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殷阴恻恻的干笑了两声,继续道:“我知道,上面要我这张嘴再吐露不出半个字,而阴者司要取人性命,最不需要的便是依律法定罪。二位阴司使大可不必问出这等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几个女童的命,能值什么?可知先前战乱的年月里,几个铜板就能买个孩子,这女孩的命啊,就更贱了 ” 李藏怒斥道:“现在不是战乱时候,水车镇上原本安居乐业,唯有你这又蠢又坏的奸邪,迷信邪术,在此作恶,平白害了无辜孩儿的性命,如今还要狡辩!” 尖利的笑声在广阔的大屋中来回蹿,石殷笑得比方才更加瘆人,挑眉望向他们二人,仿佛一条老辣的毒蛇在望向两个向他挥舞树枝的孩童。 “证据确凿,看来,已经没有继续对话的必要了。” 冰流本想再问个清楚再拿人,可石殷一味诡辩,已经被 迷了心智的人是不会有正常逻辑的,他们也就无须再同他多费口舌了。 马车早已在水车镇外等候,只要将石殷押上去,便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冰流抽出短剑上前,李藏亦跟上。 石殷感受到了危险来临,想要溜走,却被冰流狠狠捏住了肩膀。 他以为二人要下杀手,终于急着再说点甚么,于是高声道:“现在不是战乱时候,难道世道就变好了吗?世道或许平静,然而人心 ” 石殷回过头来,一对深灰眼珠在夹杂褐色杂质的眼白中,直直瞪向冰流,阴邪至极。 “是亘古不变的丑恶啊 呃啊!!” 冰流慌神的瞬间,李藏已经在石殷另一边肩膀上狠狠一错,骨头碎了。 石殷先前醉半宿,如今终于被剧痛唤回了神智,不再说那些故弄玄虚的话,咬牙切齿道:“二位阴司使可曾想过,这些女童根本不是我抓来的!” 李藏道:“知道,是你的好儿子,好孙子们偷来、抢来的!” “并非 并非全部!是她们的父母!” 石殷话未说全,便已只能在剧痛之下喘息。可他的话却仿若一道霹雳,直劈开一个十分隐秘的疑团,内里是污黑、发臭、没人想要知道、知道的人也装作不知的真相。 “送她们来这里被剜心取血的,是她们的血亲家人!”石殷伏在软垫上,声音呕哑如同破锣,却还是要一字一字的告诉他们,“不仅心甘情愿,甚至趴在地上捡被撒出的钱时,还十分开心呢!” 李藏想也不想,直接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们 可都是女孩!不过是 女孩罢了!” 不过是女孩罢了,不能下田也不能经商。 不过是女孩罢了,将来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媳妇,不能传递香火。 不过是女孩罢了,还不知将来能许什么样的人家,得多少彩礼,倘若少了,不仅不够给兄弟娶媳妇,连养活到这么大的吃喝穿花销用都抵不过。 是女孩?养不起,干脆杀了算了。 溺死,扔进婴塔,银针扎进她的头颅。 这样也算是为这孩子好,教她来世莫再投胎入这不喜欢她的人家了。 反正都是要她死,扔到荒野中和将她送给老太监,也没有区别。 石殷无须再明说,冰流也已经了悟了。 为何新安府对接连丢失人口的大案不闻不问?为何治下如此不太平,范敬安都镇长之位依旧稳坐?为何七户人家焦灼寻亲的寥寥?为何夏嫣儿也 冰流心里发狠,一发力,石殷一声沙哑的喊叫,左侧肩骨也碎了。 可是她明知,这不是石殷一人之罪。 还有夏嫣儿 她忽然想到了夏嫣儿,忽的一激灵。她怎么忘了! 夏嫣儿丢失的孩子,是男婴。 她赶忙厉声问道:“你只杀了七个女孩?没有男婴?!” “呵呵,我要的是阴体,要男婴做什么?”肩上又是一阵剧痛,石殷 道,“我已到如此地步,有必要再隐瞒这八分之一的罪孽吗!” 是啊,前七个都招了,石殷没理由隐下第八个。 一个月连丢两个婴儿,夏嫣儿住处的抽屉中藏着的竹囊,失魂落魄的范二公子和他身上佩的 她早该想到这之间的联系了! 可倘若真是这样的话 夏嫣儿岂不是性命堪忧? 事不宜迟,她松开了手,向李藏道:“这里交给你,我要赶去夏家。” 李藏就等她这句话般的,默契点头,“好。” 冰流一脚踹开房门,手持刀枪的家丁如同惊弓之鸟,纷纷后退两步,却不愿放她离去。 天上一道闷雷,冰流抬头,方才与石殷对峙过于专注,竟不知外面已是改换了天气。 不过一瞬,狂风夹杂着水汽向她扑来,她手中的冷刃剑锋开始有雨水滴落。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雨水淌进眼中的涩意,便不再耽误时间。 几个被足尖点了肩膀的家丁尚未反应过来,冰流便似波涛汹涌的海洋中一叶扁舟,飘荡浮沉踏上了屋顶,随后几个跃动,便离了石府。 “干爹!那个女的逃走了!”外面乱作一团。 石殷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好容易喘息匀了,对着外面的子孙家丁发话道:“都走吧。” “可是干爹 ” “都滚!!” 外面归于平静,李藏低下头来,恰与一双阴鸷的眼睛相对。 石殷又笑了起来,笑已经成了他半老面庞上的一张面具,“人都走了,老奴才好与故人叙旧。” 李藏盯着他缓缓地起身,剧痛之下挪动步子,终于在他脚下匍匐着,尖利的嗓子高声唱道:“老奴拜见殿下。” 李藏听见这称呼,也未曾惊讶,只是冷静审视着这残败之躯,沉声道:“不要叫我殿下,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殿下。” 