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州,雍城,细雪微落。 宋逸与萧泓一路轻装简行,经过数日奔波,终于抵达秦州。 天子为他们暗中配备了最精良的护卫,可此番深入虎穴,里边若真的出事,恐怕也来不及救他们逃离秦州。 碎雪落在身上,孤直的青年身上愈发透露出几分清正,二人勒马,注视着远处高大巍峨的城墙。 马上就是除夕,城门上一片张灯结彩,车马喧嚣,城中百姓官员各自出城归家团圆。 “殿下就在城外等候吧,我独自去传旨就行。” 萧泓摇摇头,拒绝道:“不行,我跟你一起来的,就得一起去。” 宋逸面色凝重,郑重道:“陛下有密诏,殿下恐不宜闻,殿下就在城外等候,除夕子时一过,若我没有出城,殿下就立刻离开秦州,不要回头。” 萧泓蹙眉,“密诏?陛下到底要你来做什么?” 宋逸沉默着,驱马往城内走去,“陛下密旨不可为人知,殿下别再问了,记得我的话,一定不要进城。” 言罢,飞驰入城。 萧泓看着他决然而的背影,心中微沉。 * 天子诏书来的那一日,刚好是除夕夜,秦州下了一场大雪,庭院白茫茫的一片。 薛太尉坐在廊下,正在和何参军一起下棋,一旁的小土炉上,水壶滋滋冒着热气。 宋逸宣旨后,薛太尉接了旨,却并不点头奉诏。 宋逸看着那盘棋局,道:“还有一道密旨。” 薛太尉抬眸看着他,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惊讶。 宋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将一块当归,一壶鸩酒摆在案上,“陛下算好了时间,下官抵达秦州时,当是除夕,所以又命下官带了贺岁酒赐给明公。” 说完,才将天子手谕交给了薛太尉。 薛太尉拿着手谕,并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不解地拿起那块当归打量着,“当归?” 宋逸道:“陛下要下官转告明公,先前齐王殿下侍妾吴氏顺利产下一子,皇室后继有人,可惜吴氏却难产血崩了。” 薛太尉眼神一动,愕然抬头看着面色无波的宋逸,脑中嗡嗡一片。 产子,血崩,当归。 一连串暗示连在一起,他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心乱如麻,他即便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拿薛皇后去刺激他们姐弟啊,那是他的妹妹啊! 可裴雍是他的人,他做的,都会算到自己头上。 薛太尉立刻打开手谕,看到纸上的十六字后,目光微滞。 奉诏则当归,抗旨则饮酒。 两道诏书,他只能选择一个。 薛太尉呆呆看着那道手谕,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一直视如孩童的天子,如今已经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君主了,他明明将要赴死,心底却有着莫名的欣慰。 他想起了他的妹妹,如果她在天有灵,是否也看到天子的成长呢? “ 明公?”何参军忐忑发问,“陛下有何指示?” 薛太尉面色如常,没有回答,他把手谕又重新封了起来,放在了棋桌下面,继续跟何参军下棋。 “同我把这盘棋下完吧。” 何参军心中惴惴不安,落子时,手指犹在颤抖。 宋逸在一旁,静静等候薛太尉的选择。 薛太尉神情自若,前几日,秦州来了一位故人,他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没想到他还活得这么好。 故人与他共论《道德经》,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劝他退去。 薛太尉一手落子,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块当归,手背上青筋隐隐颤抖。 当归,当归,胡不归? 可他的归路在何处呢? 他想起妹妹初为太子妃那一年,他与曾经的先帝,年轻的太子,彼时年少,意气风发,相约一起匡济天下。 刚步入仕途那些年,他年少热血,满怀壮志,力求改去朝堂的所有沉疴陋习,几年经营,终掌大舵。 可在这朝堂权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浸染下,不知何时,他越来越迷茫,越来越沉沦。 掌舵的手,开始玩弄起他曾经最不屑于的阴谋权术。 面目全非,令人憎恶。 他以为他拥有了权力,就可以保护他的妹妹,就可以实现他们的理想,殊不知他的权欲,却亲手将妹妹送入了深渊。 是他,害死了薛皇后。 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朝野关于薛皇后的非议之声也越来越多。 他想起萧昱刚出生那一年,朝野上下都在指责薛皇后狐媚专宠,诽谤薛氏准备暗害天子,扶持幼子登基,由薛皇后临朝称制,薛太尉总领朝政。 而如今的皇后,也在承担着如当年薛皇后一般的压力。 而他,却成了他曾经最憎恶的那一类人,他像当年那些非议攻击薛皇后的人一般,也做尽手段攻击着现在的皇后。 薛太尉眨了眨眼,视线微微模糊,天子想杀他,是应该的,因为当年先帝,也是这样维护薛皇后的。 宿命流转,他们父子会选择一样的路,而他却再也没有归路了。 棋盘渐渐铺满,大雪静静落下,廊下的灯火发出朦胧的光线,鬓间的不知何时冒出的银丝,闪着冷光。 这两年,他的视线愈发模糊了,如今似乎都看不清棋盘了,真是老了吗? 薛太尉心不在焉,何参军亦不敢全力以赴,落子之时,犹在思索,如何能让薛太尉不着痕迹的赢了。 