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下子寂静下来,只闻得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雀声,还有枝叶抖动的沙沙声。 顾祯如炬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从发梢至眼尾、自樱唇到前襟,一寸寸的,轻扫过一遍。 赵懿懿喉头微微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 “罢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沉声说,“是朕失言,将话说重了些。后来朕过来看你,明知你会替你兄长求情,真听着的时候,火气仍是直往上窜。一时有些气恼,才说了那些话出来。” 他轻笑一声:“哪想到,你也是个脾气大的,就为了这事同朕赌气到现在?” 明明该高兴的,可此刻听着,心中已然没有了半分涟漪,甚至连一丝波动也无。 见她低了头不说话,顾祯便垂首道:“那日是朕错了,话说得重些,语气也不大好。后来你又同朕争执起来,便说得更不好听了。别气了,嗯?” 为什么是这样呢? 为什么总是要在她已经绝望,已经想要彻底放下,已经要把他从心头剔除的时候,他才肯待她稍稍好些,才肯对她道一声歉? “懿懿。”顾祯沉下声音道,“那日,朕正在气头上,刚发作了几个人才来的椒房殿,听着内廷皇后也为此事,才愈发的恼。” 多可笑啊。 成亲两年多了,生平头一次啊,她听着他唤自己的小字。 这两个字,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出来。时日太久了,久到她都以为,夫君根本不知自个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终于唤出了声。 “陛下,妾身有些倦了。”赵懿懿笑了笑,紧跟着笑出了泪花,她鼻尖猛地一酸,继而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质问,妾身可曾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那妾身倒想问问,成亲两年,陛下可曾将妾身放在心上?” 有过吗? 他难道,真的不知,自个是因为什么难过吗? 顾祯仍冷着张脸,赵懿懿却已然推开他,直起了身子。 “恐怕,陛下从未将妾身记挂在心上吧?”她立在桌案旁,垂目笑着,“成亲这么久,妾身也累了,做这个皇后也做得有些乏了。陛下放心,妾身以后,不会再去打扰陛下,为着自己的私事妄图左右陛下决断、叫陛下难做。” 喉头一阵发紧,顾祯心头一阵刺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只是觉得有些荒唐且可笑。 他的皇后,竟然说累了,嫌做皇后太难过了。 桩桩件件,都叫他觉得荒谬。 偏偏真就发生了。 冷笑了一声以后,顾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起身离去。 却又在门边停住了步子,回首看了她一眼:“皇后当真,这么想么?” 他还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只这唯一一次。 赵懿懿叉手躬了躬身子,轻声道:“妾身知晓不被陛下所喜,日后必定好好儿待在椒房殿,也绝不再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惹得陛下不悦。” 一阵刺痛感蔓延开,顾祯那双凤目微微发沉,凝着她看了许久以后,才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朕知道了。” 皇帝摆驾回了紫宸殿,方才带过来的那只拂林犬,也给一并带了回去。 他面色阴得骇人,一路上未曾说话,也无人敢问,甫一回紫宸殿便开始处理政事,连着召见了数人。 燕王进来时,便见得吴茂正围着只拂林犬打转,不由笑问:“皇兄何时养了只这样的小东西?” 吴茂看了他一眼,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殿下快别问了,这只拂林犬……”他到底没说出缘由,只叹道,“奴婢正不知怎么处置呢。” “皇兄可有交代?”燕王问。 吴茂摇了摇头:“正是陛下没有交代,奴婢才觉得难办。” 燕王笑道:“这有何难,不是有只阿墨?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养,横竖先养着,你等皇兄问起再说。” 吴茂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正待道谢,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厉呵:“还不进来,杵在外面在什么?” 燕王忙理了理衣袖,急急忙忙地进去了。 “此事复杂,且不少田地为豪绅所占,不想缴纳田税,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何明守刚还在同皇帝讲述丈量田地的事,眼见着燕王进来,便闭上了嘴,在皇帝示意下道了声:“臣告退。” 早在进殿之初,他便感受到皇帝今日心情不佳。联想着帝后这些日子的事,难免有些忧心忡忡,奏对时还疏漏了好几回,还是皇帝提醒才发觉。 回府后,已是黄昏之时,他没先去书房处理政事,而是先沿着池边散了会步。 “快看!我的风筝飞得最高了!” “我的才是!” “你别动——哎呀,你们两个干什么剪断我的线?” “哈哈,剪断了你的就没有了。” 池岸边上立着几道人影,被昏黄的光晕成了一幅画,瞧着,应当是府中几个孩子在一处玩。