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被堂叔看见。 堂叔打趣:“新婚夫妻感情就是好,你侬我侬的, 手都舍不得分开。” 他说话直白,坐姿、饮茶的姿势很是随意,没有世家贵胄的礼数与仪态,与其余人格格不入。 江颂月不知如何应对,想将手抽出,闻人惊阙不许。 他道:“眼睛看不见,手里总得抓着什么才能安心。” 堂叔:“这倒是……你说你怎么就瞎了呢?老头子在你身上耗了那么多心思,你瞎了,他得心疼坏了吧?” 江颂月听出一丝幸灾乐祸,她去看那位堂叔,发现的确如此,他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对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来说,爵位宝贵,可与家主的位置相比,就逊了几分。 皇帝也知如此,所以从不插手氏族的爵位承袭。 承爵的人未定,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国公府最出众的是第三、第五这两个公子,承爵的只能是他二人之一。 从前可能性更大的是闻人惊阙,而今是闻人慕松逊胜一筹。 他成了废人,辅国公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自该心疼的。 所以“老头子”是指现今的闻人家老家主,辅国公? 这旁支堂叔胆敢对他如此不敬? 再看闻人惊阙,他不甚在意道:“堂叔说笑了。” 堂叔嘴巴一动,又要说话,嬉笑声四起,是几位女眷带着幼童过来。 闻人惊阙侧耳听罢,道:“八妹,给你五嫂指认指认。” 旁边姿态端庄的闻人听榆立即过来,亲昵地挽起江颂月的手臂,将她往外带了带。 闻人家的女眷,江颂月大多都认得,这回认的主要是孩童。 稀里糊涂地认了几个,回头一看,那位堂叔与闻人惊阙坐近了,正说着什么,一脸嘲弄。 而闻人惊阙面带微笑,听他说着话,目光一直落在江颂月所在的方向。 . 江颂月擅长心算,账册浅扫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与威严长辈相处,着实不是她的强项。 她是女眷,又是商户,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与辅国公、公公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常规的叮嘱夫妻和睦相处的话,都是身为伯娘的大夫人代劳的。 敬了茶,收了礼,就算完了。 江颂月这一日尽见人了,中间虽有歇息,但心里有事,静不下来,到晚膳结束回屋沐浴后,才真正迎来身心的放松。 她没立刻入睡,她有事要问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被久未见面的生父喊去问话,回来的晚些,沐浴后进屋,就见江颂月从梳妆台前转身,寝衣下的身姿纤柔窈窕,容色娇媚诱人,但神情很是庄重。 他不动声色,摸索几步后,被绷着脸的江颂月扶到榻上。 “累着了?可要我与你捏捏肩、捶捶腿?”遣退侍婢后,闻人惊阙笑盈盈说着体贴的话。 江颂月觉得他这话像是逗乐,又像是真心,拿不准,她就不回答,认真道:“你坐好,我有话问你。” 闻人惊阙收起笑,道:“你问。” “第一件事,你说府中有人对你不敬,想踩着你立威,我怎么没看出来?” 成亲后,她与闻人惊阙一体,必不能让人再欺辱、轻视他。 揣着这心思去了早膳与晚宴,发现确实有人屡次偷摸打量闻人惊阙与她,但都是小心翼翼的眼神,没人敢露出分毫不敬。 几个叔伯不说多亲切,却也没有过分的地方。 别人就罢了,性情娇纵的闻人雨棠也出现了,她对江颂月依旧不喜,刚阴阳怪气地说了声“县主好本事”,闻人惊阙一敲杯盏,她立刻改口,缩着脖子乖乖喊嫂嫂。 下人更不必说了,毕恭毕敬,没有任何懈怠之处。 不对劲。 闻人惊阙听她说完,长睫一落,眉眼黯淡下来。 “祖父对我寄以重望……今日他在。” 江颂月眉头微松,是因为辅国公在,所以没人敢造次? 那眼神凌厉的老国公,的确让人惧怕。——他一出现,所有人都寂静无声,三四岁的孩子都不敢叫嚷了。 “再有是,六妹被关进宗祠,今早刚放出来,原因是与外人透漏我的行踪,致使我双目失明。” 两件事没有确定是否有直接关系,但所有人都接受这个理由,认为闻人雨棠理应被罚。 有严厉的老家主在,还有刚刚连累闻人惊阙的罪魁祸首做例子,人人谨言慎行,这样就说的通了。 江颂月都没说话,脸上刚露出缓和神色,闻人惊阙就道:“颂月,你是觉得我对你说谎了吗?” 轻飘飘一句话,问得江颂月心虚起来。 她没想的这么严重,只是经过昨晚到今日的接触,模糊觉得闻人惊阙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从前他在江颂月严眼中,是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对谁都亲和体贴,对妻子也会相敬如宾。 