薛太尉落子,他又想起自己主持度田那一年,世家反对激烈,对薛皇后的攻击愈演愈烈,面对流言,先帝置若罔闻,依旧给他绝对的信任,他们顶住压力,同心协力,力求变革。 然后,意外发生了,这一年,薛皇后在生产齐王时,难产血崩,意外驾崩。 妹妹的死,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瞬间清醒。 那时的他,空有高名,没有兵权,没有兵权支撑,官位再高,都不过是无本之木。 冒进改革,没有兵力保驾护航,怎么可能成功? 薛皇后驾崩了,可他们甚至连追究薛皇后死因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忍痛强咽下这个教训。 先帝遭此打击,意志消沉,不得不中止了度田,没几年就抑郁而终了。 而他,经过多年的经营,终于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有了给薛皇后报仇的能力,把始作俑者家族连根拔起,将秦州兵权收入手中。 可有了兵权,有了底气之后,他却再不如当年一无所有的时候那般满怀壮志了。 他一改曾经强势的为政风格,处事愈发谨慎犹豫,三思后行,无非是不想再有人因自己的冒进受伤害。 可如今,有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如他的妹妹一般死去,当年的悲剧循环往复,又在他的面前上演,齐王将要承受比他当年丧妹之痛,更加难以承受的痛苦,以及,无尽愧疚。 薛太尉长吐了一口气,在棋盘落下最后一子,闭上了眼。 曾几何时,他那被复仇的恨海蒙蔽的初心,却再也看不清了呢? 他的入仕初心呢? 沉沦,难道是他唯一的出路吗? 一局毕,胜负未分。 薛太尉将剩下的棋子扔入棋盒,若无其事的收拾着棋局,待棋局收拾完毕,才取出棋桌下的手谕,缓缓道:“圣上赐我一死。” 何参军大惊,手中的棋子哗哗落地,连声劝谏,“明公岂能这样束手就戮,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如反?” 薛太尉摇摇头,薛氏一族百口人命都在京城,都在天子手里捏着,他反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的儿子,他的弟弟。 这场较量,他终是败了。 薛太尉起身,返回斋中,提笔研墨,写下答书,交给了宋逸。 宋逸默然将答书收入怀中,心知薛太尉已经做出选择了。 兵权卸了,薛氏便彻底跟秦州世家撕破脸,于士族无容身之地了。不卸,他要么死,要么起兵清君侧。 可是,如今后位上的女子,不是和他的妹妹一样无辜吗?他要清什么啊? 他的权欲,已经害死薛皇后了,还要再害死她一回吗? 他进退维谷。 薛太尉端起毒酒,视线看向看着廊下的茫茫大雪,一路至今,这一身兵权,卸与不卸,都由不得他自己了,他终是不能卸啊! 他端着酒杯,遥敬建安方向,依旧坦然对何参军道:“可惜此酒,不能相劝了。” 一饮而尽。 “明公!” 何参军扑通跪倒,痛哭流涕。 酒杯脱手,薛太尉走向廊下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容赴死。 当初的志向,早已模糊的不成模样。 他不由自问,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权欲熏心吗? 天地一片白茫茫,大雪落了一身去,拂了一身满。 “好一场大雪啊……” * 望建安,前程渺渺鬓斑斑。 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 青泥小剑关,红叶长江岸。 君恩负,故乡远,将去千里不复还。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第123章 谋反 新年的第一场大雪, 在一片呜咽声中静静停止。 薛太尉倒下了。 秦州府上下混乱一片,宋逸趁乱悄无声息离开了秦州府。 时近平旦,城门将开,宋逸在城门开后的第一时间驱马出城。 萧泓还在城外等候着, 他没听宋逸的劝告, 子时之后,依然守在城外等候消息。 看到宋逸出城后, 萧泓长舒了一口气, 立即驱马迎了上去, “景逸。” 宋逸愕然,“殿下怎么没走?”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走?” 宋逸面色凝重, 扬鞭驱马,马蹄下碎雪翻飞, “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萧泓见他神色很不寻常,心中一沉, “怎么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冬日的风在耳边呼啸着,声音被风吹散, 可萧泓还是一字一句听清了那几个足够震塌心底防线的消息。 “薛太尉薨了。” 萧泓面色惨白,如坠冰窟。 * 与此同时, 何参军召集文武官吏商议后事。 秦州文武皆服孝跪坐于灵堂。 何参军愤慨对众人道:“皇帝不念旧恩,罔顾人伦孝义,为妖后所惑, 派宋逸传旨, 枉杀忠良,实则昏庸, 不配为人主,今当起兵,为公平反。” 底下众人愤然赞同,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秦州主簿则反对道:“太尉临终前,令我等散去兵众,归顺朝廷,何故起兵,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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