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顾祯握着拳,深吸口气才道,“朕没有这么想。当时,朕只是以为你还在里面。” 赵懿懿冷了脸看他,恼道:“端端都出来了,我同她不过一个在外殿,一个在寝殿罢了,又怎可能……” 顾祯道:“朕不敢赌。” “没人见着你,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他声音染了些嘶哑,说话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艰难万分,“懿懿,朕不敢赌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倘若你真的还被困在寝殿,朕承受不住的。” 往日那样高傲冷沉的一个人,却在这一刻,几乎是溃不成军。 他无法想象,假若懿懿当真还在里面,他却没有进去找她,那她该有多绝望。火那样大,那样烫,只是一点火星子就能将衣衫烫穿个洞出来,她要是还在,那该有多痛。 赵懿懿紧抿着唇,红着一双杏眸看他,仍是拽着那一处裙摆,呼吸时重时轻,不得不急促起来。 “你不要这样。”她突然就难受起来,心尖子也跟着一块颤动着,不敢去看他,“你不要这样。你明知道我都不喜欢你了,还将自己弄成这样做什么?” 顾祯张了张口:“可朕喜欢你啊。” 她哽咽道:“难不成你以为,你成这样了,我就会喜欢你了?” “可朕喜欢你,与你喜不喜欢朕,又有什么干系?”他唇角挂了抹苦涩的笑意,伸手轻轻揩去她眼尾溢出的晶莹,“别哭了,再哭下去,朕心都要跟着碎了。” 他的懿懿这样好,值得这世上的一切,他也只是想待她更好些而已。 “那时候浓烟阵阵,又是深夜杂乱的时候,朕找不到你,只能孤注一掷地进去。”顾祯突然将她揽抱在怀里,哑了嗓音,“懿懿,便是再换一次,朕也还是会进去。别哭了,别哭了。” 感受着他胸腔间的震颤,赵懿懿神色稍稍一怔,却是牢牢抓着他的胳膊问:“那你以前怎么不说?便是我去紫宸殿看你的时候,也没听你说过。”她顿了顿,又道,“你明明可以说的。” 顾祯神色一僵。 是啊,他明明可以说的。 只要他说了,以懿懿的温柔和体贴,即便不喜欢他,哪怕没立即原谅他,从以前的旧事中走出来,也必然会心软的。 她一向是这样的。 或许,俩人早就能和好如初,就像从前一样。 又或许,懿懿对他至少能温柔些,说不定还会有些愧疚。 顾祯顿了片刻,将头埋在她肩窝处,嗅着她身上的清幽香气,低声道:“可你不会因此而喜欢朕。朕也不想你因着歉疚,才选择与朕重归于好。” 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肩窝,些许溢到了耳尖处,本就有些敏感的地方瞬间红了一片。有些灼烧的感觉传来,叫她忍不住往里缩。 却正正好,进了他的怀抱。 “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赵懿懿咬着唇瓣,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你不要再对我这样好了,地动时你在佛塔护过我一回,又在火场中救了我一回。这些,我承受不住的,也没有东西去还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家世算不上顶好,甚至有中落的趋势,皇后所拥有的权力也尽数出自他身上。 与顾祯比起来,她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抚着她柔顺的一头鸦发,顾祯笑了笑,低声道:“没试过,又怎知合不合适?” 赵懿懿眼睫轻垂,手又不自觉地攥紧了衣物:“已经三年了,到底合不合适,这不是明摆着吗。” 成婚三年,俩人却过成了这样,事实就摆在这儿,总不能无视过去。 与合适二字,可谓是无半点关系。 顾祯心头一阵酸涩,抱着她时的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髓:“那不算。朕从前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未曾真正想过要怎么过下去,那不算的。” “懿懿,我们重新来过,重新试上一回。”他小心翼翼地道出了这句话,怀揣着无比忐忑的心思,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神情,“我们多年夫妻,本来就比旁人多了些熟悉了解,岂会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不合适?” 赵懿懿只是怔在那,久久不语。 本就是黄昏时分,那一抹残阳逐渐往下掉,原本还算光线适宜的屋子,一下子暗了下去。 冷意层层叠叠地裹上来,察觉到一只手搁在发顶处,她偏了头避开,固执道:“你不要说这些话骗我。” 顾祯一愣,随即失笑道:“朕何时骗过你了?” “你今日不就骗了?明明说好了不去,你自个去就算了,还带那么多人去北邙。” 记仇的时候,记性好得不得了。 顾祯可以说是没了法子,只得任她抱怨,至于陆羡山,则是更不敢提。 她一双清润的杏眸如同凝了水雾,声音几近于哽咽:“你不要骗我,我是真的会信的。” 顾祯眼中浮现了笑,稍稍往后退了寸许,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那就信吧。” 不论如何,他又怎舍得骗她? 日影西垂,几盏烛火不知何时在屋中亮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灯烛,在幽谧的夜中呈现一片暖色的柔光,自轩窗的罅隙间流淌而出,忽明忽灭,与半空中倾泻下的月华交杂在了一块。 自那窗影中,能隐约瞧见两道人影挨得近,垂首絮絮低语,仿佛有许多话未曾吐尽。 赵懿懿眼圈儿红红的,抽噎得不成样子,顾祯也没法子再将先前的事进行下去。拿帕子替她拭了拭泪,转而将之抱到了榻上。 衾被中暖融融的,赵懿懿被这一层暖意给包裹住,却丝毫不见好转:“本来就不合适,你又说这些话做什么呢?” 顾祯心下发紧,不知不觉地将她紧扣在怀中,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赵懿懿没接话。 外边风声阵阵,时而渐大起来,猛烈地撞击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那风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撞在了心口处。 顾祯轻轻抚弄着她的发丝,视线凝在她含露蒙雾的杏眸上,声音沉了些:“懿懿,同朕试一试,嗯?” 作者有话说: 100章,浅浅的发个红包叭~
