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才掉了痂,瞧着有些狰狞可怖。 “别看了。”顾祯将手往后缩了缩,开口时声音都在颤,“不好看,别看了好不好?” 赵懿懿却没理,直接覆手上去,制止了他向后缩的举动。 柔软的指尖搭在腕上,若是以往,见着懿懿这样主动与他接触,他必定欣喜若狂。 可这会儿,顾祯心头却唯有那几分苦涩。 “你别嫌弃朕。”良久,他终是说出了心底最隐秘的担忧。 他没想着挟恩图报,也没想着借此与她诉苦,只是担忧,懿懿会不会因着他身上难看的伤痕,从而心生嫌弃与厌恶。 只得庆幸,并非伤在脸上,或是别的什么显眼之处。 “是在火场中烧伤的?”赵懿懿突然问他。 顾祯心口如被哽住,半晌过去,才点了点头:“是……” 见她一直垂目瞧着,一双杏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顾祯心头闪过些许慌乱,慌得想去握她的手:“懿懿,朕知道不好看,以后不让你见着就是了。” 他最怕的,便是这个。 怕他的懿懿嫌弃,怕她瞧了嫌难看、嫌恶心。 “好了。”赵懿懿突然打断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伤在这儿,岂是陛下说一句不让妾身看,就看不着的?何况……”她顿了顿,又道,“妾身早已说过,陛下那日入火场相救,妾身很感激。” 顾祯突的沉了声音,问她:“懿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听出他在问什么,赵懿懿神色微滞,顿了顿,摇头道:“没了。” 俩人间的纠葛,自成婚那日起,就已经是绑好了的。 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再心动了。只要一想到曾经心动的后果,她只觉得害怕和委屈,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她不敢了。 不敢再随意心动,任由那名为情愫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那根茎几乎遍布了心房的每一处。后来剪除时,更是一阵痛彻心扉。 顾祯眼中的亮光一寸寸暗下,直至最终熄灭那刻,才点了点头,轻声说:“朕知道了。” “是朕多嘴,你别生气。”他放低了声音安抚。 赵懿懿没说话,只是抬目看向场中众人,见着赵端端开始了第二局,才转头又看了看他的伤痕。 “既然才好转,何必要玩这个?一会儿扯到了怎么办?”赵懿懿冷声说了他几句,想起他刚才说要将那块玉佩赢回来,遂挑了挑眉梢:“不过一块玉佩罢了,前两日才从库房里翻出来,算得了什么?” 不过一块玉佩而已。 确实说不上价值连城。 可…… 顾祯心头微噎,头一回体会到,何为不被重视的滋味。 他珍之若宝,费力置办的东西,实则从未入过她的眼。 甚至于,还被她弃如敝屣。 顾祯小心翼翼问她:“懿懿你可记得,那玉佩是从何处所得?” 赵懿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前两日翻出来,瞧着水头不错。今日正巧他们要投壶玩,就解了做彩头了。” 说着,她笑了笑,嗔道:“你也真是,随手赏人用的东西,谁能记那么清楚?还非得去跟人争这个。陛下要真喜欢,一会儿我单独给你一块相仿的。” 顾祯薄唇紧抿,搁在桌上的左手拿了下去,微微握紧成拳,低声道:“可这块玉佩,是朕今年送你的生辰礼。”
第80章 玉佩 心念几度回转、几番挣扎,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却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反倒是愈发的难受,复杂情绪交相缠绕着,几乎要成了一块心病。 不可思、不可触。 初时, 赵懿懿并未听清楚。 她微微笑着, 侧首睨了身旁之人一眼, 杏眸中带着点点疑问,继而轻挑了下眉梢。 “陛下说什么?妾身没听清楚。” 顾祯置于身侧的那只手捏得更紧了些,半垂着眉眼, 甚至不敢看她,声音亦是染上了几分沙哑:“懿懿, 那块云鹤纹玉佩,应当……是朕送你的生辰礼。” 因有一二分不确定,他甚至不敢说得太圆满。 可每说一个字, 心口便像是被利刃划过一道, 绞痛难忍。鲜血汩汩往外冒着,怎么止也止不住那冒出来的鲜血。 顷刻间, 顺着蜿蜒而下。 不过一块玉佩而已,却是他费心准备,用以讨她欢心、试图博她一笑的东西。 那日玉佩制好后,他欣喜若狂,不顾肋骨伤势尚未好全,亲自策马往西市去取,一路放在怀中,视若珍宝的护了回来。 小心翼翼地送了, 又怕惹她不高兴, 甚至没曾多问一句。 生怕问了, 又要惹她不快。 患得患失,不得安宁。 风声裹挟着他艰涩迟缓的声音,涌入了赵懿懿耳中。 她神色微微一怔,脸上闪过错愕之意:“是陛下送的么?” 几簇松针落在跟前桌案上,又被那阵北风拂开,散了一地。 “太过久远,妾身都不记得了。”看着伏在裙裾上的几根,赵懿懿伸手轻拂,再抬目时,望向他的眼中盈了些歉疚,“今日之事,是妾身的不对,还望陛下见谅。” 语声一如既往的轻缓,顾祯唇角却不自觉带了几分苦涩,心头闪过绝望。 曾经的不在意、曾经的漠视,全都报应在了他身上。 原来,被人无视冷待的,是这样的滋味。 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心爱之人。 顾祯几乎能想象到,懿懿那时的绝望。 正因心生绝望,后来才会那般决绝。 顾祯捏了个白果,将里头的一层果衣剥开,放在她跟前的小盏中,声音闷闷的:“距你上一次生辰,还不到半年。” 