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都不算什么,唯一叫她难受的,是左边眼尾处,一块真被火烧过的地方。 已然愈合,却留了个指甲盖大的疤痕。 今日特意画了斜红遮掩。 “阿姐。”赵端端努着嘴说,“我上回找你讨那块玉佩,你都没肯给我。” 赵懿懿手里头握着那杯盏,眼角带笑:“你今日亲自赢回来,岂不是更好?” 赵端端自小跟着她玩投壶,技艺也是没得说的,胜面很大。 太后今日本就是为赵端端而来,因她不肯搭理,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等赵端端一走,便也紧跟着起身离去。 又叫了文氏作陪。 俩人一路说了几句,却又提不起什么兴致,神色颇为郁郁。 回万春殿时,正好见着候在偏殿的何明守,太后便忍不住将今日的事又说了一遍,恼道:“她这孩子,真不知赵家都教了她些什么,哀家同她说话也爱答不理的。” “娘娘慎言!”何明守肃了神色,端正坐在那看她。 太后道:“怎么了?我又没如何,说都说不得吗?” 何明守沉声道:“长公主与娘娘本就有隔阂,又与赵家感情深厚,娘娘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误会更深?娘娘对长公主,虽有生恩却无养恩,赵家不生而养,于长公主本就是当结草衔环的大恩情,娘娘怎可强求?” 他又隐晦提点道:“何况不久前,因着落水的事,娘娘才与长公主有过龃龉。” 太后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被他三言两语一吐,就堵得没了下文。 继而想起了那桩旧事,微叹道:“皇帝那心,也忒狠了些,哀家求他留临川一命,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竟是不肯……”说着红了眼眶,太后抽出一方帕子,轻轻按了下眼尾,“还有上回二兄,我特意修书往长安,求他稍稍宽纵些,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一下子被激起那块心病,何明守冷笑:“陛下狠心?那她要对尚在襁褓中的长公主动手,又算什么?当年她入宫的时候,臣就提醒过娘娘,别对她太好,那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适才娘娘提起何明宏,照着娘娘的说法,臣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太后心口一堵:“哀家何时又说你了……” “何明宏犯下的罪证,是臣查明以后,亲手移交给陛下的。” 太后一惊,连呼吸都不稳当了:“兄长!你怎么能、你怎能……”她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怎能自个先窝里斗了起来?” 这一回,便是一旁的文氏也变了脸,满面煞白地看着他。 何明守神色如常,温声道:“他想要吃臣的绝户,对臣赶尽杀绝,臣岂有不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什么?”太后一怔。 她自幼长在深闺,后来又身处皇家,如何听过这样的词。好在并非什么深奥之语,稍稍一想,便也想了个透彻。 如此,更是震得回不过神。 何明守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娘娘还不明白么?臣无子,何明宏认定了臣会过继他的儿子承嗣。” 太后讷讷道:“兄长,你身上的爵位,总得要有人承袭啊。” 何明守笑了笑:“娘娘,可何明宏的打算是,等将来归他儿子做主了,便要将芳儿给赶出去。” 太后一愣,神色间透了些不可置信:“兄长,他当如此险恶?” “这话,可是他那小儿子亲口说的。”何明守忆起往事,眉眼间盈了些肃杀之气,“他们两个,一个等着吃臣的绝户,一个等着吃娘娘的。娘娘倒是说说,到底是陛下与臣心狠,还是谁狠?” 他向来知道老二不是什么好货色,却没想到能狠到这地步。 老二狠,那他只有比老二还狠,才能将他制住。否则等他百年以后,寻芳只怕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无。 太后唇瓣哆嗦着,身子晃了晃,显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心中恐惧难以言喻。 “族里嚷了这么些年,过继不过继的,臣倒是无所谓。即便自己亲手养大,那也是别人的。”何明守微微垂目,忽的站起了身来,“臣就一个女儿,祖产臣可不要,只是臣自己攒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留给芳儿的。” 何明守二人走后,太后瘫坐在软垫上,身子轻轻依靠着凭几,圆睁的双目看着那缠枝纹地衣。头一回直面族中争斗,她一时慌了神,久久难以平复。 宋媪在一旁给她顺气,一面抱怨道:“郡公也真是的,这些话,说给娘娘听做什么。好了好了,今日起得早,娘娘回榻上歇一会可好?”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自个无碍,可脑海中却又回响起何明守方才说的话。 心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是给了别人做嫁衣。可她的孩子,却又是别人养大的,跟她压根不亲近。 “阿姆。”太后俯在宋媪身上,忍不住低啜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小少女们精力旺盛,待赵懿懿午憩醒来,竟是还在那头兴冲冲玩着。 “长公主刚才失了手,投在壶口边缘掉了出去,生了好一会闷气呢。”云竹给她递了盏茶水,眸含几许笑意,掩唇说着。 