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中明晃晃的讥讽让余望山目中凶光加剧,他神色阴鸷下来,狠戾地盯着闻人惊阙,道:“当年在京郊乱葬岗的那个人,是你。” 闻人惊阙未直面回答,而是道:“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睚眦必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人惊阙十五岁从槐江入京,途中被祖父丢入山野磨练意志,阴差阳错遭遇到余望山等人,险些丢了性命。 他记仇,养好伤后,于十七岁那年独自离京,一路西行,途径云州时遇见旧友,暗中观察了数日,而后直奔夜鸦山,一待就是两年。 那是余望山最后悔的两年。 山寨被一分为二,弟兄反目、人心溃散,他的心腹一个不留,全部死在那场叛乱中。 更让他惊慌的是,整个夜鸦山连布局带藏身密道、朝中暗桩等等,他数十年心血,被这个“三弟”与二当家的全数截获。 那些东西一旦到了朝廷手中,夜鸦山随时将会覆灭。 为免自乱阵脚,他未将事情外传,谎称二、三当家叛逃时已被斩杀,实则暗中追查这二人的下落。 追查了数月,二当家不见踪迹,三当家却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只不过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百年望族的五公子、大理寺少卿、新帝面前的宠臣。 隔着汹涌人群遥遥对望,在闻人惊阙含笑与他颔首时,余望山差点咬碎牙关。 他本以为闻人惊阙是奉旨打入夜鸦山的,回去后即刻暗中命人寻找逃生路线,哪知朝廷始终没有任何风声。 这么提心吊胆了半年,余望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并非奉皇命去剿匪,而是为私人恩怨前去报复。 可余望山不记得何时与闻人五公子有过节。 他想过把闻人惊阙的身份宣扬出去,可光风霁月的五公子与穷凶极恶的夜鸦山三当家是同一人,这事不必说朝廷,就是夜鸦山众匪徒都不信。 整整两年多,余望山夜不能寐,拼命建立新落脚,找新靠山,奈何终究赶不上朝廷的速度。 又一次,武夷将军领兵,将夜鸦山彻底剿灭。 那一日,余望山远远看见了随行的闻人惊阙。 他始终未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贵胄公子的,直到东躲西藏时,听见了怀恩县主的传闻,认出江颂月就是当年在他手臂上留下伤口的小姑娘。 继而,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婚事传开。 将二人联系到一起,余望山彻底明白了。 这世上会隐忍蛰伏的人不止他一人。 从一开始,闻人惊阙就要毁了他的所有,于是借助职位之便,缓慢地将夜鸦山的情况泄露出去,一边折磨着他,一边达成覆灭夜鸦山的目的。 余望山目眦欲裂,“所以,那人是你?” 闻人惊阙坦然道:“是我。” 承认后,他叹息道:“我没说错吧?大哥,你我本就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脸色铁青,早知今日,当初他就该不顾追兵,奋力将那两个小崽子的头颅砍下!
第54章 不知 闻人惊阙视余望山不存在, 慢条斯理穿好外衫,问:“还有别的疑惑?” 余望山极其憎恶他这副嘴脸,磨着后槽牙,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老二在哪?” 闻人惊阙本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才进夜鸦山的,二当家不同,那是他多年的兄弟。 这二人一个是单纯地耍弄他,一个是纯粹的背叛, 余望山每次想起,都恨得心尖滴血。 闻人惊阙道:“你该知晓今日难逃一死, 问出他的行踪有什么用?” “你要杀我?”余望山不信,冷笑道, “你当我不知皇帝为何追着我不放?当年与我谋合想杀他的人是谁, 只有我一人知道, 这事没查清,他舍得让你杀我吗?” 闻人惊阙停顿了下,道:“我放你离开, 你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你要保护我。”余望山直言道,“保护我入京面圣, 我要当面与他谈。” 余望山最大的仰仗没了,独身一人, 眀着有皇帝追杀,暗中有当初收买他的皇亲贵族想要灭口。 就像今日的菩提庙,内部遍地是朝廷的人, 外面隐藏着的不计其数的暗兵,在等着取他性命。 落入朝廷手中, 皇帝想从他口中获知幕后主使者的身份,在未得知前,不会轻易杀他。 落到暗中那伙人手里,一眨眼,他就将尸骨无存。 除了来见闻人惊阙,余望山没有选择。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份。” 没证据,说出去,不仅没人相信,反而会认定他在诬陷闻人惊阙,蓄意报复。 闻人惊阙在桌边坐下,掏出那支鹰骨笛轻轻抚摸着,犹在思量。 余望山知道二当家隐瞒身份活得很好,他也想活命,见状,加大筹码,“我承认你猜的很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扰乱朝廷视角,其实我的目标,从头到位都是你。” “可你算漏了一点。”他继续道,“知晓我身份的山匪贼寇怕惹事不敢帮我,那些不知道我身份的,只要给点银子就会听话地帮我做事。” 这种百姓很多,想靠这事弄银钱的街头混混更是不胜枚举。 之前收了二两银子,假扮他去奉茶的农夫就是个例子。 闻人惊阙眼皮倏然跳了下,面色微沉,叩响桌面唤人进来,道:“去看看少夫人与六妹在何处。” 侍卫离去。 