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陪同亲蚕、西郊跑马。本该要觉得高兴的事,可此刻听在耳中,却叫她一阵阵的发冷。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冷,冷到身子都开始打颤。 顾祯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阵颤意。 赵懿懿身子轻颤了几颤,随即好笑地问他:“可妾身兄长无过错,妾身便是连替他求一句情也不行吗?妾身是妄图干扰政令,但难道,妾身仅是为家里人求上一句,便是罪该万死?” 心中淤积已久的情绪勃然喷发,她捂着脸哭道:“陛下说下令不许人求情,可妾身身处后宫,又被陛下封锁了消息,如何知晓这些?陛下说自己为此处决了数人,可妾身兄长被丈夫处置,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难道连求一求丈夫,只是求一句自己的丈夫,也不被允许吗?” 她弯着身子哀哀抽泣着,单薄纤弱的肩膀一抽一抽,似是咬着唇瓣在哭,哭声像是猫儿轻轻地低唤。 顾祯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突的想起了,那日他冷声对皇后说,这不是她该管的事,也不是她能管的,她该做的,是尽好皇后本分,处理好宫中庶务、主持好各种祭祀,承担皇后该尽的责任。 皇后与那些人不同,他们不过是在一面求情,一面继续试探他的底线,一面又妄图挑战他的权威罢了。 可皇后,或许只是单纯的,在为赵原求情。 没有那么多心思与想法。 她单纯的以为赵原没有错处,便不该被牵连惩处。 身处深宫,她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来求他这个丈夫。 他不得不承认,那日,他说的话可能是稍稍过分了些。 思及此,顾祯又凝着她哭了片刻以后,松开环着她的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了两下,低声道:“好了,别哭了。” 声音柔了几分,混着他温润如玉的声音,却没能成功安抚住她。 甚至还被躲开了。 她拼命瑟缩着身子不许他靠近,呜咽道:“陛下若是觉得妾身这样有罪,身为妹妹,连跟自己丈夫提一句兄长的事也不行,那就也处决妾身好了。” 顾祯气极,猛地伸手拍了她一下,冷声道:“你说的这叫个什么话!非得要拿话将朕气上一顿你才高兴?” 赵懿懿仍旧捂脸啜泣,不肯看他。 偏殿静谧,室中虽仍未点灯,外头却是点上了灯火,透过罅隙与纱窗照了进来。顾祯轻咳一声,随后微微放缓了语气:“好了,那日是朕的话说重了些,你乖些,别跟朕置气了。”顿了顿,他又沉声道,“只是你兄长的事,朕仍是不能放宽的。你父亲屡次违背圣意,从而牵连到长子,是朕要告诉朝野上下的。若是轻易撤销,那朕的敕令便成了儿戏。” 他此刻虽温和了许多,可这些话,却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早就该知道的东西,再听着,她便能自动刨除那些多余繁杂的声音,只理会那几个重要的词。 赵懿懿有些悲凉地想着,若是在数日前,若是在那日她初初问起时,他肯耐下性子,语声温柔的同她解释这么一句,她可能不会那么难过,也不会那么失望。 但凡他那日对她温柔些,不是冷声斥责,而是告诉她自己的难处,同她温声讲述原因,再安抚她几句。 她可能,只是会稍微别扭几日,只是几日而已。 他身为这大楚的帝王,掌控万千臣民,自是也有他的顾虑考量。 这些话,他为何不肯早些说呢? 可已然经历过那一日的事,赵懿懿清楚地知晓,他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一直以来,俩人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他们之间的一切,却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既然他心中没有自己,那她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至此时,她便只想,将对他的所有情丝尽数抽离,将他从心头一点一点扫除。 “嗯。”赵懿懿的哭声渐渐止歇,轻轻应道,“妾身知晓了,是妾身那日太过无理,叫陛下难做。” 顾祯的神色就此和缓了些,目光亦是温润许多:“既然知道错了,往后莫要再说那些负气的话,好好打点好宫务,别再叫朕烦心了。” “可妾身没觉得自己错了。”赵懿懿扬起脸看他,满面沾染着泪痕,却还是勾着唇角笑了,“那日对陛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妾身是当真认为,自个处理不好宫中庶务,亦担不好这皇后的责任。” 她推了推顾祯,趁着此刻从他身上下去,跪坐在他身侧,俯身道:“如那日所言,妾身无能,经这几年时光发觉,实在胜任不了这份差事。” 顾祯脸色倏地就变了,逐渐转为铁青。 刚刚还觉得她乖巧了些,省心了些,终是肯消停了。 谁知,却在这儿等着他。 顾祯轻抬起她的下巴,凝着那满面的泪痕,敛下眸色问她:“你说这些话,是还要同朕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赵懿懿微微摇头,双眸含露。 “朕派人给你送首饰,你不肯亲自接,朕要你过来紫宸殿,你推脱身体不适。”