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甬道,并非秘密,倘若她顺着甬道往白玉石阶下的后门离开,顷刻就会被发现。 她真正逃生之地,是一条建在甬道下的密道,这条密道贯穿整个皇宫。 她来到甬道的尽头, 头顶传来嘈杂的声音,已经被发现了... 她汗如雨下,敲着规整的地砖,寻找入口。 幸在她极有经验,很快寻到一处空砖,将地砖给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空洞来。 一大股霉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呛的她呼吸不过来,她拼命忍住,一股脑子往下滑去,待身形隐没,回手将头顶的地砖重新放回。二话不说,往密道深处走。 墙面与地沟是干净的,她捂着嘴一步步摸行。 只是待她步入一个转角口,前方传来‘叮’的一声轻微响。 容语当即止步,心几乎是提到了嗓眼。她贴着墙壁,警惕地望着转角处,隐隐约约似有亮光闪烁。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 天要亡她吗? 就在她忍不住要生出几分绝望时,前方墙壁传来三下长两下短的叩声。 这是军营里的密语。 一旦狭路相逢,遇未知人手,可用此密语试探,倘若回应,便是自己人。 一撮炽热的火自心头炸开,她顾不上回敲,径直扶着墙往外冲出两步。 烈烈火光,伴随那双灼灼沉湛的眼,一起扑入她眼帘。 他居然来了..... 容语从未想过谢堰会不会来,她从不会把生死寄托在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上。 但他真的来了.... 如果上一回,她还能认定他是为了顾全大局,为招揽她,所以千里迢迢救她,那么今日,即便谢堰不出现,她与东宫决裂势在必然,谢堰完全不必冒这个风险而来,但他来了。 他那样步步算计的人,又怎会亲身涉险,她早该想到的,又或许避而不想,托至而今。 心里被这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充滞。 她像是一只翩跹的白蝶,扑腾而出,撞在他心坎上。 清澈的眼流淌着醉人的酡光,神情是无措的,也是震惊的,乌亮的发随她的步调往身前一扫,又缓缓如潮水退了回去,露出那张堪称是绝色的容。 谢堰从不认为自己会被美色所撼动,但面前的姑娘,太美,是那种惊心动魄,瑰丽无边的美,仿佛世间一切灵华聚在她身上,其他人只配在她脚下俯首称臣。 自胸口涌上来的浩荡,还来不及安放,旋即窜入他心间的,是愤怒与心疼。 她是多么凛然清绝的人,居然被算计到如此柔弱的份上。 他一定手刃那帮混账,替她出气。 这时,容语身后传来地砖被搬动的声音。 谢堰眸色一凝,飞快掠向前,将她搀住往密道深处走,与此同时将火把丢在一侧,行至一转角处,他将容语护在身后,擒起手中的轻弩,对准追兵方向。 很快有侍卫从暗处冲向那片火光,谢堰立在墙角,熟练地拉动弩机,一射一个准。 顷刻便有五六名侍卫栽倒在地,或死或伤,哀声哉道,余下几名躲在暗处不敢向前。 容语覆在他背后,艰难地喘气,“就你一人来了吗?” 谢堰还未答她,身后密道闪出几条暗影,为首的人冲至谢堰对面,抹了一把脸,冲她咧嘴一笑, “少了俺怎么成,主子,带着容公公走,这里交给我。”邵峰盯着前方,露出狰狞冷笑。 谢堰面无表情将轻弩丢给他,言简意赅吩咐,“不留活口。” 回身将容语打横抱起,径直往密道深处走。 容语身子腾空,下意识抱住他脖颈,经历刚刚那番折腾,她神经绷到了极致,眼下遇见谢堰,一身的防备卸下,四肢五骸的力仿佛被抽干,虚弱地倒在他肩口。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夹杂密道的霉湿味,充滞在她鼻尖。 她迷迷糊糊地在想,他今夜现身,不仅救了她,怕是也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她眼前。 土木之变后,蒙兀兵临京城,皇宫也曾被人抢掠一空,经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现在这座皇宫,是乾帧帝在旧都废墟上重新建起来的新宫。 师傅北鹤是乾帧帝心腹,定也参与了新宫营建。 谢堰既知密道所在,必定是乾帧旧党无疑。 难怪当年韩坤一死,谢堰咬住她不放,他在意的并非是她杀了韩坤这个人,而是她居然也知密道所在。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初见他时,二人针锋相对,恨不得弄死对方。 兜兜转转,她竟倚在他肩头。 容语自嘲地叹了一声。 温热的气息泼洒在他脖颈,他并不是那么自在的,相反,浑身紧绷。 听她无故一声叹,谢堰放慢步伐,轻声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再撑一会...” 容语当然不舒服,身上的药性还在,甚至有燎原的迹象,她全凭意志在撑着,脑子里闪现一些乱糟糟的念头,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谢堰脚步一凝,俯首望着她轻颤的眼睫,尾音在夜色里浮荡, “那你想过,要怎么还吗?”
