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履行的皇后职责,我自然会配合,其他的,就算了。” “皇后。” 魏太妃无奈叹息,可魏云卿已经别过了头,魏太妃看着女子倔强的面容,叹了口气,只能告辞。 * 辞于显阳殿后,魏太妃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请宫人前去传话,求去式乾殿拜见天子。 萧昱应允,在东斋接见了魏太妃。 魏太妃甫至式乾殿,便卸去了钗环簪珥,匍匐跪倒于地,伏首请罪,“妾替皇后向陛下请罪,请陛下宽恕皇后言语无状,以下犯上之过。” 萧昱连忙亲自俯身相扶,“阿婆这是做什么呢?快快请起。” 魏太妃在辈分上是萧昱的叔祖母,所以私下相见,萧昱都是以家人礼相待,称呼为阿婆。 魏太妃缓缓起身,萧昱亲自相扶,引她落座,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她对皇后的相劝结果。 魏太妃颔首道:“皇后品性温纯,却也十分倔强,她待人一贯是别人对她好一点儿,她就能捧出十分真心回报。陛下先前对她宠爱,她自是感动欢喜的,可如今遭了这样的打击,她便又患得患失,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 萧昱沉默。 魏太妃看了天子一眼,面有忧色,叹了口气道:“皇后如今这般,妾心里是实在不好受,不瞒陛下,妾来这一趟,是有宋夫人委托之故,可即便无宋夫人之托,妾也该来这一趟,因为有些话,只能由妾来告诉陛下,皇后的母亲都不行。” 萧昱眼神一动,颔首道:“阿婆请讲。” “陛下心里清楚,当初薛太尉明知皇后是宋太师的外孙女,还能点头让她做皇后,便是因为皇后的父族没人了,她即便做了皇后,也没有外戚干政的风险。” 魏太妃慨然叹道:“我们魏氏,没人了,近宗,就只剩下皇后与妾两个女人了。” 萧昱心中一动,微微改容,“阿婆……” 魏太妃语重心长道:“当年薛太尉是凭借外戚的身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他选择魏氏,不就是因为只有魏氏女做皇后,才不会有新外戚来分他的权,不是吗?” 萧昱默然,垂下了头,他选择魏云卿,也是因为他现在需要薛太尉的助力,需要薛太尉来制衡宋太师,他只能选择魏云卿这个孤女,来保证没有新的外戚出现,分了薛太尉的权。 “可宋太师是什么人?我说句不好听的,皇后终究是个女儿,宋太师表面再宠她,也不会真给她托底,皇后不了解太师,陛下还不了解吗?”魏太妃句句肺腑,凛然质问,提醒天子—— “太师这个人呐,嫡亲长子亦可弃,何惜一外孙女?” 萧昱一震,多年前的往事历历浮现,因政见不合,而成为家族弃子的宋世子,那可是太师的嫡亲长子啊! “皇后生气、皇后委屈,那还不是因为陛下一直把她推到宋太师那一边,因为她是宋太师的外孙女,而对她百般戒备、提防。” 魏太妃声声哀婉,提醒他,“陛下,你在防什么呢?皇后姓魏,太师姓宋,他们是两家人,外戚是魏氏,不是宋氏,可魏氏一族已经没男人了!” 萧昱心中大动,突然意识到,一直把魏云卿推到对立面的,本质上就是他自己。 “皇后心里比谁都清楚,入宫之后,她能仰仗的,不是宋氏,皇权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如果能和陛下并肩,做一个能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后,谁愿意做一个被宋氏、被世家操控的傀儡呢?” 萧昱顿如醍醐灌顶,心中霎时清明—— 所以,她让自己夺回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是皇帝,她才会是皇后,他们,是夫妻一体。 “陛下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皇后,陛下都不知道,皇后小时候,那过的是什么日子。”魏太妃鼻子一酸,眼泪扑簌扑簌的掉着,“她必然是心向陛下的,她怎么可能向着宋氏呢?” “阿婆……”萧昱心中不解,脸色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太妃擦擦泪,摇摇头,不肯再多言了,“妾言尽于此了,有些话,陛下还是自己跟皇后说的好。” * 晚间,萧昱打开了窗户,清冷的月华淌进殿中。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立于月华之中,目送他离去的的魏云卿,月光给她身上蒙了一层清冷的白华,遗世独立,怅然孤寂。 那一夜,她说她要和他一起寻找这个“意”。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当时只觉得心里被刺了一下,便情不自禁的转身,走向她,把她抱到了怀里。 她的身子很软很软,在他怀里很暖很暖,她也抱着他,他们就这样静静的互相依偎着,温暖彼此,在这孤寂冷暗的宫城之中,他们只互相拥有彼此。 帝与后,天与地,他们的命运才是真正纠葛在一起,不可分离。 夜凉如水。 萧昱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建安宫的石板路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显阳殿,他敲了敲门,宫人开了门,看到是他很讶异。 