余望山总算扳回一局,戒备许久的身躯放松了些,说道:“你闻人五公子胆识过人,有勇有谋,耐性极佳,可论到三教九流常用的手段,你不得不承认逊我一筹。” 闻人惊阙偏头,“愿闻其详。” “你定派了人暗中护着尊夫人,我直接安排人动手,势必会被当场击杀,最好的法子,是让她放下戒心主动走进圈套。臂如,由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引领……” 闻人惊阙紧了紧手指,手背上青筋暴突。 余望山看见了,微微一笑,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长长一道伤疤。 “我是很想杀了她以报当年之仇,可如今两位弟弟安心乐业,再无后顾之忧,我却只能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哥哥也想有一条退路。” “三弟,当初我有眼无珠伤了你,你已经毁了我的夜鸦山,今日,不若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押送我平安入宫面圣,我保证你夫人与六妹无事,如何?” 余望山占据夜鸦山多年,手握众多官员的弱点,他有自信能在与陈瞩的面谈中活下来。 闻人惊阙对这点丝毫不怀疑。 他依然没说话,等了片刻,听见门外有侍卫的脚步声。 仓促的脚步声昭示了来人的惶急,暗示着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闻人惊阙转向房门口,余望山一同看去。 厢房门打开,侍卫气喘吁吁道:“公子,少夫人与六姑娘送一迷路女孩寻找父母……属下们没把小姑娘当回事,未紧跟着,把人弄丢了……” 侍卫羞愧,说到这里卡住。 闻人惊阙面无表情,动了动手指,道:“下去,去找。” 侍卫离去。 “五公子,考虑的如何?”余望山狭长的眼中冒着光,暗含威胁道,“我只让人捉住尊夫人与令妹,不过那些混账东西眼皮子浅,没见过那等美人,若是鬼迷心窍做了些什么冒犯尊夫人的事……这我就无法保证了。” 闻人惊阙一言不发,静了片刻,拿起鹰骨笛轻奏一声。 悠长的笛声一起一落,如若水面荡开的细波,随着空气传向外面。 很快,窗外闪过一道人影,有人在外低声道:“歹人已被擒获,共五人,两人被少夫人与六姑娘刺伤了眼睛,一人因挣扎被属下当场击杀。少夫人受了些擦伤,六姑娘手上见了血,正由人护送着赶来。” 余望山倏地沉下脸。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只派了一支人跟着?” 形势反转,闻人惊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完这句,又慢悠悠道:“另外,有件事你大概是弄错了。” 余望山全身紧绷,手臂上淡粉色疤痕随着肌肉蠕动,昭示着主人高度的警惕与防备。 闻人惊阙在他阴鸷的视线中抬眼,漆黑的眼眸直视着他,凉薄道:“有人想要陈瞩的性命,与我何干?” 余望山瞬间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背一凉,立即放弃所有谈判,纵身一跃,破门而逃。 . 江颂月少时当家,见识比较多,遇袭时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只乱了发髻,在手背上弄出了些擦伤。 闻人雨棠这个娇滴滴的千金嫡女就差远了,簪子发钗全都没了,身上的绫罗绸缎沾满灰尘,脸上也找不着一寸干净的地方,被暗卫救下,哭哭啼啼地跟着,没有一刻安生。 “……我就不该与你一起来,待在府中,我这会儿做什么不行,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我要回去找爹娘,把那些人全都杀了!王八蛋……江颂月,你说句话啊!” 江颂月道:“你一个名门闺秀,竟然像个街头泼妇一样与人打架,丢不丢人?” 闻人雨棠气急败坏,“生死关头管那么多做什么!再说,方才你比我还凶呢!” 她最初只知害怕地尖叫咒骂,看见江颂月拔了发钗防身,才匆忙学她照做。 现在回忆着发簪刺穿贼人眼睛的感觉,五脏六腑中就一阵犯呕。 闻人雨棠忍了下,没忍住,往厢房前面的槐树上一扑,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江颂月捂着鼻子离远了些,好不容易寻到二人的侍卫不敢再犯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退开。 闻人雨棠快把心脏一块儿呕出来了,迷糊中,脑子转了一圈,终于反应过来,江颂月是在拿她上回讥讽江颂月小小年纪与人动粗的话,来堵她的嘴。 她欲哭无泪,狼狈地扶着槐树直起身子,刚要质问江颂月与众侍卫是不是嫌弃她,正前方通向厢房的楼门中黑影一闪,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只冰冷强劲的手擒住脖子。 那只手干巴有力,与鹰爪一般,三指一扣,闻人雨棠喉间剧痛,刹那间嘶哑地哀嚎了一声。 侍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江颂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看见闻人惊阙被侍卫领着从厢房楼门走出,脑子里嗡的一声,意识到他遇上了意外,慌忙上前扶着他询问。 “没出事,就是被吓着了……” 闻人惊阙被侍卫交到江颂月手中,抓着她的手时碰到了她手背上的擦伤,用指腹轻轻感受着,问:“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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