冰流策马赶回水车镇上时,骤雨已经停歇,万籁俱寂的午夜,她与马匹俱已是浑身湿透。 方才在石府中愤怒占据了上峰,如今立在夏家门前,想象着推开门可能看到的血流与死人,她又有些心病发作的迹象。 可情况不容她发作,她上前以锋刃挑开了木门上的门栓,推门而入。 昏暗狭小的室内,床上伏着个薄薄一片的人影。 冰流呼吸一紧,赶忙上前以手探她的颈部血管。 还好,还活着。 夏嫣儿被脖子上的一点冷意激醒,淡淡问道:“你做什么?” 冰流自认素来甚少流露情绪,与夏嫣儿一比,还是多愁善感了些。 “谁杀了你的孩子?”冰流问道,“是你,还是你爹?疑惑是 范家?” 夏嫣儿闻忽地蹿起身便要掐她的脖子,堵她的嘴,怎奈气力不如冰流,被狠狠一掌砍在了后颈,晕了过去。 冰流撑着她绵软的身子,又环视了下这屋子,便带她离开。
第30章 轰然巨响 回到石府。 石殷折了两条膀子,没个人样地依旧匍匐在地上。 李藏翘着二郎腿坐在了石殷的宝座上,睥睨四方。 “哦对了,教你此种邪术的 神女 是何人?” 想不到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石殷闻又迸发出了十分的精神,头高高地仰起,说着一些奇怪的话,“神女就是神的使者,传达天上的神谕,为这世上的每个罪人带来解除一切困厄之法 神女,便是神女。” 李藏身子前倾,手肘撑着膝盖,问道:“让你残杀小孩子,还能是神?” “世人皆恶,老奴是大恶人,孩子便是小恶人,老奴杀了她们,便是为这世上再消弭一些罪恶。助神女除罪同时又可为自身恢复元阳,老奴自然躬亲必行。” 看来当初成为阉人,便是石殷一声最大之苦痛,也是其一生最大之执念,如今当真是为此而疯魔了。 李藏不再听他布道,接着问下去:“这位神女何时与你接触的?” 石殷回忆起神女降临的那个夜晚,满目都是希冀,“大约是 天承初年。” 南晋的天承初年,那岂不是石殷还身在北瓯后宫时的事? 李藏只觉得头脑中一团乱麻,石殷尚且不知自己:“还记得那时老奴领命,改换身份,作为细作来到南晋,皇后娘娘托付老奴将殿下带到南晋安置,想来竟也已经有十年了。殿下与老奴同样在异乡流落了十年,这次殿下是否能带老奴回真正的故乡?” 李藏挑眉,含笑问道:“你想回故乡?那你留在此地的未竟事业怎么办?” 石殷笑而不语。 他将李藏当作了与他一般的人,在艰辛的世道中摸爬滚打、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小心营生,一念生死,他们应该早已失了对旁人的共情之心,阴鸷无情到极致才能苟活于世。只一个眼神暗示,他的同类就该懂 孩童各地都有,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便会继续他神圣的事业。 可惜李藏虽能明白他的意思,却是轻轻摇头。 他终于起身,笑意森冷,“石殷,阴者司奉上意要抓你,可我觉得,你知道的东西,教他人拷问了去亦是不好。倒不如今晚我便遂了你的心愿,送你和你的孝子贤孙们一程。” 石殷大惊,原来他口口声声呼唤的昔日少主,也是无情的,只是这无情,也对着自己! 他赶忙爬了两步,以脸面贴近李藏的靴子,一面厉声问道:“殿下!若不是当年老奴给您留下吃食和钱财,你早就饿死街头了!这样的恩情,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李藏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还敢提这件事。” 靴底狠狠压在了石殷的脖颈上,他从未在人前露出这般癫狂的神情,“这样的恩情,怎么抵得过你怂恿她弃我于异国的恨?还说什么安置?你当我是圣人么?今夜,就算不为那些孩子,为我自己泄恨,我也必要让你死。” 石殷动换不得,急忙厉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李藏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冰流回到客栈,已是接近破晓。 按照先前商定,倘若他们在子时前未挟石殷到达约定地点,那么阴者司暗探们当认为任务并未圆满完成,须回客栈等候。 她浑身湿透的归来,脖颈上还有斑斑血渍,暗探们尽皆惊讶,不知任务究竟出了何岔子。 冰流泡在热水中渐渐回魂。 她舒适了没一阵,小圆又板着一张脸站在了她的面前。 先前发现她同李藏的隐秘关系,小圆都忍下了不满。 可如今,忙了两个晚上,冰流连石殷都没抓住,小圆实在是不满,又替她担心。 “冰流大人,以你二人之力,抓住石殷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为什么你会空手而归?此次倘若再失败而归,您打算如何向司副交代?” 冰流闭目,不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只是道:“水车镇中的案子另有隐情,我们还需再停留两三日。” 小圆还是追问:“有什么隐情,比完成任务更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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