成亲后发现他会哄人,会说些调笑的话,偶尔还会逗弄她一下。 有点差异,但是不大,江颂月接受的很快。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江颂月还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压迫感。 这种感受难以道清,像冰面上的寒气、箭矢划过的锐气,没法捕捉,连证据都拿不出来。 她没说话,闻人惊阙喊了她一声,伸手去牵她,刚碰到,被她躲开。 “我是觉得府中人与你都不亲近……”何止不亲近,简直是疏离淡漠,兄弟姐妹之间是这样,父子之间也是。 闻人惊阙与他生父,一天下来说的话,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若非闻人惊阙拉着她喊父亲,她都不能相信他们是父子。 “我说过了,我与三哥从小被祖父养在槐江,莫说在各地为官的叔伯,就是父母,也三五年才见一面。后虽住在同一府邸,但那会儿年岁已长……的确如你所见,没有寻常人家那般亲近。” 江颂月还想说他与闻人慕松也不像兄弟,转念一想三公子那冰冷的脸,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 三公子与他孕中的夫人都冷淡着呢。 江颂月的记忆中没有父母,只有迂腐的祖父,与对她足够疼爱的祖母,兄弟姐妹也没有,都是听钱双瑛提起的。 她一直以为大多数人家里,血亲之间就算不是全部相亲相助,也一定有几个很亲近的。 今日看见国公府的景象,才知亲近的是旁人,她夫君不在其中。 ‘颂月,你是在怀疑我欺骗了你,是吗?’ 事情到了闻人惊阙口中,听着就格外的严重。 江颂月不想与他生出嫌隙,辩解道:“不是,我、我是觉得奇怪……还有那位堂叔……” 这就涉及今日另一件事了。 宴席未开,那位年轻的堂叔就与辅国公顶撞起来。 江颂月不在旁边,不知缘由,就听见他朗笑一声,道:“得了,我还是走了——玉镜,闲暇时我再来寻你。” 不顾辅国公铁青的面色,他甩袖离开,背影潇洒不羁。 江颂月至今不知道这位堂叔的名字。 “他只是名义上的堂叔,实际是祖父亲生的第四子,我四叔。” 江颂月愣住。 她听人说过,辅国公的确有四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早就病死了…… “他与祖父不和,十八岁离家,十年来只回来过两次……这事说来话长。颂月,我累了,你若想听,改日我再细说与你,可好?” 江颂月的每一个疑问,他都耐心解答了,听着好像又是她多心了。 显得她多不信任闻人惊阙。 江颂月内心反思了下,忙躺下,道:“那就不说了,睡了睡了,今日累坏了。” 闻人惊阙却没立刻动作,问:“这就睡了?颂月,烛灯熄了吗?” 那自然是没有,从闻人惊阙进屋后,江颂月就在与他谈论今日的事情,根本没空出时间去熄灯。 她也不想熄。 “熄了,侍女出去时熄的。” 闻人惊阙望着她脸上投下的光影,“哦”了一声,躺在了在她身侧。 再问:“颂月,晨起时我忘了问,你夜间几时睡着的?昨夜风大,可有惊醒?” 江颂月哪里知晓,昨夜她看图册不知看到何时,困得受不住了,自然就睡过去了。 她只答后面的,“没有,天亮才醒。” “那就好,我刚才突然记起,昨夜朦胧中好像听见你喊我了……” 江颂月心里一咯噔,记起自己昨夜的确喊过他,看小人书之前喊的。 他不是睡着了吗? “……没有,你做梦了吧。” “我想也是,梦里你喊的是五公子与我全名,你我已是夫妻,哪会这样生疏?” “……” 他还真听见了啊? 江颂月含糊其辞,“不会,你就是在做梦……” “我觉得夫妻间直呼其名太过生疏,颂月你觉得呢?你有小名吗?还是喜欢我喊你夫人?” 闻人惊阙嘴上说累了,躺下却不肯睡,又问了起来。 定亲前,他客气喊江颂月县主,定亲后,改为颂月,现在还想改。 江颂月昨日还是闺中千金呢,过了一日就成夫人了,跨度有点大。 一想过两日回门,闻人惊阙当着祖母的面这样喊她,她有点受不住。 “月萝,我小名叫月萝。” “月萝。”闻人惊阙细细品味着,道,“这小名听着可爱,有什么含义?” 江颂月:“……” 哪有什么含义,就是降世那日府中煮了翡翠萝卜羹,祖母看她白胖,想着贱名好养活,给她起名叫萝卜。 祖父嫌粗俗,与祖母吵了一架,给改成了月萝。 江颂月支吾了会儿,含糊道:“……月亮上的萝卜……” 闻人惊阙笑起来,胸腔震动,通过寝被传到江颂月身上来。 江颂月:“……” 她就说有哪里不对吧,放在成亲前,闻人惊阙听见这话绝不会是这种反应,他该想法设法从各个角度夸赞,给人留全脸面。 变了,真的变了。 闻人惊阙笑够了,仿若感知到她的情绪,手再次摸了过来,这次抓住了江颂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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