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领命退下,将皇后惯常爱用的那张琴给取了出来。 赵懿懿在那株梨花下置了一张矮杌,将琴放在膝上偏头调音,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墙内伸进来了一枝桃花。是外面宫道上长的,不知怎的,枝桠这样长,都伸到椒房殿中来了。 “它定是嫌总待在外边太闷了,才想伸头进来瞧瞧的。”云竹在旁凑趣说了一句。 赵懿懿面上闪过一抹怔然之色,旋即轻笑道:“是啊,总待在里边,也是闷着,想要伸头去外面瞧瞧的。” 她视线凝着南边看去,云竹便随着她的目光一齐瞧过去,却除了粉墙外,什么也没看着。 想了许久,她也没能想明白,皇后方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赵懿懿显然没有与她剖析的打算,只是凝着那枝桃花又看了许久,随即旋动最后一个琴轸,调试好了定弦。 她有些想家了。 也想西市的槐花糕、蜜饯橄榄,东市的酒酿圆子、大耐糕、真汤饼,还有枕玉楼高鼻深目的胡姬,身上配饰叮当作响的胡旋舞。 每月休沐日,祖父便会带他们出去,在东市探宝,试图从无数鱼目中寻得珍品,在西市与胡商讨价还价,买到一两样新奇的东西。 珍品是寻不到的,新奇的东西或许也不怎么新奇,总归每此回去,都是要被祖母给骂上一顿。 虽被骂了,还是乐此不疲的继续做这些事。 调好音以后,赵懿懿择了首曲子开始弹奏,她习琴已有九年多的光景,无论何时从不曾间断过。操缦十分之娴熟,对大多数的曲子都是信手拈来。 要将那人从心上剔除,说起来无比容易,可她每一日,都觉得心口钝痛钝痛,几乎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便觉得难受。 可这些心思,她只能自个憋闷在心里,从未与人诉说过。 曾经,她很想冲去问问他,问他这些年可曾喜欢过她。后来,她也真的这么干了,借着醉酒的机会,扯着他问了一回。 最终未获得半点答复。 可时至今日,这些想法已然从心头淡去,她如今更想的,是想问问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他呢。 倘若当初没喜欢上,那她现在就不会这么苦了吧。 潺潺琴声自腹槽中泻出,周遭静谧得只余下风声,本该微弱的琴声,便也由此飘到了粉墙外去。 一列仪仗悄无声息自宫道走过,听着这段琴声以后,顾祯轻轻抬手,示意宫人停步。 琴声如涓流,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又如深秋的风,或凌厉或柔软温和。 一道道声音晃过去,顾祯心头也因此颤了几颤。 一曲未曾终了,那琴声竟已然停了下来。顾祯略蹙了下眉头,听得宫墙内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今日不大舒服,先将这琴收起来吧。” 顾祯愣了愣。 不大舒服么? 那日俩人再次闹得不欢而散,她又是个气性大脾气倔的,半点不肯低头不说,还喜欢生气,一生气又爱哭。那日以后,只怕她心里头也是不大好受的吧? 心里头突然是一阵烦闷,顾祯抬手松了下领口,压下眉眼间的烦躁。 吴茂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问:“陛下,可要进去,看看娘娘呢?” 那人沉默良久,终是淡声道:“走罢。” 这就是不进去的意思了。 一行人还未走远,便听得那粉墙内又传来皇后温婉的声音:“阿黄虽说送出去了,还是得时常着人去看看才好,以免出了什么差池。” 吴茂心头猛地一颤,随后小心翼翼的、拿余光去觑皇帝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顾祯:懿懿竟然把我的狗狗送人了,不高兴@_@ 懿懿: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顾祯:更不高兴了@_@ 补……昨天的……依旧是30个小红包~
第35章 问她原因 阿黄。 顾祯还记得那日宫人来报, 皇后给那只小细犬取了个名字,大名唤作赵阿黄,小字阿黄。 吴茂觑眼过去时,便瞥见皇帝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继而嗤笑了一声:“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明明那么多可说的, 最终却只提了名字。 这一道笑声里, 似是夹杂了无限喷薄待发的怒气,只消一个契机,便会发作出来。 吴茂跟在他身边多年, 甚至都不需抬眼,仅是感受着周遭的气氛, 便知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了。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只小细犬,竟是被娘娘给送出去了。 这结果,便是连他也想不明白, 遑论陛下。 仪仗拐了个弯, 行至椒房殿附近,顾祯抬手示意宫人停下。 吴茂也不敢再问陛下是否要进去瞧一瞧娘娘的话, 他只觉得这要是一进去,恐怕又避免不了一桩争端。待会将人给惹哭,陛下自个又要烦一段日子,得不偿失。 在宫道上停留许久,直至日影稍作偏移,已然要照到跟前时,顾祯才回过了神。 方才,他是想冲进去质问一句的, 却又觉得堂堂天子为了只小犬如此, 太过跌份。何况, 这小犬本来就已经送她了,随她处置的话,也是从他口中出来的。 这几回去椒房殿都闹得不大愉快,他怕这次进去一场,恐又是一番争吵。 