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眼睫低垂,头枕在了魏云卿膝盖上,黯然道:“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长者陆续离去,再没有人可以教我,我必须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魏云卿看着膝上的天子,抚着他的头发,“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 萧昱告诉她,“这是我必须要做的选择,卿卿,你无需为我承担什么,是我连累了你。” 害她成为众矢之的,背上无数骂名。 魏云卿抚着他头发的手指一顿,她自认不是什么大无畏又无私之人,甚至还有一些小任性,外人强加给她的罪名,她不会认。 清君侧——这不过是想作乱,却又不敢谋朝篡位的人,给自己留的退路,她还没有无私到会为了成全天子的大业,就把这些动乱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她知道,萧昱是永远不会让她承担这些的,如果他向这些世家妥协了,把她推出去顶罪,他就再也不是她爱过的那个少年,而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了。 可是,魏云卿知道,他不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孤独帝王,他一直渴望着家的温暖,她会温暖他。 “你做的事,当然要你自己承担。”魏云卿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不愿承担国家动乱责任,而将罪过推卸给女人的男人,历朝历代,女人都是没有资格站在庙堂上指点江山的,朝堂上的哪个决定不是男人做的?为何盛世都是男人的功劳,祸国的就是女人呢?” “你说的不错。”萧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也看不起秦州那些世家,攻击你算什么?真有种,就该打着废帝的旗号直接冲我来。” 魏云卿淡淡笑了,低下头和他的脸颊亲昵相蹭着,“就让他们骂吧,我不怕,也不在乎了,既然跟了你,我就认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萧昱闭上了眼,和她静静相拥着。 * 与此同时,薛太尉的丧讯也在建安传开,议论一片哗然,人心惶惶。 建安城防军各处军营已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 齐州与定州大军也在分批调集着,霍肃将亲自领兵,平定秦州叛乱。 齐王府。 胡法境听说薛太尉丧讯后,整个人都瘫在了榻上,心底升起一阵绝望。 她这王妃之位是靠薛太尉举荐上去的,薛太尉薨,舅舅也要失势,如今父亲也不肯管她了,她所有的背景都靠不住了,齐王不会放过她的。 这是你死我活之争,她必须加快动作,她要先发制人,才不会为人所制。 胡法境心乱如麻,她“蹭”地站起身子,急急往府外走去。 舅舅如今自身难保,更无暇顾及她,她要去找父亲,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只要还如幼时一般撒撒娇,认认错,父亲不会不顾她死活的。 刚走到屋门口,便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群仆妇下人,把她团团围住。 胡法境脚步一顿,刚要呵斥,却见萧景从人群中走出。 萧景冷冷看着她,向她逼近一步,“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胡法境双唇紧闭,心里一咯噔,脚步瑟缩地后退了一步。 萧景又向她逼近一步,胡法境不自觉的后退着,绊到门槛,差点跌倒,她连忙扶着门框,稳住身形。 “你是想去找你父亲求助吗?” 萧景拆穿她的心思,步步紧逼。 她先前的猖狂,无非是仗着薛太尉,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天子会真敢杀了薛太尉。 她疯,他们就比她更疯。 自胡法境党同薛裴二家后,已是胡轸弃女,胡轸先前对他说的那番话,便是要和胡法境划清界限,她是生是死,都任由萧景处置,胡轸不会再管这个女儿了。 胡法境脸色微不自在,吞吐道:“没,没有,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你以为你还出的了齐王府吗?”萧景冷嗤一声,“过去,是我太纵容你,就让你忘了本分吗?” 胡法境心里一咯噔,不可思议道:“你想软禁我?我可是齐王妃,你不能无故限制我。” “怎么是无故限制呢?看王妃今日面色苍白,想来是气血虚弱,身体不适,需要呆在屋里好好养着。” “我没病。”胡法境莫名升起一股恐惧,冷冷威胁着,“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萧景眉梢一挑,鱼死网破?他想想,她好像只有那个无牙谣言能用来威胁他们了,只是,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挑拨了。 萧景示意仆妇把她锁回屋中,又吩咐道:“王妃近来身体虚弱,不宜出门,多熬几副汤药,好好补补气血。” 胡法境闻此,脸色更白了。 * 夜色沉沉,萧玉姒去跟萧泓询问了事由后,才来到式乾殿见皇帝。 梁时引她来到东斋。 殿中昏暗,只有数支小烛闪动光火,帝后依偎在那朦胧的灯火下,互相执手,絮絮对语。 梁时扬声禀报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陛下。” 萧玉姒轻唤了一声,她的面色很不好看,她知道萧昱有杀薛太尉的心思,可没想到他竟然真敢,还下手这么快! 这样一个重臣,无故赐死,是会引起人心惶惶,朝堂不稳的。 萧昱还在跟魏云卿低声絮语,听到公主的声音后,才结束了交谈,抬头,看向公主。 