……
第53章 火气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 尤其是郑琇莹。 自从白日里见到了崔璟之后, 她仿佛见了鬼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 睡到了一半, 她腾地坐了起来, 满头是汗地叫来身旁的女使:“让你去盯着梨花院,陆雪衣可有什么奇怪之处?可曾带什么人回来?” “陆娘子并没带人回来。”女使回禀道,“不过, 陆娘子回来的晚, 仿佛是宵禁被困,被二公子顺道送回来的。” 幸好没带回来,郑琇莹松了口气。 不过, 被拦在外面还能碰到二表哥, 算她运气好。 想了想,她还是放心不下:“不行,他只要在长安一日,不管是痴了还是傻了我都放心不下,你明日找几个可靠的人去昨日那处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他,就买下来, 远远的送到南疆去。总之,千万不可让他留在长安。” 已经到了这个关口, 郑琇莹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女使垂着头应了是。 正转身出去的时候, 郑琇莹忽又叫住了她:“等等。” “发卖之前, 你务必先试试他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还有记忆,知道自己是崔氏的大公子的话……” 她顿了顿,瞥了女使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办。” 夜间的油灯捻的只留了一息,半明半寐的映的她脸庞形同鬼魅。 女使浑身发冷。 这可是崔氏的大公子啊, 还险些与她定亲。 娘子竟能下如此狠心。 郑琇莹说完那句话, 整个人便颓了下来。 毕竟在边疆遭了这么多难, 谁知这位大表哥的心性有没有生变呢?又或者他一直记恨着她当初的那些话,回来之后会报复她也说不准。 大表哥不能怪她,她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郑琇莹又慢慢靠向身后的引枕,这回才勉强能合眼。 *** 梨花院 雪衣目睹了一场厮杀,回去之后眼前还是不断出现残尸遍地的场景,好不容易合眼,夜半又惊醒。 一连醒了三四次,窗外的天却仍是未亮。 她忍不住去想,夜半入宫,禀报的又是太子遇刺这样的大事,若是处置不好,二表哥定然十分难办吧。 二表哥毕竟又救了她一次,她恩怨一贯分明,在这种时候,虽然不想承认,她还是不想他出事的。 崔珩此刻的确不那么容易。 京兆尹那边起了火,刺客死了,只剩下一份口供,证据并不那么充足,反倒被卫皇后反咬是故意污蔑。 圣人又有偏爱,纵是证据确凿,也不那么容易定罪。 何况太子毕竟只是轻伤,并未伤及根本。而此刻主弱少壮,圣人正是忌惮太子的时候,需要扶持六皇子以牵制,于是此案最终也没闹大,明面上只是以刺客胡乱攀咬权贵告结。 不过当街行刺皇室毕竟还是犯了圣人忌讳,卫国公被另寻了个借口夺了神策军的统领权,卫皇后也被迁怒禁足,也算给了崔氏和太子一个交代。 这结果在意料之内,因此当圣人开口的时候,太子波澜不惊地领了命,崔珩亦是没再多言。 直到回了东宫之后,太子松了衣冠,忽地自嘲了起来:“行简,你说孤这个太子还能坐到几时?” 太子三十有余,体态微微发福,颓丧地坐在小榻上的时候,头上的玉冠都歪了,斜斜地坠着。 实在不像一国之太子,倒像是一个失意的文人墨客。 “父皇既如此偏爱六弟,为何不干脆改立他?”太子又问,片刻迟疑道,“是孤太没用了,才让父皇生了易储的心思么?” 这两句问话崔珩也不能回答。 他看着困顿的太子,忽然想到了兄长。 兄长当初是否也曾这样发问过? 想来大抵也是有的。 他尚未回答,太子也想起了崔氏过去的传言,摇摇头又不让他回答:“此事孤不该问你,你兄长若是还在,兴许会与孤有三分共鸣。” “既生瑜,何生亮也?”太子喃喃地道,拍了拍他的肩,“孤有时当真羡慕你。” 崔珩没说话。 若他是一个一心只想争权夺利的鼠辈,像六皇子一样,他或许是该高兴。 但他和六皇子又不同,正是顾念着长兄之谊,他夹在父亲和兄长之间,行事不能风头太过,又不能失了风骨,这些年来的艰难未必比兄长少。 然而旁人未必看的到这些,崔珩也从未提及,只是平静地道:“殿下文韬武略,品性端庄,是大位的最合适人选,圣人扶持六皇子,或许也只是为了砥砺殿下。” “砥砺?” 太子嗤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安慰的说辞罢了。 圣人多疑,便是没有六皇子,也会有七皇子,八皇子,当年突厥来犯,事发突然,崔将军刚从南疆回来,又被派往西境,人马皆疲惫,很难说没有刻意消耗崔氏的意思。 往事难堪,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一宿没合眼,上完早朝后,崔珩便先行回府休息。 昨夜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今日一早,阖府上下已经全知晓了。 老夫人并大夫人皆揪着心,直到听闻马车回来了,人也平安无事,还得了嘉奖之后才定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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