赵懿懿醒来正渴着,小半盏茶水一会儿就见了底,不由将杯盏往前递递,轻声说:“再倒点儿,他们在哪儿玩?” 云竹道:“海池边的树丛里头。” 已是入冬的时候,一簇簇枯黄的枝叶簌簌而落,突兀的枝桠更显出浓烈的萧瑟之意。 刚商议过朝政,顾祯沿着一路的枯叶走来,踩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怕他听不惯,吴茂道:“奴婢回头就着人扫了,这起子人,也真是会偷懒!” “不必。”顾祯声线如常,道,“朕令人留的,皇后喜欢看。” 池边松林中,无数锦衣之人簇立其中,手持箭矢掷向丈远的漆壶。或是投中,则发出阵阵赞叹,或是失了手,则是一阵唏嘘。 顾祯一转头,就瞧见燕王手中拿着一根竹矢比划,正跟在后面排队,颇有些兴致盎然。 余光瞥见皇帝,燕王被唬了一跳,忙要上前来,却又见他示意噤声,便没敢惊动周遭的人,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皇兄?”燕王上前行了个礼,问他,“皇兄是往含冰殿去?可要一同戏耍一番?” 顾祯看了看林中,又将他打量一圈,轻嘲道:“你倒是好兴致。”那头议事刚散了,就跑了这头来凑热闹,“你挺大个人了,平日里投壶也玩得不少,还跟他们比,你要脸不要?” 燕王笑道:“皇兄这话,好似臣弟欺负人似的。今日投壶而非射箭,比得是技艺,臣弟又能占到多少便宜?何况这林中,又不止臣弟一个男子。” 今次册封礼,不但有女眷,更是斟酌着请了不少洛阳城出众的俊俏儿郎。 名为宴饮,实为择选驸马。 人尽皆知。 林中人数算下来,约莫是男女参半。 顾祯视线又朝林中一扫,发觉几个近臣都在里头,最后瞥了燕王一眼,冷哼了声,才阔步离去。 赵懿懿今日兴致不错,起身后并未立即出去见人,而是半挽了一头乌发,披着间宽敞的褙子,靠在窗边调香。 殿外是众人仨俩聚坐说笑的声音,窗前清风拂过,枝桠摇晃。 几道声音混杂着,竟无需再有丝竹之声。 许久未调合香,她技艺生疏许多,动作也有些迟缓。偶有偏差之时,尚需照着单子一一核对方可。 调配良久,赵懿懿垂首轻嗅,将那合香递给云竹:“拿去点上吧。” 云竹应了声是,看着袅袅烟雾自博山炉罅隙间四溢而出,动作不急不缓的收拾好,才将余下的合香倒入了青瓷小罐中。 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她调香虽不算精通,却也不差。大体上的都差不离,各种方子也学了不少。 殿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有人笑问:“今日焚的什么香?倒是独特。” 回首看去,着麒麟纹青色圆领袍的男子阔步入内,头束玉冠、足蹬革靴,腰间蹀躞带上挂着蹀躞七事,并一块白玉佩。 宽肩窄腰,尽显风流。 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含了几分笑意,赵懿懿却只是略看过一眼,又回过了头,没理他。 顾祯也不见恼,待行至她跟前坐下,又放软语气问:“今日焚了什么香?给朕匀点儿?” 她仍是不说话,专心致志的调配合香。 顾祯无奈的拧了拧她的面颊,道:“朕今日又怎么得罪你了?” 被他烦的狠了,赵懿懿才抬了抬眼,回他:“陛下不喜欢的香。” “朕才刚进来,何时说过不喜欢了?净会诬赖人。”顾祯低头去看她手上的单子,最上边詹糖香三字令他稍稍一顿,神色微有凝滞。 赵懿懿向后缩了缩,将他给避开:“詹糖香,加了点儿茉莉,陛下说太甜了,不喜欢。” 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霎时将脑海给填满。顾祯一时怔在那,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还要么?”她问。 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顾祯终是卸了力道,神色几番无可奈何:“是朕错了,从前胡乱说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懿懿没说话,甚至都没看他。 顾祯便知是还气着呢,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里,轻拍着背哄道:“怎么气性这样大?朕都认错了,还不肯消气呢?” 赵懿懿挣了几下,拽着他身前的衣料,揉皱成了一团:“本来就是你先说不喜欢的,现在又说喜欢了?” 她微微仰了头看他,杏眸中蕴着几许雾气。 “嗯,喜欢了。” 顾祯心口都拧了起来。 靠在他胸膛上,每说一个字时胸腔的震动,都清晰的传递了上来。 赵懿懿道:“喜欢也不给你。” 小小的抱怨声入耳,顾祯无奈捧着她一张芙蓉面,轻笑道:“刚才问真要不要的是你,这会儿说不给的也是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温热的气息一吐,赵懿懿便觉耳尖子都红了一圈,连带挂着玉坠子的耳垂,亦是红透了。 一阵烧灼感传来,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廓。 “表里不一、前后相悖,都是跟你学的。”赵懿懿冷着脸儿回了一句。 顾祯没了法子,只能点头应了:“是朕的不是。” 俩人正待说话,外边突然想起了叩门声,听着那人唤阿姐,顾祯道:“朕早就说过,她很该学学规矩了。” “端端今日还不乖?”赵懿懿推了推他,起身理着衣裙,又狠狠瞪了一眼才罢休。 外边的叩门声愈发快,赵懿懿便愈发的急促,然越是急促,便越办不好事。 顾祯上前替她扯了扯衣衫,温声道:“好了。” 听着那叩门声,赵懿懿有些着恼:“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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