萧玉姒视线冰冷,姐弟二人默然对视着。 片刻后,萧玉姒缓和了面色,淡声道:“我有几句话,想和陛下单独谈谈,可否请皇后暂时回避。” 魏云卿看着萧昱,无声询问。 萧昱握着她的手,对她点点头,柔声道:“你先到西斋等我,待会儿我就过去。” 魏云卿乖巧地点点头,起身,路过萧玉姒身边时,看了她一眼,而后飞快收回视线,低下头,错身而过。 夜风从殿外传来呼呼声,偌大的东斋,没有内监宫人侍立,只有姐弟二人对峙。 萧昱缓缓站起身子,高大的身躯影子投射在地上,带着沉重的压迫。 当年还需要被姐姐牵着手,登临高台的稚子,如今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帝王了。 “为什么要杀他?”萧玉姒质问着,“为何不事先与我商议,就下密诏赐死?他有过,但罪不至死,陛下此番冲动行事,是自毁盛德之名,会让自己陷入很不利的境况。” 萧昱眼神动了动,没有回答萧玉姒的质问,而是幽幽道:“我自幼登基,主少国疑,他在我幼年的生命里,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为我遮风挡雨,肃清朝野。” 而后,又话锋一转,“可是,在我成为皇帝的那一刻,便意味着我是天下的君父,同时,我也不再有父亲,我不再承受父权的压迫。” 萧玉姒心中一动。 “我们是君臣,是舅甥。作为君臣,我为尊,他对我执臣礼。作为舅甥,他为尊,我对他执甥礼。可我是天下之主,为他降礼,君道有失。不弑杀父权的存在,我无法为君。” 萧玉姒大震,她原以为,他会跟她说,是因为薛太尉打击皇后,皇后伤心欲绝,他才动了杀心。 而今看来,是她浅薄了,她的弟弟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是他,就是他自己,他想让薛太尉死! 皇后才是真正洞悉了他的内心,皇后只是唤醒了他心底早已潜伏的冲动,是他自己,他要革除秩序强加给他的一切枷锁。 “可历朝历代都没有明君会这般无故弑杀大臣的,何况是当朝三公?” “薛太尉死了,可罪名未定,满朝文武都会陷入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他们会怕,怕陛下哪天也像杀薛太尉一样,莫名其妙的把他们杀了,被这种恐惧笼罩的久了,他们会不再信任陛下,陛下会众叛亲离的。” 众叛亲离—— 萧昱眼神动了一下,满目自嘲,朝堂之上,又有几人真的与他相亲?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了。 “没有满朝文武的拥护,没有天下人心的归附,即便坐在皇位上,也不过是个无本之君。” 萧玉姒声声肺腑,语重心长。 萧昱眼神暗了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了魏云卿,她害怕,可她没有指责他任何事,指责是无用的,她只是傻傻的要跟他一起承担所有后果。 而姐姐却还在理智的跟他分析利弊,他知道姐姐是为他好,可他做下的那个决定本身便是不理智的,再理智的分析,也无法挽回了。 他想,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昏君吧。 萧昱自嘲一笑,突然目光沉沉地直视着萧玉姒,以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正色道:“那我赔他,用我的皇位,换他的命如何?” 萧玉姒大震,脚步不由踉跄后退了一步,愕然道:“陛下在说什么?” “用我的皇位,换他的命,如何?” 萧玉姒脑中嗡嗡一片,犹在震惊中不能回神,她摇了摇头,整理着混乱成一团的思绪,突然,脑中电光一闪,一片清明。 她看着萧昱,颤声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这些后果,还是杀了他,你是故意逼反秦州,你疯了吗?” 如此沉重的代价,值得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杀他,不需要有罪名。”萧昱眸中染上一层浓重暗色,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冷酷无情。 “杀他,不在于他该不该死,而是他必须死。” 萧玉姒踉跄着,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萧昱声线冷漠的几乎没有感情,冷冰冰陈述着,“皇权集中,不需要权臣压制,他是最后的阻碍了,我会把这些改革路上的阻碍,一一清除。” “这就是你的清除之法?逼反了,全杀了?” 他操之过急了,他们本可徐徐图之,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而如今,他却要赔上自己。 “一个齐州,我们谋了十年,难道秦州,也要再谋十年吗?我们还有几个十年啊。” “这些世家,这些门阀,光靠打压是压不住的,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流血,不连根拔起,是无法消除门阀政治,推行科举的。” 萧昱感叹着,对公主道:“姐姐还记得那盘棋吗?棋局复杂难解之时,倾覆一切,重新开局,或许才是破局之道。” 萧玉姒略惊恐的摇摇头,终于明白了对弈那日,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原来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 “陛下若真把这些世家全杀了,一定会落下昏君暴君的骂名,届时就算把这些阻碍都清除了,陛下也会失去人心拥护。” 他是皇帝,他是国家的象征,他不可以有任何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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