第64章 “那你想过,要怎么还吗?” 容语怔了下,眼眸睁得乌溜溜,这厮怎么这么小气,旁人定当客气客气两句,他还真问上了,这让她怎么答。 将脸埋在他肩口,蹭了蹭,破罐破摔道,“折成银子吧。”债多不压身。 想起她将俸禄接济许鹤仪与朱赟,谢堰没由来地上火,脚步迈得沉,“司礼监掌印一条命价值不菲,这都不知多少回了,折成银子,你这辈子还得过来吗?” 容语无声地啧了啧,若非身上乏力,定当锤他几下,自暴自弃嘀咕,“我比不得谢公子矜贵,无父无母,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最多就值你家那院子的钱,说吧,总共多少银子,我记上。” 谢堰听到“无父无母”四字,心倏的疼了一下,那点醋意也烟消云散,心里却埋怨她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如塞石头般难受,恰恰走到两条密道岔口,想起还不曾喂她解药,干脆顺着左边这一条上去,往上便是皇宫东北角花园的井亭,井亭并不显眼,位置却极好,夜里坐在此处,可半揽皇宫夜景。 来的时候便是打此处入地道,井口的绳索还在,谢堰到了底下,将她绑在身上,一路攀沿往上,终于将她从井口抱出,容语攀着井口往亭里翻下,伏在地上,捉着新鲜的空气大口大口喘息。 谢堰也有些累,挨着她坐在地面深吸了几口气。 绳索还绑着二人腰身,谢堰弯腰去解,容语骤然抬头, 不经意间,嘴角的柔软擦他唇瓣而过。 仿佛有清羽在他那一贯古井无波的心上拂了拂,心跳瞬间滞住。 容语也僵住了,酥麻的颤感沿着感官一路滑入心房,有些意念不受控的,源源不断的渗出来。 他的唇竟是温热的,有些发软,与他这个人不同。 等等,她在想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呼吸可闻,容语双掌撑在地上,不敢再挪动,“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显得刻意,又犹犹豫豫地吞了回去。 短短的一瞬,仿佛静止。 夜风缱绻,芳草的味道夹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拼命往她鼻尖钻,容语只觉心神一晃,身子堪堪软了半个,柔柔往地上栽去。 “卿言!” 谢堰眼疾手快捞住她,掌心的温度不知何时已开始发烫,炙热透过薄薄的中衣传过来,他丢手不是,抱紧亦不是,唯恐松手伤了她,整个人僵硬得仿佛器械。 谢堰怔忪片刻,一手从前扶住她腰身,腾出一手解开她腰身后的粗绳,容语得以解脱,顺势往前挪了挪,靠住木亭的柱子。 谢堰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她,隔开些许距离,坐在她身侧。 容语有气无力背靠木柱,侧首去瞧他,只见他一身黑衫,沉稳依旧,那张清隽的脸已如风过无痕,内敛无波。 “有解药没?” 谢堰愣住,破功一般,慌忙将腰间系着的锦囊给解下,他做事一贯全备,不知容语是什么情形,连干粮与水囊也都备好,将解软筋散的药丸寻出放在她掌心,立即又将水囊塞口拧开,递在她跟前。 略有些手忙脚乱,与刚刚那不动如松的模样,判如两人。 容语吞下药丸,接过水囊灌了几口,浑身舒坦不少。 只是谢堰不知她中了媚/药,容语也不打算明说,待软筋散药性散去,她功夫恢复,便可自行解毒。就怕体内两种毒性作祟,软筋散没那么快消除。 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得将谢堰支开,以防自己冒犯他,却见谢堰目色幽深望她, “你难过吗?” 容语怔愣了下,摇了摇头。 她不会难过,也不值得。 此刻回想,对于朱承安今日的举动,她其实也谈不上太多的失望。她这个人,遇人一向是赤城在先,至于旁人如何对她,她也就随意了,她几乎很少对别人抱有期待,倘若旁人回之以赤城,她便加倍回馈,倘若旁人辜负,她丢开手便罢。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报恩,便是如此。 她从不会将过多的情绪,浪费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 她容语,始终专注做对的事。 谢堰见她脸色很平静,也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希望她为朱承安而伤怀。 只是没料到他当初质问她那句,“只希望有一天,四殿下能对得住公公的忠诚。” 竟是一语成谶。 不过,容语可以不在意,却不意味着他会放过东宫。 旋即满脸歉意地开口, “对不起,因我,害你落入如此境地....” 容语眨了眨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话落又觉不对,东宫不就是忌惮谢堰而拿她做威胁么? 怎么想怎么怪怪的。 “我竟成你的软肋了....”容语咂摸着,抚了抚额,只觉浑身是屈辱。 谢堰听了这话,心尖倏忽被挠了下,下意识握紧了掌心,那抹灼热,从手心烧到耳尖。 唇角也跟着扬了扬。 容语抬目去瞧他,目光恰恰落在那微扬的唇角,脸色就不那么镇定了, “你笑什么?笑话我吗?” “不是...”谢堰飞快挪开视线,只是唇角的笑意越发压不住。 容语回味那句话,后觉后觉不对劲,脸颊似被烫了下,不自在地挠了挠额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解释完,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唇角的弧度就没落下过, 她脸色一黑,负气道,“再也没有下次。” 以后都不会是他的软肋。 谢堰长睫微垂,斜影落在眼角,却依然遮不住心口那汹涌而来的欢喜。 越描越黑。 容语挫败地捏了捏眉心,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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