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晖闻言灰眸如同蒙了一层迷雾,慢声道,“不必,就写李四小姐。” 杨庆和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将茶盏放下,紧声道,“王相何意?是让李思怡顶着李四小姐名头直到出嫁?” 王晖眸光一转,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按住杨庆和激动的手腕,“杨老,不瞒你说,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待有朝一日,我会告诉你真相。” 杨庆和忧心忡忡地盯着王晖,他与王晖同朝为官多年,也算了解彼此,王晖此人做事如雾里看花,总叫人瞧不真切。 罢了,他是四皇子嫡亲舅父,不可能害他。 “李蔚光那头呢,需要我上门拜访么?” 王晖再次摇了摇头,“杨老,接下来您什么都不用做,一切交给我便好。” 王晖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庆和便知他已有深谋远虑,遂不再多言,气定神闲喝起茶,才喝半口,皱了皱眉,“好了,我饿了一日,五脏庙早就闹得不可开交,刚刚这涩茶入肚,灼得我胸口好不难受。” 王晖朗朗一笑,扬声道,“来人,上酒菜。” ....... 容语并未回宫,趁着天色暗下,贴着暗巷往端王府北面的明照坊去,至一处宅院西北墙外,四下扫了一眼,确认无人,身如蝶影一跃而入,落在偏院院中。 院子不大,种满了绿植,唯有正中有一干净的石径通往主屋。 天际昏暗,一抹通红的祥云躺在西边天,迟迟不肯褪去。 容语来到主屋门外,透过门缝瞥见里面点了一盏烛灯,一位大约四十上下的嬷嬷坐在灯下,她手里捧着一绣盘,针线从下面穿过来,她用力扯了扯,一下扯断,竟是懊恼地叹了一声气。 门在这时被推开,露出容语俊秀的脸来。 嬷嬷瞧见,登时一愣,认出她后,脸颊轻颤,眼底溢出一丝泪光来,“姑娘,你可回来了!”她丢下绣盘,迫不及待迎过去。 容语将门掩好,含笑望她,“嬷嬷几时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杨嬷嬷眼底布满血丝,迎着她坐了下来,一面给她倒水,一面嘀咕,“我给宫里去了信,一直没等到你来,后来听闻你入了东宫,想是脱不开身....” “嬷嬷,韩坤已经死了....” 杨嬷嬷手一抖,茶水自杯中洒了下来,滴滴答答掉落在案沿,又顺着往地面流去。 容语见状,从她手中将茶杯接了过来,饮下一口,置于一旁,“是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杨嬷嬷手扶着桌案,怔愣了半晌,慢声痛哭起来,“娟儿...娟儿该要瞑目了....” 细细密密的抽泣声,渐渐蔓延整个屋子。 容语又喝了一口茶,等着她平静心情。 杨嬷嬷哭了一晌,挨着另一侧坐下,红着眼眶问容语,“我已替芸娘收尸,刑部把她的尸身丢在城外乱坟岗,我躲到半夜,将她背出来,葬在香山下....” 芸娘便是韩坤案发当日,跳井自杀的红丸女。 杨嬷嬷的侄女娟儿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人都是被以韩坤为首的官吏掳入皇宫,最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灯色在容语眼底闪烁,她静静听着,无声地替那些姑娘默哀。 杨嬷嬷望了一眼窗外,天黑漆漆的,彻底暗了下来,晓得容语时间紧迫耽搁不得,连忙拂去眼泪,说正事,“姑娘,我这次回李家老宅,探听到李府有位李家四小姐,原是偏房的姑娘,父母早亡,常年住在道观,前不久她染病过世,李家族人不得而知,我悄悄将她掩埋,扬称我带着四小姐入京,替姑娘挣得这个身份,狡兔三窟,此为一窟也。” 容语闻言,阖着眼闭目不言,半晌,她摇了摇头, “这个身份怕是用不得了。” “为何?” 容语将今日采选,王晖用李思怡顶替李四小姐身份的事告诉她,杨嬷嬷呆了呆,露出几分愤懑。 “待李思怡入了东宫,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无碍了。” 容语不置可否,这个身份也不是非要不可,不过是为了方便办事,当年让杨嬷嬷替她留意,眼下不能用,倒也无妨。 “可有红缨的消息?” 容语摇了摇头,露出几分颓丧。 “韩坤是五皇子朱佑安的人,我去过五王府,目前没探到红缨下落,过段时间我会想个法子,引蛇出洞。” 杨嬷嬷惴惴一笑,“找到红缨,你们姐妹便离开京城吧。” 容语闻言目露恍惚,起身背着手,踱至窗下。 院外花木繁荫,暖风浮动,渐露葳蕤的夏景来。 “嬷嬷,师傅临终,只交待我两件事,其一,照顾红缨,其二,但有需要,可入京来李太傅府西角偏院寻嬷嬷您....” 她从窗棂的缝隙里,望见苍穹深深如墨, “我入了宫才知,师傅非同凡响,而嬷嬷也该是师傅的旧交,嬷嬷可否告诉我,师傅为何让我入这京城来?” 绵密的暖风将她浅淡的嗓音吹入夜色里。 她负手,黑色的身影清隽秀逸,矗立如峰,无论风吹雨打,也撼动不了她分毫。 杨嬷嬷怔愣地立在灯下,耳畔仿佛听见金戈铁马,仿佛听到暴雨瓢泼,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风声,似从泥土里钻出来,拼命往她耳畔涌。 都死了,只剩下她。 漫天的血色伴随着浓浓的火光将她视线淹没。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不过与你师傅有数面之缘,曾得他相救,其他的,我也不晓得....” 