顾祯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朕亲自过来了,你便,还是这般的态度吗?” 到这,顾祯便有些着恼了。任由她杏眸盛不住那一汪泪,待她玉颊上盈满了泪珠时,才轻抬手一一拂过。 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阴鸷。 良久,他淡淡道:“故意说这些话出来,除了气到朕,还能有什么用?” “陛下,妾身没有要气谁,只是觉得自个做不好这些事,有违了陛下期许。”赵懿懿捏着自个碧色的裙摆,上面的花草纹路被捏得一团糟,“妾身……那日陛下也见着了,妾身处理宫务确实很艰难。” 她伸手攥着他的衣袖,道:“每每宫务堆积如山时,妾身便有些想哭,好像怎么批也批不完这些宫务。妾身不似陛下,不消片刻就能处理好许多奏章,总是觉得,无论怎么努力,前面也还有一大堆宫务在等着。旧的还未批完,新的就已然压下来了。” 顾祯怔了怔,抬着她下巴的手渐渐失了力道,任由她低下头,继续哭诉着。 “陛下叫妾身不必事事亲躬,那些不甚重要的事可先叫尚宫局处理好了,再送来椒房殿。可在那日以前,妾身从来不知晓,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只能全都揽了过来,一刻不敢放松。” 赵懿懿断断续续地说着,似是在同他诉说委屈,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其实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了,只知她要是再憋在心里,迟早会淤积成疾。她忍不住笑了两声:“妾身那样子,在陛下看来,应该是很可笑的吧。竟然有人,会让自己累成这样。” 她兀自说了些话,声音到后面愈发的低,却也愈发的坚定。 “只是为了这些?”顾祯觉得有些可笑,就为了这些小事,同他置气? 借着外殿透来的微弱烛火,赵懿懿望向那个曾在她心头生根发芽的男人:“陛下找妾身要这段日子的答复,妾身的答复,便是这些了。” 顾祯心口处突然窒闷,抬手按了按眉心,冷声道:“朕再问你一次,这些,就是你的答复吗?” 她身子轻颤了几下,强迫自己的硬下心肠:“是,况且,妾身觉得,自个并没有错。” “那就是朕错了?”顾祯冷着脸问她。 赵懿懿道:“妾身不敢。” 不敢? 他看皇后是敢得很! 一团团火往上翻涌着,顾祯闭了闭眼,尽量压下心头怒意以后,怫然起身。 “朕瞧着,即便给了这么多时日,皇后也还未将此事思量好。”顾祯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 他说没思量好就没思量好吧。 赵懿懿不想反驳,亦觉得有些累了,不想说话。 顾祯声音沉沉:“既如此,那就按皇后说的做吧。” 说罢,他便径直离去,再未停留半刻。 陛下数次赴椒房殿,又数次愤而离去,叫殿中一众宫侍皆是惶惶,惊恐交加地送过皇帝以后,只觉得腿脚酸软,身上像是卸了力一般。 殿中女官们倒稍好些,仅是有些惊惧而已,面上倒还经得住。对视一眼后,无奈道:“云竹,你先进殿去,瞧瞧娘娘如何了。” 出肃章门时,思及方才那番话,顾祯忽然觉得是说得重了些。 今日来此,本是想稍稍安抚皇后的。 可被她一激,倒是什么也忘了,说出口的话难免有些严重,声音也有些冷。 方才,他确实是失态了。 吴茂转过头,悄悄瞥了眼陛下阴沉的脸色,暗自计较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以免殃及自个。 却没想到,在舆辇行过许久以后,陛下竟点了他的名。 “陛下?”吴茂急急忙忙转了头,连声问,“陛下可有什么交代?” 顾祯轻叩了几下车壁,淡声问:“那小犬可挑好了?” 吴茂恭声回道:“已然挑好了,又活泼又漂亮,身体还结实得很!” “那就再养两日,挑个好时候给皇后送去罢。”顾祯淡声道。 听着这话,吴茂心头闪过些复杂,他方才还以为,陛下是不打算送了。 既然这细犬还打算给皇后娘娘送去,便说明陛下还是在意娘娘的,那今日这一番争执……又是何苦呢? 这是主子们的事,他不敢深想,在心里头滚了一遍后就丢开,盘算着哪一日给皇后送去比较好。 何明守已然在紫宸殿等了许久。 此时天色早已大暗,流云遮蔽了星子与弯月,黑沉沉的天色压下来,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陛下。”何明守见他仪仗遥遥行来,忙迎上前行了个礼。 顾祯道了声起,步下辂车后问:“阿舅等到现在,可是为了畿内县田地丈量的事?” 何明守轻轻颔首:“是,臣这两日亲自走过一遭,甚至扮作一地里正,发现此事,确实是阻力重重。” 早就料到如此,顾祯毫不意外,只是叹息了声:“再是阻力重重,也不得不做啊。罢了,先探查清底细即可,具体的丈量可先缓缓。” 何明守将这些日子的见闻奏过以后,顾祯沉吟片刻,又吩咐了几件事。 “阿舅去做,朕放心些。”他道。 何明守拱手应了,正要离去之时,却又听皇帝在上首问道:“这些日子,倒是未见寻芳往母后那去,阿舅可是忘了同她提?” 何明守听到这,便知道皇帝还记挂着,显然是逃不过了。 他虽不大情愿女儿总去太后跟前,仍是恭声应了:“陛下也知臣这几日不在家中,待今日回去了,便交代他。” 顾祯转而又道,“阿舅也知母后喜热闹,最怕无聊,一旦无聊的时候,什么玩意都乐意搭理两声。” 这句话像是皇帝的随意感慨,可何明守却听出了,皇帝分明是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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