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掖门后,也是各走各的路。 顾祯心头烦着,处理政务的速度便也愈发的快。 又接见了几个重臣,便已到了午时。 吴茂急匆匆入内,递上一纸信笺禀道:“陛下,长安赵二姑娘那边出了事,娘娘这会儿正气着呢。” “是什么事?”顾祯略微蹙眉,没接那信笺,只是垂目看向吴茂。 面上不显,动作却是不点也不迟疑,登时起身朝外走去。 吴茂跟在边上回道:“崔家说赵家婚事妄冒,以养女冒充嫡女,要去告赵家,娘娘被气得不轻。奴婢瞧着,连撕了崔家人的心都有。” 顾祯步子微顿,回首看向吴茂,沉声问:“怎么回事?” 他想问的,却与吴茂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吴茂沉下声音道:“赵家与崔家结亲之时,就已交代过二姑娘身世,崔家也是同意的。孰料现在退了婚又拿出来说,才叫娘娘气成这样。” 顾祯一时怔在那,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妄冒。《唐律疏议》户婚176,疏议: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女家违约妄冒者,徒一年。男家妄冒者,加一等。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30个小红包~
第66章 责罚 日光熠熠, 照得地上雨痕波光粼粼。 吴茂先是愣了愣,顷刻间,连忙又重复了一遍:“赵家与崔家结亲之初,就已同崔家说过, 赵二姑娘实则是养女, 崔家彼时也同意了。” 顾祯神色怔然, 后面的话,一概听不清了。 良久,缓缓回过神后, 他沉下声音道:“朕知道了。”说完,便又阔步出了千秋殿。 顾祯到相思殿时, 所见便是一番静谧景象。 处处皆寂静,唯余庭院草木间停栖的几声蝉鸣响起,此起彼伏的低鸣聒噪扰人, 一声接着一声, 再与那偶尔鸣啾的鸟雀声相和成章。 殿内传来她气恼的声音:“当初崔家主动提的这桩亲事,祖父也明说过, 端端是养女,不过假作母亲所出罢了。崔家要攀我们家的势,自个忙不迭的应下,连道无妨,如今却……” 殿前梨树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果子,顾祯仰头看了一眼,随即跨过门槛进殿。 赵懿懿着一件茜色百鸟纹短衫,颦眉斜倚在矮榻上, 神情隐有不悦之色。 顾祯阔步走了过去, 在她身侧坐下, 温声道:“晨起不是还好好的,半日没见着你,就气成这样了?” 赵懿懿看了看他,眉心拧得更紧了些,偏过头不想搭理他。 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说着,便作势要起身与顾祯见礼,身子将将起来寸余,却被顾祯给按住了,无奈道:“朕听人说,你气得连饭都不用了,嗯?” 赵懿懿眼睫微垂,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 熟悉的熏香气息缠绕上来,叫她心脏骤然蜷起,身子也跟着向后仰了仰,试图抽身而去。 然矮榻就就这么点大,无论怎么试图后仰,却仍是避不开那清淡冷冽的气息。 “没有的事。”她微微低着头,轻声回了一句。 这副不自然的神情,显然不是没事的模样。 只是不肯说与他听罢了。 见她心里明明已经气得不行,偏还要强作镇定,顾祯伸手想揉揉她都快炸起来的发丝,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转而自旁边案几上拿了杯茶水递与赵懿懿。 “别气了。”顾祯声音轻缓,将杯沿送至她唇边,温声道,“先饮些茶水润喉,一会儿将饭用了再说,别气坏了身子。” 赵懿懿闷闷地接过那盏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用完一盏后,顾祯趁势接了过去,又问她:“可还要用?” 赵懿懿摇了摇头,声音也闷闷的:“不用了。”却是伸手推了推他,蹙眉道,“陛下别在这了,妾身心里头乱的很,想一个人静静。” 顾祯捉住她的一双手,转瞬又放开,好笑道:“这就赶朕走了,你当朕连午膳都没用,专程过来是为着什么?” 赵懿懿转过头,小声道:“妾身如何知晓。” 她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顾祯一时也没辙,转而叫宫侍传膳,继而又道:“是为着你妹妹的事在生气?” 入目皆是他的面庞,瞧了心口就堵得慌,赵懿懿起身,趿拉着一双莲纹绣鞋走到边上,转头瞪他:“陛下知道还问!” 过来这么半日,总算是有了点反应,顾祯眉眼蕴了片柔色,轻声哄道:“不过是桩小事,你别为此不顾自己身子,晨起不是才说昨夜没睡好头晕。” 赵懿懿秀眉微颦,眼中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妾身不气别的,独独气崔家不要脸罢了。” 说这话时,她五官几乎要皱在一处,更能听出来声音里隐隐夹带的恼怒。 顾祯愣了愣,随即温声道:“好了,此事当属民间纠纷,朕让洛阳尹不受理就是。” 赵懿懿却更气了,咬了咬唇瓣,道:“妾身不是为着这个。” 顾祯耐下性子问:“那是为着什么?” 赵懿懿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正值侍从传午膳入内,便又垂目坐在那,好半晌过去,才掀起眼皮看了看桌案上的菜式。 又枯坐片刻,她才道:“原本家中对外称她是母亲所出,便是想叫外人莫要看轻她,妾身是恼,崔家将端端身世宣扬了出去。” 