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数日后,清晨小圆走后,冰流听见窗子接连被石子击中的声响。 冰流也是难得会在白日里见到李藏,讶异之下赶忙让他近来,免得让人瞧见。 李藏一面环顾着这屋子,一面连连咋舌,“如今混得倒连个自己的屋子都没有了,找你还真不方便。” 冰流面色难看,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你之前托我打听的事,打听到了。” 李藏自怀中取出了一本已经破旧泛黄的册子,放在了桌上。 冰流发现他今日竟没戴眼罩,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将那只稍浅的瞳仁遮成了黑色。 李藏察觉道她的目光,笑道:“这也是造物处的新发明,今日试戴,今后还有用呢,好看吧?” 冰流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李藏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应,摆了摆手,道:“你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还有再见的时候呢。 冰流翻开那本册子,发现这是一个人自称乱木生的人所记录的自己平生所遇见的大事。 乱木生家中世代都是专为皇室打造珠宝器皿的能工巧匠,可乱木生本人却在修造流水驱动的技巧构造上天赋异禀,于是就更加受皇室器重。 前晋好几位公主、亲王的陵墓中的防盗机关都是由他修建。 然而乱木生明白,自己的手艺不是正道,早晚会引祸上身,于是他三十岁便远遁尘世,隐姓埋名。 可不想有一日,有一人千方百计寻到了乱木生,说有一位贵人定要求先生一事。 望着手中的信物,乱木生知道相求的是有恩于自家的祝家人。他权衡再三,终是答应,一路来到了宫廷,见到了已经卧床的当今皇后,祝永安。 祝皇后国色天香,与皇帝琴瑟和鸣,这样的故事天下皆知。可如今他亲眼看到的,永安的模样却让他震惊。 她的乌发自头顶渐渐地白了,唯有发梢还是黑的,身上的肌肤似乎都剥落了,露出里面殷红的血与肉。 祝永安与他也算是旧识,此时不理会他的震惊,不许他多问,只要求他一件事,就是按照她的理念,改造西月湖心的那座佛塔。 乱木生看到永安亲手设计的图纸,其间种种意向明显都是针对其妹永宁,各种机关构想都比他所能想到的更阴毒十倍。 祝永宁与皇帝的暧昧流在宫中随处飘荡,乱木生心中自然有所猜想,是祝永宁勾引了皇帝姐夫,又用某种方法害永安至此地步,才会招致永安这样强烈的报复。 于是他应承了这差事,在西月湖心的佛塔内开始了秘密的改造。 虽然永安不让他问,但他忍不住询问了照看永安病情的神医,究竟是什么将她害成这样。 “不是毒,是什么,还不知道。” 佛塔的改造在乱木生的主持下进行的很顺利,快到竣工的时候,乱木生再去见过了永安。 自从永安生病,皇帝便没再来过了。 可那日,皇帝来了,乱木生在柔仪殿外候着,听见里面摔打哭闹吵嚷之声不止,内心焦躁不安。 待乱木生进去时,殿内一片狼藉,永安匍匐在地上,她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哭出的泪也是红色的。 “我快死了,他才来见我最后一眼。” “他将我和永宁都害得好惨。” 乱木生迟疑了片刻,终于没有唤侍女,亲自将永安扶回了寝榻之上,告诉她,佛塔快改造好了。 可永安却道:“我不会再让永宁进那座塔了。” “陛下说了,他爱我至深,等我死了,他会在湖心岛上再建一座我的石像。让你主持修建,是我的意愿,他会答应的。”永安的声音沙哑仿佛小兽,她怖人的眼睛望向乱木生,“到那时,你再帮我在石像内加些东西吧。” “陛下觉得我是个怪物,不再愿意与我合葬了,把我的棺椁也放在塔底吧。” “千年万年,我就在塔底看着,直到有人看到真相的那一日,再让火将这一切烧个干净。” 永安很快便香消玉殒,乱木生依照她的嘱托修建了皇后石像,又将她的棺椁安放在了地宫内。 办完这件事后,乱木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在浮世偷生,于是受了那位神医的引荐,登舟来到洛神屿,主理造物处。 那位神医虽与当时的阴者司司首有交情,自己却不打算投奔阴者司,于是避世远走。 后面的记载,便都是乱木生在阴者司造物处中的经历,主持改造了洛神山上的古塔、研制数种暗器、极大提升了易容的相似度 冰流合上册子,内心唏嘘。 虽然连乱木生的记载中都未知慈惠皇后究竟缘何凤体剧变,成了“怪物”。 但她觉得,祝永安想让有至少一个人知道的那个真相,她和曲韶都猜到了。 如今永安如愿,她和塔中的一切都在烈火中烧了个干净。 至少这世上还有两个人记得,永安和永宁,是一对一起长大的姊妹。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气候渐渐地冷了下来,岛上虽然没有落叶,但草木都被一层白的冰霜覆盖起来。 一日傍晚,小圆兴奋的推门跑了进来,大声道:“冰流大人!