何家父母虽已逝世,然兄弟二人却尚未分家,二房的子嗣多,最大的郎君已有十八岁,小的则才六七岁,此刻全都聚在一起,将整座郡公府衬得十分热闹。 盯着看了片刻,何明守想起了皇帝那日的交代,遂淡声道:“去将大姑娘唤过来。” 何寻芳过来时,微微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模样。 “怎么了?”何明守问她。 何寻芳抿了抿唇,朝着刚才的方向看了眼,有些不高兴地说:“方才玩的好好的,他们非要剪断我的风筝线,我刚买来的风筝不见了。” 何明守失笑:“好了,一只风筝而已,改日阿爹再去给你多买几只回来。”扫过那边仍在争执的大大小小几道人影,他眸中闪过一抹不屑。 小的几个也就罢了,大的那个……还在玩这种小儿把戏不说,还跟着一起剪断了女儿的风筝线,实在是讨人嫌。 想着,他面容逐渐冷了下来,淡声道:“芳儿,你可知人该多和聪明人一起玩?” 何寻芳愣了愣:“阿爹,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祖父从前的交代,说和蠢人待一起久了,也会变蠢的。”何明守淡淡说着。想着闺女本就没多聪明,若是变得更蠢些了,那还了得。 在心中想了一会以后,何明守轻声道:“你今儿晚上收拾收拾行李,明日进宫去,陪太后娘娘住上几日罢。” 何寻芳一时没回过神来。 阿爹不是一向不喜欢她去姑母那儿么,怎么今日还主动提起了。 她讷讷问:“阿爹,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先前陛下问过几次,今日正好想起,便提醒你一声罢了。”何明守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 ----- 自那日皇帝再次拂袖离去以后,宫里也都渐渐闻得了些风声。 赵懿懿倒是十分怡然自得,每日待在椒房殿中,或是莳花弄草,或是整理自个库房中有趣的小玩意,又或是将几张琴拿出来一一擦拭。 她虽觉得开心,宫中众人却不觉得,甚至隐隐传出,如今皇后虽未被废、椒房殿的供应也一如从前。可那座原本庄严贵重的殿宇紧闭大门,陛下也不曾踏足半步,俨然与冷宫无异。 消息传至赵懿懿耳中,她只是笑了两声:“那也挺好,我还乐得清静呢。” 女官们都跟着她一道笑,心里头却是在苦笑。 外边宫道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赵懿懿顺着那声音朝外看了看,神色微有些怔忡。 云竹趁机说:“奴婢去瞧瞧,是什么声音呢?” “别去。”赵懿懿翻过一页书,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瞧的,你坐在这儿看看书不好么?实在不行,书房里头还堆了许多宫务呢。” 一想到这儿,众女官们更是觉得心头发苦。 自那日以后,娘娘对宫务也是十分懈怠,虽说还是会一一处理完,却不像以前那样勤勉仔细,而是等自个歇够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去看。 有时一拖,竟是拖到了第二日去。 宫道上,帝王仪仗缓缓自椒房殿前行过,顾祯侧首看了眼里间,大掌唯一用力,倏地抓紧了扶手。 他往后宫来的路,无论是去拜见太后,还是去海池边散心,又或是登清月楼赏景。 都是不必经过椒房殿的。 却不知为何,这几日间,他竟是数次从椒房殿而过,甚至还令宫人刻意放缓了些。 连他也不知,自个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顾祯:我都道歉了呀!你怎么还生气? 懿懿:这就不能生气了吗? 顾祯:别生气了好不好?@_@ 今日份更新!依旧是30个小红包~说一下更新时间哈,目前是12点前,如果写得快会早点更,啾啾宝贝们!!!
第37章 发作 仪仗速度只有往常的一半, 慢的出奇,自宫道缓缓驶过。 行至拐角处时,殿内忽而传来了奏乐声,细听来, 似乎是琵琶, 曲声夹杂着幽怨哀婉, 如泣如诉。 顾祯阖目听了片刻,面上神情隐有些许变化,就在吴茂以为, 陛下心意可能会有所转圜,突然令人调转回去时, 他淡声问:“皇后每日都在院子里弹琵琶?” 这些,吴茂又怎会知晓,他讪讪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赔着笑说:“娘娘许是, 近来心中有些郁结。” “有何郁结?”顾祯眉梢轻挑。 有何郁结?吴茂面色一僵,暗道这还用问吗。 觑了眼皇帝的面色后, 他随即讪笑两声,小心翼翼道:“娘娘恐怕,还是为着淮安侯府的事儿感伤呢。陛下若是记挂娘娘,不若奴婢入内,替陛下问候一声?” 还是为着这事。 顾祯眉眼间掠过一丝燥意,在短暂的怔愣以后,淡声道:“随她去。” 谁记挂赵懿懿了?她这么坏的脾气,又爱闹腾, 性子又独, 总喜欢给他甩脸子置气, 这样一点都不乖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记挂她。 却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疼欲裂。 顾祯心里头,难免也有些着恼。他是帝王,所言所行都无反悔的余地,遑论此次与世家朝臣间的纷争,更不该退缩一步。 他退一步,朝臣便会进两步,唯有他反逼朝臣,众人才会迫于帝王威慑不得不收敛锋芒。 可她偏偏,要为此事跟他闹脾气。 罢了,俩人的时日还长得很,他还是,先解决好眼下的事再说。至于这些,便等日后再说吧。 怀揣着沉重的心思,他一路到了万春殿。今日本是听宫人言及太后抱恙,请了太医过来诊治,他才想着过来万春殿探望一番。 “皇帝怎么过来了?”太后的声音里略带了些欣喜,忙命人上了茶水,又叫皇帝在她边上坐下,“正好有些新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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