顾祯握着扶手的指节紧了紧,忽而问她:“你妹妹……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赵懿懿转头看了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道,“妾身是说,崔家将端端非亲生的事,给说了出去。” 敛下眉眼中的惊愕,纵然先前已听吴茂说过一次,顾祯仍是问:“她是你家中收养的?” 赵懿懿气结,执起食箸垂首用膳,再不理他了。 直至用了些假煎肉后,她才低声道:“从前与陛下说过的。” 她以为自己说过的话,他至少会记得一二。 却不想,竟是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是朕的错。”顾祯软下声音道歉,面上神色略有几分愧疚,“朕从前,没有留意过这些事。” 饭毕,趁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日头还不算毒辣,俩人往龙池边赏莲。 时值盛夏,莲叶田田,无数粉白莲花舒展着身姿,悄然绽放开。 赵懿懿看着那荷池笑道:“前几日都还是些花苞,下了这几日的雨,尽是开得这样好。” 顾祯微微颔首,跟着应和了几句。 瞧出她眉眼间的郁色,顾祯心里也不大好受,几乎是诱哄着说:“此事,朕会命人责罚崔家。” “不用了。”赵懿懿却是柔声拒绝,又扯着唇角无声笑了笑,“妾身已着人往崔家质问,不必劳烦陛下的。” 她什么都会了。 什么都懂了。 不再需要他撑腰,自己便能很好的处理这一切。 顾祯眉眼怔忡,心头划过一丝怅惘,却是莫名的难受了起来。 杨柳枝条扶疏,垂落于池中,由风吹着荡起以片片涟漪。 “懿懿。”顾祯声音嘶哑,甚至有些颤意,强忍着心头的那股子酸涩,朝她笑,“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朕。朕说过,会替你撑腰的。” 赵懿懿也笑:“多谢陛下好意,妾身心领,然妾身的这些小事,却不敢劳烦陛下。” 被她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顾祯只觉心口隐秘的疼,肋骨断裂的伤处也不期然疼了起来。 养了这么久,那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除去这几日连绵阴雨会作痛外,瞧上去已无大碍。 可这会儿,却是毫无征兆地痛着。 将那股子痛楚勉力压了下去,顾祯苦笑一声,道:“懿懿,朕是你的夫君,替你撑腰是应该的事,你不必觉得劳烦。” 赵懿懿垂目看着阑干上雕刻的鲤鱼,嘴唇翕动着,却又平复下来,到底未曾答他的话。 夫君吗? 从前,她似乎真这么在心里唤他。 微风习习,身后竹林由着这阵风摇晃,竹叶相撞着发出沙沙声响,如同落雨之声。 凝着远处山色,顾祯忽而压低了声音道:“懿懿,朕身上有些疼。” 嘶哑的声音听来,像是有些委屈似的,叫人听了便心生不忍。 赵懿懿问他:“陛下何处不舒服,可要请太医过来?” 顾祯摇了摇头,忽而就止了声。 何处疼? 心里明明知晓,却不肯说出来,也不敢叫她知晓分毫。 太医说,现在只是稍稍养好了些,想要好全,还得再等上两三月。 明知是自己活该,可就是难受。 可这些疼,却抵不过心头的酸楚。 抵不过被她漠视时,划过心尖的疼。 “懿懿。”顾祯忽而伸臂将她揽着,颤着声音唤了一句。 突然被他轻揽住腰肢与肩,赵懿懿略有些不适应地挣了挣,将要伸手把他推开时,却听他在耳边说,“朕不做什么,只一会儿,一会就好。” 一阵阵的风裹挟着寒凉,裙裾被那阵风一吹,便随着风轻动了起来。 他身子有些颤,嗓音更是浸满了哀凉,便是连搁在她肩上的手也在轻轻打着颤。 不经意的肌肤相触,却是一片冰凉。 赵懿懿怔在那,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听着那声音,却只是站在那,未曾回话。 金乌灼灼照下,她望着那日影,忽的阖上了一双杏眸。 ----- 河间侯府,荣安堂之内,侯夫人成氏端坐上首,下边则跪着一碧罗裙少女。 跪姿却不甚端正,身子轻轻弯折着,两侧发丝也随垂下的脑袋而落。 成氏一口接着一口的饮茶,未朝下方看上一眼,反倒是抬目眺望堂外景色。 崔念涵身子微有瑟瑟,小心翼翼抬目打量她一眼,忍不住唤:“阿娘……” 成氏忍着心口的悸痛,偏过头没说话,河间侯却是垂目看着她,沉声道:“闭嘴。” 崔念涵脸色瞬间白了一片,呜咽道:“阿爹,本来就是赵家妄冒,以养女充为嫡女,女儿所说,到底哪儿不对了。” “砰”的一声,一个汝窑茶盏掷在她边上,霎时摔得四分五裂,茶水也从其中迸溅出来,浸湿了大片地衣,还有她碧色的裙裾。 滚烫的茶水烫得她身子一抖,差点儿尖叫出声,忍了好半晌才没曾避开。 成氏眉心一跳,下意识想去扶,却在触及河间侯的神色后,稍闭了闭眼,只当做没瞧见的。 河间侯冷声道:“赵二姑娘是养女的事,是咱们家定亲之初就知晓的,何须你说!”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的沉,“哪怕没说,这是你兄长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瞎掺和什么?” 崔念涵一下子怔住,讷讷问:“阿爹,你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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