送那小犬过去,本来是一片好心,为了安抚她,何必再闹成先前那样。 思及此,顾祯硬生生将心口那团火气给忍了下去,随即沉声道:“回紫宸殿。” 吴茂是个会见机的,早早的就派了人去打听,待皇帝仪仗回到紫宸殿时,关于阿黄的卷宗已然被送了过来。 阿黄是皇家饲养的细犬,无论是身世还是事迹,都有一条条的详细记录。因它不过刚出生罢了,整个卷宗不过薄薄一页,因此,顾祯一眼便瞧见,皇后最终将这小犬送给了淮安侯。 与此同时送来的,还有皇后颁给淮安侯的令书,十分正式的加盖了内侍省印。 无论是皇后或太后,若要颁布令书,是不会盖自个的宝印的,皇后盖的便是内侍省印。 颁给淮安侯的令书是内侍省抄送的,而顾祯手上这一封,是令书原文。本是封存在内侍省中,因皇帝派人索要,才取了出来。 “她倒是孝顺。”顾祯冷哼了声,将那令文扔到了一旁,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燥。 他送这小犬过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当真看不明白吗? 就这么轻易将他的心意转送给旁人,叫他怎能不生气。 吴茂上前收拾那令文与卷宗,继而低声道:“陛下,细犬是行猎常用的犬只,可娘娘常居深宫,不擅那行猎之事。可能是觉着,留一只细犬在旁无用。” 顾祯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虽极为冷淡,吴茂却瞧得出来,皇帝这是示意他继续说的意思。 吴茂轻咳了一声,又道:“陛下,这细犬到底是男子爱豢养的。奴婢听闻这些贵夫人们,最喜欢的是那拂林犬。” 顾祯未曾说话,只是抓着只笔在手中把玩,目光沉沉盯着桌案,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拂林犬?”良久,他才淡声问了一句。 吴茂轻轻颔首:“那拂林犬生得倒还算好看,年初长公主也想养一只,因太后娘娘嫌拂林犬掉毛多,才没养成。” 顾祯轻笑了声,似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麻烦。” ----- 河间侯府,荣安堂。 这间厅堂临水而建,端坐厅堂朝外望去,便是一片荷池。若是夏日晚间在此乘凉,最适宜不过。 河间侯夫人成氏手持茶盏,却半晌未曾饮用,只是遥望着对面的荷池叹气。 良久,一着山茶纹粉色褙子的少女入内,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兴冲冲给成氏瞧:“阿娘,你看我新制好的胭脂,好不好看?” “不错。”成氏勉强道了声好,而后仍是微垂着首,继续唉声叹气。 少女有些不解,关切问道:“阿娘你怎么了?” 成氏看了眼周遭,犹豫片刻后,示意小女儿附耳过来,方才有些不耐道:“还不是为着你阿兄的婚事。本来他同那赵二姑娘之间,也是一桩好婚事,谁知道这……这都已经纳征了,淮安侯府却出了这档子事?” 一想到淮安侯与淮安侯世子双双被免职,她便觉得有些胆战心惊。陛下此番打压世家,他们博陵崔亦是大受影响,长子可是崔家这一辈最出色一个,可谓是崔家如今的希望。 本来家中就大不如前,若是还有个这样光景的岳家,他以后的路只怕会更加难走。 一想到这儿,成氏便觉忧心忡忡,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听罢,崔念涵却有些不以为然:“阿娘既有此担忧,那不如跟阿爹商量一番,就跟赵家退婚算了。长兄这般好,天底下何人配不上呢?” 成氏却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便是我纠结的地方了。那日隐晦同你长兄提过一句,他十分激烈地回绝了此事。更何况,赵家虽失势了,在宫里头却还有一位皇后娘娘。” “我听闻,皇后最是宠爱这个幼妹。” “原来阿娘是担忧这个。”崔念涵了然一笑,挥手示意仆妇们退下,到门口守着去。 看着女儿的举动,成氏未免有些紧张,仓皇的扫了眼四周,方示意女儿说话。 崔念涵道:“阿娘,前日在北郊跑马,我听临川长公主说起,皇后触怒了陛下,已然被陛下幽禁在椒房殿中,许久未曾外出过了。” 成氏微微瞪大了眼,显然不知,还有这等内情。 却听崔念涵又道:“且等着吧,如今太后娘娘又属意何家二姑娘做皇后,人家表兄妹两情相悦,哪儿还有这位的立足之地。她又没儿子,恐怕,很快就会被废了。” 成氏心脏怦怦直跳,对此,却仍是有些将信将疑。 可转念一想,女儿与那临川长公主一向交好,而长公主又是太后娘娘亲女,她所说的话,应当是有些靠谱的。 看来,同赵家的这桩婚事,是该再重新考量一番了。 ----- 晚间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春雨往下落。 赵懿懿一向爱听雨声、雷声,每每在夜间听着,便觉得格外的舒心,睡得也格外的好。 听着这样的簌簌雨声,本该是睡得很安稳的。 偏生在今夜睡不着。 在榻上又翻了个身后,她隐约听见了外间又有人说话的声音,便扬声唤道:“云竹?” 云竹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伏在她榻前问:“娘娘,可是被奴婢们吵着了?” 赵懿懿昏昏沉沉地摇了几下头,蹙眉问她:“你们在外边说什么呢,我听着怎么像是有人过来了?” 转头朝外间看了眼,犹豫片刻,云竹回道:“娘娘,陛下着人送了只拂林犬过来,正在外间撒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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