他说他想见见皇后,宫人欢欢喜喜的去回禀魏云卿,可很快的,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宫人局促不安,小心忐忑地过来回话,“皇后说她已经睡了。” 萧昱眼神一滞,默然转身离去。 她,不肯见他。 * 转眼就到了庙见之日,庙见之后,魏云卿将真正母仪天下。 魏云卿戴上了那顶天子所希望的、喜爱的,璀璨夺目的北珠凤冠。 姿容绝世,恍然若仙。 萧昱的心神,亦如那夜初见她戴上此冠一般,晃了一下。 即便二人如今闹成这样,她也没有忤逆他,她还记得他先前的嘱咐。 她一直有在配合他,在人前扮演好一对恩爱和谐的帝后。 她一直都是这般,对他温柔以待。 可是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熠熠光彩。 萧昱心中又升起几分黯然,是他,毁掉了她的光芒。 鼓吹仪仗大作—— 帝后登车,皇后盛装随天子至太庙,百官及内外诸命妇陪驾。 至太庙,他挽起她的手,在一阵阵鼓吹乐声中,与她共登高台,告庙祭拜列祖列宗,将他的皇后,亲手领到列祖列宗之前。 告诉先人,这是他的皇后,他选择的皇后。 永平十一年四月十九,皇后见于太庙,至此,帝后大婚礼成。 然而庙见之后,帝后却仍未圆房……
第46章 青梅 庙见之后, 帝后仍未圆房,引来内外一片沸沸扬扬的议论。 宋朝来焦心不已,又来了太师府,找宋太师讨主意。 刚到院中, 迎面便撞上了江姨娘。 妇人身着银红璐绸衫, 缃黄百花裙,蝉髻鸦鬟, 珠翠堆盈, 手上端着银盘茶具, 刚刚从宋太师书斋出来。 宋朝来冷着脸,对她视而不见。 王夫人在的时候, 江姨娘自是不敢如此张扬,如今王夫人殁了, 宋朝来又搬出了太师府,没人能约束她了,这妇人就愈发猖狂, 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男人跟前晃悠, 果然下贱出身,竟会这些狐媚手段。 江姨娘心里不屑, 还是保持着体面,对宋朝来微微颔首, 侧身让路。 宋朝来从她身边越过后,回头斜睨着她,冷冷道:“瞧瞧你那打扮, 满头金玉, 你个贱妾,你配吗?” 阖府上下的姬妾都懂规矩, 知道不能戴超出身份的首饰,这江氏也忒猖狂了! 江姨娘轻蔑冷笑,“都是太师赏赐的,大姐儿若有不满,去跟太师说去,跟我发什么脾气。” 宋朝来沉着脸,拂袖往书斋而去,江姨娘对她背影翻翻白眼,扬长而去。 书斋,宋太师正一手执前朝《笔论》,一手模仿着上边的笔法。 世家重家风,传家学,书法乃宋氏家学,建安一绝。 宋太师热衷书画,闲时更是以此修身养性,怡养性情,亦极其注重培养家族子弟书画,故而宋氏子弟个个能书善画。 魏云卿自幼养于宋氏,深得宋太师宠爱,一手好书更是由宋太师亲授。 宋朝来一进来,就气鼓鼓坐到了案边的榻上,闷声不言。 宋太师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笑言道:“朝朝,怎么了?刚刚是又跟姨娘吵架了?” 宋朝来不满道:“父亲也忒惯着江氏了一点儿,她一个贱妾,瞧瞧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朝廷明令规定步摇、蔽髻这些都是禁物,非命妇不得使用,她一个贱妾,她配吗?我母亲都没她这般张扬!” 宋太师呵呵一笑,安抚道:“女人不就是爱美吗?她小门小户,哪懂这些?左右她一个妾室,又不出门交际,在家里招摇招摇罢了,她要是敢戴出去,父亲肯定会罚她的,乖女,不气。” 看宋朝来怒容不减,又好声好气道:“乖女,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跟父亲说说?” 宋朝来赌气道:“还不是因为父亲,你说你这出的什么昏招,搞得陛下和皇后到现在还在置气,如今都庙见了,还不圆房,这里里外外的议论,都能把人给淹死了。” 帝后年轻,少年心性,年轻人天真浪漫的,互有好感,相处和谐,自然就会水到渠成,宋太师偏偏搞这么一出,实是弄巧成拙。 宋太师漫不经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不想让陛下纳妃,我才不得不让太医搞了个这样的借口,不然的话,难堵朝廷世家之口。” 宋朝来蹙眉道:“可结果呢?父亲搞这一出,反倒是让自己遭了一通弹劾。” 宋太师哈哈一笑,拿书卷轻敲了一下女儿的头,不以为意,“朝朝,士族的规则就是如此,你想要在这边拿一些好处,势必是要在另一边付出一些代价,想想当初为了皇后位,我们给薛氏、给皇室让了多少好处?” 宋朝来侧开头,闭口不言。 宋太师把书卷放在案上,铺开了纸,“如今,虽有一些折损,可我们让陛下专宠皇后目的,不是也达到了?” 而且,也没有宫人敢擅自接近天子了。 宋朝来给他研着墨,“话虽是不假,可这不是也让帝后的感情出现隔阂了吗?” “帝后的感情不重要,皇后早日诞下子嗣才最重要。”宋太师提笔蘸墨,意味深长道:“皇后先前就是被陛下的宠爱蒙了眼,这也刚好让皇后清醒几分,看清自己的处境,早早成长,都做皇后了,哪儿还能揣着小女儿怀春的心思?” 宋朝来无语,“皇后年轻,她和陛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时间来学习如何母仪天下,父亲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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