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抿着唇,最终妥协地打开了画卷,摊在少女面前。 魏云卿将梅花放在桌上,坐在一旁好奇地问东问西,宋逸都一一为她解答。 青年才思敏捷,对答如流,言辞精妙,有条不紊。 魏云卿微微惊讶于他的学识,不由心形俱肃。 她的舅舅们,都是建安城风流秀出的人物,美名在外。 而宋逸,却因隐居西山,鲜少来往,并不深悉,而今听其谈吐,当是不减舅舅的人物。 舅舅们早已个个身居高位,可宋逸却因他那不可说的父亲,被家族雪藏,可惜了这满腹才学。 魏云卿心中叹惋,问他道:“这么多工程,可以完工吗?” “可以。”他顿了一下,“不会耽误你出嫁。” 青年惜字如金,却让人觉得可靠。 魏云卿若有所思地一笑,“临近年关,正是多事的时候,希望一切顺利吧。” 她起身,抱起桌上的梅花,复又留下两枝,对宋逸道:“我折的,送给你。” 冬柏对宋逸微一欠身,拥着魏云卿离去。 宋逸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粗砺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嫣红娇嫩的花瓣。 *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 万物无声上冻,建安进入沉眠。 台城坐落在一片暗夜肃寒之中,只有四角高耸的角楼闪烁着清冷的灯火,负责巡逻的士兵,随时瞭望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一队白衣轻骑,连夜自齐州向建安飞驰而来,官道的冰雪,被隆隆铁蹄踏碎,冻土碎石翻飞。 齐州海岸的惊天巨浪,终于吹入建安城。 早已进入夜阑深眠的太师府,因不速之客的到来,登时灯火通明。 翌日,宋太师告假不朝。 齐州信使入台,消息甫至,台城震动。 太师弟,齐州牧,宋开府。 薨——
第8章 赴丧礼 天将明,霜欲融。 魏云卿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冬至那一日,本跪伏于冰天雪地中仰望天子的她,转瞬间却是跪在了天子的御驾中。 车内,张灯结彩,宛如洞房。 天子的手自朱色帷幔中伸出,骨节匀称,白皙若玉,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声音清冽喑哑—— “女郎何故不敢抬眼看朕?” 她仰头,看着他。 天子的五官却隔在那一层朱色帷幔之后,影绰迷离的红烛火光,在帷幔上倒映出他的轮廓。 她大胆的伸手,想要拉开那一层帷幔,一窥天颜。 就在她快要碰到帷幔那一刻,车厢却突然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她被震的东倒西歪,无法立稳。 她伸手向天子求助,却被他无情推开。 她瞬间如坠冰窟,二人越隔越远…… 车厢内那一片喜庆的彩色尽数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白。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悲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她被那一阵剧烈的震动,震的从车上滚落,重重摔到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之上。 床榻旁,冬柏用力摇着她的身子,一声声急促呼唤。 “云哥儿,云哥儿快起了。” 魏云卿从梦中惊醒,原来她还在自己的房间中。 她竟然,梦到了天子。 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冬柏边将素服往她身上套着,边焦急道:“太师府遣人来送信儿,说齐州的那位大人薨了。” “什么?”魏云卿脸色茫然,还未回神。 “宋开府薨了。” 霎时,魏云卿脑子也是轰的一声。 “宋—开—府?!” 瞬间清醒。 话不及多说,蓬头垢面的少女就被冬柏拉着出门,随母亲匆匆前往了太师府。 马车一路疾行,宋朝来面色愁惨,神情哀怆。 帝后大婚在即,叔父偏又薨逝,喜事白事同至,让她一时手足无措,隐隐不安。 * 太师府上下缟素,哀鸣呜呜。 齐州世子赴京告丧,归亡父朝服、官印、符节于朝廷,同时,带来了宋开府遗愿—— “衣冠归建安,与元配合葬。遗骨留齐州,与继室同穴。” 宋太师老泪纵横,原想三弟还能再撑口气,撑过帝后大婚之后,可终究还是没撑过去。 天地无知啊! 宋瑜和宋琰跪在宋太师脚边,流泪安抚着痛哭流涕的父亲。 宋瑾愁眉不展,哀叹道:“先前来信儿只说叔父的病不大好,可怎会去的这般快?” 眼看就要过年了,竟是连年关都没挺过去。 齐州世子黯然应答,“自继母去世后,父亲形神大损,已注定不得长久。” 闻此,宋太师更是呜咽无言。 宋朝来携魏云卿匆匆而来,一进屋,宋朝来就扑通跪到了宋太师脚边,伏在他的膝头呜呜哭泣,宋太师拍着女儿的背,哽咽不能言。 魏云卿也红了眼眶,默默跪在母亲身后。 宋太师老泪纵横地哀叹着,“吾群从兄弟死亡略尽,长子早逝,子弟零落,天丧予,天丧予啊……” 屋中,顿时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呜咽悲鸣。 * 翌日,天子为宋开府在朝堂举哀。 宋氏根据宋开府的遗愿,在建安和齐州分别安排了葬礼。 元配长子赴京师,衣冠下葬以威慑建安朝臣,继室次子留齐州,遗骨下葬以安抚齐州文武。 宋开府的临终遗愿,虽是私情,亦是留给宋太师的最后政治遗产。 太师府设衣冠灵位,群从子侄皆服孝于堂,朝中大臣无论亲疏,纷纷前往吊唁慰问。 宋开府元配李氏之兄,尚书令李嗣源携嗣子李允、并尚书台大小官吏亲临。 侍中广平王萧澄、少府卿王崇、散骑常侍荀恺、秘书监杨肇、河南尹刘讷、廷尉卿温简、太原公顾曜等一众王公大臣纷纷来祭。 宋氏门前,车马甚众。 江姨娘被夺了管家权之后,太师府上下事务,便交由长媳杨氏打理。 过往杨氏总因其寡妇身份推辞不肯,可此番家有大丧,杨氏也不得不担起宗妇的责任,忙前忙后地招呼前来宋氏慰问的诸公卿内眷。 魏云卿在偏斋陪伴安抚着母亲,她与宋开府并不怎么熟悉,对其离去只觉震惊,悲伤不多,可宋开府却是宋朝来的嫡亲叔父,母亲哀毁过深。 宋朝来呆呆流着泪,眼睛已红肿如桃,早年丧夫,前年丧母,今又丧叔,亲人零落,逝者不复,她莫名有了彻骨的孤寂与茫然。 另一边,江姨娘的弟弟江波也腆着脸来了府上吊唁。 江家原本是在南市开了个卖酒的小酒肆,因魏国有很严格的榷酒律法,限制民间私自酿酒卖酒,所以生意一直不大。 自江姨娘入太师府得宠后,依靠着宋太师的权势,江家搭上了官营酒的路,生意才越做越大,赚的盆满钵满,逢年过节也不少往太师府慰问送礼。 虽说江家早已是豪富,可终究只是平民,魏国阶级等级森严,他们离宋氏这样的顶级世家,仍是有着难以跨越的阶级鸿沟。 因此宋瑾、宋瑜兄弟也不当他是舅舅,加之兄弟二人自幼都被嫡母王夫人所养,故也只认王夫人之弟,少府卿王崇为舅舅。 江波搬来了大车小车的挽金随礼,宋瑾也没多看他一眼,随便应付了江波几句,便不再理会,独留他一人尴尬无措。 江波悻悻然在太师府转悠着,他素来好色,趁着人多忙的不堪时,眼睛就时不时偷偷往宋氏女眷处瞄,忽的一眼瞥见魏云卿,登时三魂去了七魄,全身一阵酥麻。 少女雪肤莹润,眼眶微红,纵无华服钗环妆饰,一身白衣如雪,亦难掩天姿国色,艳光灼灼。 江波双目放光,不停悄悄问着江姨娘,那绝色是谁家人物? 江姨娘鄙夷地看着弟弟,“当心你的眼睛,再敢多瞄一眼,看太师不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江波皮上一紧,“莫不是太师的千金?” 罪过罪过。 “不是千金,却更胜千金。”江姨娘冷嗤道:“太师的心头肉,魏氏的掌上珠。” “原来是准皇后!”江波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一时爹呀、娘呀的喊个不停,不想准皇后竟是如此仙姿玉貌。 “要不是她们母女,我也不会被太师责罚,夺了管家权。”江姨娘愤愤不平道:“宋朝来不就是仗着自己女儿要做皇后了,才敢这样刁难我。” “姐姐,比身份,杨大娘子是正经宗妇,确实比您合适管家。”江波好言劝着他姐,“宋大姐儿的女儿,怎么说也是未来的皇后,您别老跟人过不去。” “我呸,她宋朝来不就是命好,托生了个好娘胎吗?我有哪点儿不如人?”江姨娘不服道。 “那人家就是命好。”江波又试探道:“姐姐,那您看看,您虽投不得好胎,可您侄女儿的前程……” “她?”江姨娘面露鄙夷,江波跟她提了好几回了,宋瑜婚事未定,他想把女儿许配给宋瑜。 可宋瑜定是要和宋瑾一样,娶一个如钟灵毓一般高贵出身的世家千金,江波那女儿,如何配得上她儿子? 何况魏国有着严格的通婚标准,士庶不婚,良贱不婚。 江氏是庶族,女儿是不可能嫁到宋氏这样的顶级士族为妻的。 难不成,还要让江波的女儿给她儿子做妾? 她都给人做妾了,如今江家已富贵如此,何苦再送女儿做士族妾? “看看魏氏女郎,端静温默,丰仪从容,这才是大家千金的体统。就你女儿那粗咧咧的模样,还做梦进太师府?上赶着做妾吗?” 江波嘿嘿一笑,“姐姐,您别看不上您侄女儿,想当初,您不也是个粗咧咧的卖酒女吗?不也进了太师府?” “呸,你闺女能比我当年姿色?”江姨娘啐了一口,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个当爹的也不嫌丢人,哪儿有上赶着送女儿给人做妾的?家里是缺钱了,还是少食了,怎么就沦落到卖女儿的地步了?” 江波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脖子一缩,短了一截,意犹未尽地又偷瞄了魏云卿一眼后,方悻悻自太师府离去。 回去后,就把江姨娘训斥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训斥给了女儿。 “爹,这本就是你一厢情愿,姑姑生的那两位郎君,就没人拿你当舅舅,你还天天自己上赶着找没脸,我们家也算富甲一方了吧,何必上赶着攀附权贵,给人做妾呢?” 江家小姐说完,就大咧咧打个哈欠,回房了。 独留江波,气的冒火。 * 而随着宋开府薨逝,朝廷也掀起了关于齐州归属的争议。 过往,方镇诸侯临终前,都会上书朝廷,请求以世子继任方伯。 可宋开府临终遗愿却只字不提公事,唯提一件私事,朝廷深以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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