容语回眸,灼灼的目色望着她,“那你告诉我,师傅是什么样的人....” 杨嬷嬷晃了晃神,久久陷在泥泞的回忆里,拔不出身,“很好很好的人....好到,他该是水中月,镜中花,不配活在人间......” 他要朗朗乾坤,他要清平世界,最后却把自己葬送在这虚幻的梦里。 容语想起师傅临终,清瘦修长的身影靠在竹塌,眺望窗外长空,金戈天马,人间烟火均映在那双苍茫浑阔的眸眼里, “卿言啊卿言,你说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便这么难吗?” 那时她不懂,此刻她懂了。 朝中权力倾轧,万马齐喑,江山社稷是政客纵横的舞台,黎民百姓沦为他们博弈的棋子。 何为天,何为地,这天地间,人又该立在何处? 容语推门而开,抬目,三月十七的月正圆,硕大的圆盘悬在半空,映照郎朗天地,乾坤无极。
第19章 是夜,东宫,一重枝干一重花。 在月色的浸润下,满院的梨花仿佛霜雪,簇簇拥在枝头。 朱承安犹爱梨花,每日均要在此赏花半晌。 司礼监传来消息,他与李思怡的婚事定了下来,朱承安不知为何,心里并无半分喜色,反而空空落落,无处安放。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一人立在廊庑下,墨色的衣裳衬得她越发清瘦,她茕茕玉立,眉目映着漫天的雪色,如缠云绕雾,咫尺天涯。 朱承安望着她,一时失了神。 容语下了台阶来到朱承安跟前,作了一揖, “奴婢回来晚了。” 朱承安打量她半晌,实在看不出端倪,又猜测朱赟不会轻易放过她,从喉咙挤出涩声,“他把你怎么了?” 容语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含笑摇头,“奴婢无事,许了小王爷一些好处,他放过了我。” 朱承安明显不信,可容语又不肯说,只得做罢。 默了一瞬,他仰望长空问道,“容语,你说今日那刺客到底是何人?人人怀疑我,我却浑然不知。”他眸眼干净得像琥珀。 容语心下苦笑,最不想面对的一幕还是来了。 她犹豫了一会,语气清定,“没错,那个人是我。” 朱承安闻言霍然转眸,眼如急雨忽至,苍苍茫茫,“你说什么?”又来来回回扫视她,“你到底是男是....” 容语截断他的话,“殿下,奴婢身量不算高大,扮沈灿正好合适。” 朱承安心里汹涌的念头被掐断,吁着气,好半晌方缓过来,“原来如此....”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他这一路不是没猜想过,容语生得俊美,眉目极是清致,或许本就是位姑娘,可思及她胸怀锦绣,一身诡异的功夫,非女子所及,又忍不住放下这个念想。 眼下她既是承认那刺客是她,倒也没必要遮掩女子身份。于是,将她这话信了去。 “为难你了...” 容语道没有,又劝他,“时辰不早了,殿下歇息吧。” “对了,奴婢还未恭贺殿下将有新婚之喜。”言罢,又笑着作了个揖。 朱承安却是笑不出来,“容语,我若告诉你,我像是困在笼中的兽,身不由己,你信吗?” 容语怔了怔,抬目望他,“殿下难道对那个位置没有渴望吗?” 朱承安目露茫然,“我生来是嫡皇子,人人认定我该是未来的天子,我甚至从未去想过这一切是否是我想要的,就已经被强推着走到这里。” 容语有些同情朱承安,大抵是皇帝暧昧的态度令他没有底气,又或许他生来温厚,不喜权争。 “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殿下是嫡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那个位置本该是您的,您若坐视旁人攫取,只会令江山越发动荡,最终害得也是百姓。殿下正位东宫,乃是民心所向。” 容语见他眉宇未动,沉吟道, “此外殿下心中有了想要的东西,或许,会想去握住权力。” 她这话点醒了朱承安,他眼底沉下的光缓缓亮起, “你说的没错,我这整日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以彷徨。” 但是,他该要什么呢。 容语似看穿他,笑道,“殿下或许还未遇到,哪一日遇到了,心里就有执念了。” 她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成了他的执念。 又过了三日,五皇子那头查到李思怡不是李家四小姐,而是左都御史李蔚光嫡亲的侄女,气得砸了一地的古董,又暗中唆使人上书,将此事捅到皇帝跟前。 皇帝知道后并没动怒,神色空茫地坐在案后,不置一词。 礼部尚书杨庆和赶忙将二人八字一合,说是天造地设一对,将折子递至宫中,请皇帝下旨赐婚。 司礼监掌印刘承恩收到那份折子,不敢自作主张,捧着折子问皇帝意思。 皇帝背身坐在御书房窗下,逆着光,那一瞬神态落寞地像是迟暮老人。 “你说,她该是乐意这门婚事吧?” 刘承恩躬身立在他身侧,哪敢接这话,说乐意,无疑是戳皇帝心窝子,说不乐意,可眼下王晖已做到这个份上,怕是容不得退缩。 他揣着折子,打着马虎眼,“四殿下是中宫嫡子,是您与皇后娘娘唯一的骨血,世人谁不想嫁他?”言下之意是,过去的事终究过去了,四皇子终究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赢得还是皇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3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