第101章 榜首 冬日天寒, 然卧房的炭火添得足,半点也觉不出冷意。 夜间乌云聚拢,急遽的电闪雷鸣过后,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场雨。 顾祯掀开暗花绫被衾, 悄无声息地抽身而起。 似是察觉到身侧的动静, 赵懿懿身子挣扎着动了动, 皱着眉轻哼了一声。那声音细细的,只是不悦地轻吟,像是有一只小爪子抓挠在心尖上。 顾祯的动作顿了顿, 回身轻拍着她的背以作安抚,低低的哄了几声:“可是朕吵着你了?没事了, 快睡吧。” 然一旦惊醒,虽然还困着,却是怎么都难以继续入睡。 赵懿懿缓缓眨动了下眼睑, 厚重的帐幔遮住光线, 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瞧不清楚。她只是迷蒙着一双杏眸朝外看着, 神色间布满了茫然:“什么时辰了?” 顾祯轻垂了眼看她,眉眼间蕴了一片柔色:“还早着,再睡会儿。” 听着那哗啦雨声,及窗外时不时传来的雷声,赵懿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可是落雨了?” “是。”顾祯道,“夜半开始下的。” 雷声经久不息,雨势也逐渐变大。 本就不算明亮的清晨,更因这阵突如其来的雨, 显得暗沉沉的。 “可我好似听着鸡鸣了。”赵懿懿秀眉轻蹙, 转了转身子朝被衾中缩, 小小声地道了一句。 顾祯只是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低沉:“今日无需朝会,不急着回宫。”他将帐幔一角掀开条缝给她看,哄道,“你瞧,天都还没完全亮。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待一会起了身,朕带你去南市用朝食。” 赵懿懿于黑暗中看了看他,抿着唇瓣没说话。 困意层层叠叠地袭了上来,眼皮不住眨动着,再次阖上那一刻却怎么也睁不开。 又哄了赵懿懿片刻,接着微弱的丁点光亮,顾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终是掖了掖被角,随手披了件氅衣朝外间走。 甫一推开门,飘扬的雨丝仰面而来,水汽覆了满身。吴茂一直候在门外,靠着门扉阖目小憩。听着那阵开门声,他身子猛地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行礼:“陛下。” 顾祯只微一颔首,容色淡淡地看着他。 吴茂恭声道:“陆大郎君前几日,赴了燕王殿下府上的宴饮。” 顾祯面色冷了几分,淡声问:“顾祁邀他去的?” “是燕王殿下相邀的。”吴茂点头回了话,而后又道,“席间,燕王殿下还问过陆大郎君,可有带文章过来。” 带文章赴宴,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其引荐给一众宾客,多半是欣赏对方才会给的待遇。 而能往燕王府上赴宴的,皆非寻常人。 顾祯嗤笑了声,扯了扯唇角:“他何时这样好心了?” 吴茂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不答。这种时候逆着皇帝,怕是当场就要被发落,若是顺着来,待陛下过后回过了味,怕是要觉得他拱火。 因此,吴茂是能不说话都尽量少说几句。 顾祯抬眼望着远处山色,眼神晦暗不明,被那朦胧的一罩,愈发的深沉幽暗。 这世上,怕是没人知道他有多厌烦陆羡山。 不但厌烦,甚至嫉妒。 光是青梅竹马这一项,便足够他气得心肝都疼。他俩人从始至终都是好的,甚至懿懿来了洛阳,与他分别以后也时不时有书信往来。 反观他与懿懿的过往,则是一片狼藉。便是新婚时,俩人间的相处也没有什么甜蜜可言,回头看过去,只觉得狼狈不堪。 他总会不自觉地想着,倘若懿懿没有做太子妃,遂了他当年的心愿,要嫁的人会不会就是陆羡山? 那时扎在他心口处的一根刺。 一旦提起来,那根刺便会不由自主地深入,一点一点戳着他的血肉。 平日不算很疼,也不至于即刻丧命,然发作的时候却又难以承受。 他此番辞官赴洛,似乎是为了今岁常科? 想到此处,顾祯眉眼微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收紧,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暂且不必管,今日可有奏疏送过来?” 虽在宫外别院,然若有急报,还是会快马加鞭地送来别院,以待皇帝处理。 吴茂回道:“今日尚未有什么要事。” 顾祯又抬眼看了看势头渐收的急雨,才转身回了屋中。 等进了暖和处才发觉,身上大氅早已被那阵雨雾洇湿,摸上去有些濡湿的触感,在光下亦有点点斑痕。担心将寒气带进去,他终是在外间就脱了那件大氅,才步入卧房。 卧房静谧无声,又黯淡无光,他却丝毫不觉得压抑,心头反倒是一片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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