不到半年,却忘得一干二净。 凝着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他几度想要开口质问,却又觉得他没有资格问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赵懿懿沉默下来。 看着林中正嬉戏着的青年,她问:“那怎么办?” 已经许了诺,拿出去做了彩头,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顾祯一笑,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放心,朕一会儿赢回来。”拿回来的法子有许多,甚至直接下一道旨意都行。 他却想光明正大的赢回来。 “陛下能行么?”赵懿懿迟疑着看他,眸中带着些征询,“陛下都许久未投壶了吧?” 顾祯咬牙道:“你自己夫君如何,你不知道?” 听出他声音中的气恼,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赵懿懿不说话了。 那头还未比完,更有几个没分出胜负的,顾祯却起了身,将手递了过去:“走,随朕出去转转。” 伸出来的,是左手。 那只手上伤痕遍布,靠近衣袖遮掩的手腕处,更是狰狞可怖,一路延伸至衣袖内,也不知具体如何。 看着眼前那只宽大的大掌,再抬目对上他含笑的凤目,赵懿懿突然觉得,他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 可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她却又说不出来。 视线落在那几道痕迹上,她终是心头一软,又顾及许多人打量着,将手覆了上去。 只是那一瞬,她突的福至心灵,微有错愕地转头望着他,头一回发觉,他怎么突然学会了苦肉计。 “陛下可是天子。”赵懿懿有些着恼地抱怨了句,瞪了他一眼,想要将手给抽回来,“这样的招数,真不知陛下从何处学来的。” 顾祯却不许她动,握得更紧了些,低笑道:“朕是天子不假,难道就不是懿懿的丈夫了?懿懿不理朕,还不许朕想些法子?” 这样的话太过直白,第一次从他口中出来,叫赵懿懿听了个面红耳赤,羞得面颊浮了层淡淡地粉晕。 “你!”她说不过,只得又恼怒地看他,气道,“哪有陛下这样欺负人的?” 顾祯牵着她纤细的手,将她往身边带了带,压低了声音哄:“好了好了,是朕错了。”他轻咳一声,道,“朕的心意,懿懿岂能不明白?” 赵懿懿却不理会,一张芙蓉面仍紧紧绷着,道:“帝心难测,陛下的心意,妾身如何明白?” 这是还别扭着呢。 从前那些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刺。她不愿相信自己非她不可,宁可相信帝王薄情,也不肯信他心悦于她。 顾祯目光下移,放在了两人交叠的双手之间,神思微凝。 他的心意,懿懿未尝不明白,也未尝不能感知一二。 可她性子固执又有些执拗,心中认定的东西,总是难以更改。 始终存着些芥蒂。 顾祯不可谓不后悔。 他做了二十年的皇太子,一言一行皆有皆由大儒教诲而成,经手无数政令、判了无数的案子,从未生过悔意。 唯一一次在她身上,后悔了起来。 早知有今日,早知她会往心里去,那些嫌弃她不够好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更不会什么事也不同她商量,便闷不吭声的办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之时可服用的药物,哪怕再悔恨难过,却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顾祯思绪纷繁,终是转了话题,轻声说:“在懿懿心里,朕的心思,就这般难揣摩?” 赵懿懿反问:“难道不是么?” 出了松林,至游廊拐角处稍一回头,仍能见着那头衣袂翻飞的景象。 “懿懿可还记得,与朕头一回相见的时候?”踏入游廊,顾祯突然侧身问她。 纷繁梨树下,清隽郎君身姿挺拔,俊美得仿若画中人。 一树梨花落了他满身,就那么朝着她笑。 赵懿懿眉心一跳,却是漫不经心的发出一声:“嗯?” 顾祯突然揽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抵在游廊边,垂首低笑起来:“那日投壶,皇后那谁都不肯相让的模样,朕可是记忆犹新。” 赵懿懿怔了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却是突然沉默下来。 良久,她蜷了蜷手指,声音淡淡:“是么。” ----- 帝后二人一走,海池边上热闹却未曾减。 相反,少了些拘束,玩得也更开了。 漆壶容量有限,壶口的大小更是有限,寻常投壶的箭矢,一般以十支为一局。二十支箭矢满满当当装在里头,不是件容易的事。 越往后,壶口所剩余的位置越小,也越难。 先前皇帝毫无争议的全壶,便引来了在场无数人的惊叹。 “前几支容易些,先给你投罢。”赵端端也是常玩投壶的人,在边上练习了会子,终是下定决心上场。自箭筒中抽了五支箭矢递给姜嘉言,示意他先投。 姜嘉言道了声好,从她手中接过那几支箭矢,捏了一支在右手中,聚精会神眺望置在不远处的漆壶。 他心知不得有任何闪失,全神贯注看着那漆壶,眸光微凝,身子几乎绷成了一张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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