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竟然可以同你一起出岛做任务!” 左司副先前便向冰流预告过,纵然降做二等暗探,她还是会有事做的。 小圆激动兴奋,仿佛心里有一只不停蹦跳的兔子现形,冰流只是饮着热茶,问道:“什么任务?” 小圆道:“我还没有看暗档呢!听说是个失踪案。” “就我们两个去么?” “我们会协助一位阴司使大人查案的。”小圆说着说着声音渐低,她忽然想到冰流大人定是不甘屈居人下的。 “哪位阴司使?” “是山海阁的李藏大人!” 冰流两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第23章 薄云浓雾 十一月,新安府官道。 一辆宽敞精致的马车缓缓行着,马车后跟着两匹拉行李的黑驴、几个小厮。 这是金陵大贾齐家公子去新安府下水车镇商谈生意的车队。 也是阴者司中,一位阴司使带着两个二等暗探、四个三等暗探进行任务的途中。 小圆梳着两个总角,扮作婢子,坐在马车中,惴惴地望着身旁的“夫人”。 冰流手中拿着暗档,正细细读着,也并非未曾察觉小圆时而投来的目光。 “想说什么?” “冰流大人,我们就这么坐在这里面,真的好么?” 马车颠簸中,车门前的布帘时而露出缝隙,小圆又小心地透过那里瞥见外面,看见倚靠着车门、揣着手、时不时打个喷嚏的“公子”李藏,愈发心虚。 小圆听说过李藏的名声不好,也是希望能离他远远的。可是 她们只是两个二等暗探啊,怎能这样对待任务主使的大人,顶级阴司使呢? 冰流淡淡道:“我看暗档时,不喜欢被频频打扰。你若觉得不安,也可以去外面陪他一起。” 车厢里有暖炉、毛毯,外面是又湿又冷,吸一口气都要打冷颤的气候,小圆思虑再三,也实在不愿意和李藏坐在一起。 小圆终于看透了什么,这趟任务,二等暗探宁冰流才是主宰一切的人。 于是她识时务地闭嘴了。 冰流终于又能专心研究任务了。 她已经看完,暗档上所写,水车镇的来历。 百年前,水车镇还只是一小村落,因村中有水塘,水塘中有高十余丈的大水车,故而得名水车村。 村中有一富户范家子侄辈出了一能者名叫范源,科举入仕,曾在工部做事,年过花甲后回到家乡,兴修水利,教化村民,改渔为工,水车村出产了远近百里的水车舟楫,往来交通商务之间,小村子渐渐成了四通八达的镇子。 范家在水车镇上颇有名望,如今的镇长便是范源的曾重侄孙辈,名叫范敬安,为人温厚贤良,镇上人皆颇为敬重他。 这样富足安平的小镇上,自半年前起,却接连发生了七场失踪案。 丢失的孩子最大四岁,最小还是婴儿,有的人家是镇上的商户,有的孩子长在乡野里,唯一的共同点,她们都是女婴。 不过就在他们从阴者司出发前几日,镇上又丢失了一个男婴。 如此,就已经有八个孩子失踪了。 丢了再多的孩子,都是官府的事,此案会惊动阴者司派人乔装出来暗访,完全是因为关于这案子,水车镇上渐渐有离奇的流传了出来 也正是大概半年前,有一个从内廷告老的太监来水车镇养老。 这个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太监倒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名叫石殷,年少入宫,天承五年就已官至国信所管勾官,是年南晋与北瓯交战,石殷斩获密报敌情有功,受了武宗赏识,自此恩宠日盛,不仅在内廷中深受当时的皇后、现今的太皇太后宠信,还在战后官品累至内侍省都知。 水车镇中流四起,都说是这老太监信了邪术,专捉镇上的小孩吃。 流十分无稽,也没有证据,然而上头却担心流牵涉宫廷中出来的人,再继续放任会有损皇室名誉。 于是阴者司便出马了。 冰流将将看完了暗档,忽而李藏便一骨碌钻进了车厢内,锦衣华服不掩狼狈,有些滑稽。 同他对视一眼,冰流知道,是外面道上有情况了。 很快,小厮将马车缓缓停下,并向内通传道:“公子,我们已经到水车镇了,只是有镇上居民阻拦在入镇的路上,说是要查验来人身份。” 李藏早已定了神,正襟危坐,闭目深吸一口气,人傻钱多的齐大少终于上身了。 用扇骨撑着车窗,挑出一条缝隙,李藏问道:“怎的入镇还要这般麻烦?” 小厮抬头觑他一眼,小心答道:“听说是镇上近来出了好几起丢失孩童的案子,镇长这才下令,凡是出入镇子的路口皆要有人看守,来人务必仔细查验,公子您看,是否与少夫人一同下车让他们看一下 ” 李藏恍然大悟的“噢”了一长声,却又转而耍起了脾气,“荒唐!本公子是何人?是来给他们镇上送钱的!这便是他的待客之道吗?我绝不下车,你莫与他们纠缠,且让那个谁 让他们范镇长来这见我!” 下人面露为难之色,这便又去与看守的镇民交涉。趁着这点两方胶着的功夫,冰流将车帘掀开了些,一双冰冷的眸子第一次望见水车镇的景象。 四周都是起伏的灰绿丘陵,白墙黑瓦错落有致的排在低处,远处唯有一个正转动不休的木质水车最是显眼。 天色渐暗,一层青色的浓厚雾气与袅袅炊烟交相将这座小镇包围环绕,再加上道路关卡那里,看守的镇民们投来的戒备眼神,冰流只觉得那冰冷潮湿的窒息氛围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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