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凉风习习,出县城走的是官道,十分平坦,江晏怕打瞌睡,就说些听来的趣事儿,元绣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待转到乡道以后,江晏坐在前头,也不知想起什么事儿,忍不住笑了两声,又自顾自说道, “丹桂县头回见面那时候,有句没问完的话,原是想问你可成亲了,你带来的那孩子长得又像你……” “后来知道那是你侄女儿,又免不得庆幸,你尚未嫁人,更庆幸我回来不多久又遇着你。” “当初先皇后薨逝,伺候的宫人死的死,打发的打发,我寻了个遍才打听到一点消息,后来给你送了药,想着待风头过去,想法子将你带出宫,可再后来就再没听过什么消息,也没再见过你。” “我活了二十多年,倒没江灵那孩子通透,这些话早说晚说横竖都是要说出口的,我也知道你如今忙着,所以也不便多打扰,不过朝后若是想……想有个那什么……头个想着我就是。” “你聪敏、利害,又漂亮,我总归是第一个说的,你就头先想着我,若是咱们,咱们往后能……能那什么……你到时候家里有人病了,我都能给医好!” 江晏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半天,又觉得说的不大吉利,赶紧止住话头。总归他一边剖析自己的心思,一边碎碎念,半晌没听到元绣回话,于是喊了她一声。 仍是没人回应,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元绣闭着眼睡的正香,江晏打了个激灵,恍然意识到自个儿刚刚说了什么,顿觉失言,又不免一阵庆幸——幸好元绣睡着了没听见。 只等到了赵家院门口,江晏才轻声唤醒元绣。 元绣揉了揉惺忪的眼,“今儿可多谢你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明儿小蒋门房醒了,也跟他说一声,待他好了我再去接他。” “恩……”许是方才对着元绣一番瞎子抛媚眼儿,他这会儿有些心虚,什么也不敢再说,赶着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人走远,元绣方才觉得江晏这副样子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 什么睡着没睡着,她向来觉轻,路上也颠簸,她怎么可能睡不着,甚至连江晏都喊不醒她,她只是不知道江晏说的那番话,她应该如何应答。 她心里觉得二人现在各有自己的事情,很不好为了男女私情所耽搁,更怕所生之情是一时兴起,日后生出什么波折伤了二人情分。 若说于公事上元绣干脆利落,但于这方面,她确实有些不开窍。 江晏都走了半天了,元绣还站在门口,思绪纷杂却也不知道自己再烦恼什么,这会儿已经能听见村里鸡打鸣,元绣晃晃脑袋,似乎能将烦心事晃走。 轻轻敲响了门,家里人都睡下了,听见动静亦是问了一声,待发现是元绣,紧忙赶着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李兰花,披着外裳,面上满是焦急:“怎么现在才回来?若天晚了在府城待一夜就是,非得天黑赶路,多危险呐?” 李兰花朝外头看了一眼,她以为是周管事将人送回来了,现在见外头没人,也没问别的,赶紧叫元绣快回屋歇息。 本来是想回来补个囫囵觉的,结果路上江晏一番话,将她瞌睡虫彻底说没了,元绣睁眼躺在床上,忽然也不知道下回再见着江晏时该怎么同他说话。 横想竖想,总归她那时候装睡,就权当没听见吧。 周管事天不亮就来赵家了,本是想先将在府城买的东西放下,再去医馆接元绣,没成想元绣竟回来了,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问,这倒是省的他再绕道去趟县里。 元绣不在家这几日,宋庄头已是将建造作坊的人都找齐只等开工,作坊说是不大,但里头还是得样样俱全,其中耗费比起去年赵家盖屋,应当只多不少。 也得亏那半塘藕带买了四百两银子,给她解了燃眉之急。 原先想着小蒋门房的着落,如今可正好了,毕竟庄里事多,周管事跟宋庄头分身乏术,待作坊起来,便叫小蒋门房先顾着,他人机灵,定能办好事儿。 这甜菜还有约莫一个多月就能收了,七八月份那时候正又是最忙的时候,有小蒋门房在,倒是能叫她松松神儿,少放两分精力在作坊里头。 吃过早饭,她又去看才打好地基的两个作坊,两处隔了些路,但也不远,村里人见元绣过来都点头问好,元绣一一点头致意。 “这几日大家辛苦了,活儿确实紧得很,待忙完这阵子,我便请大家一道儿,吃上一桌好的。” 人家来干活,自然是要包一顿饭的,因此中午吃食都是她娘做好了送过来,只不过因为田里地里还有家里事多,确实没功夫下细心多烧些菜。 不过李兰花如今也不像从前,自家吃饭都舍不得放油放盐。这些天做的菜油都放的足,大家吃的脸光嘴亮,没人有二话。 人家没话说归没话说,元绣自个儿确实要谢的。 村里人尽摆手说不用,本来每日就给工钱,又不是白干活的,哪能再蹬鼻子上脸,上元绣家中吃好的。 建作坊不比起屋子轻松,且往后要烧炉子、磨油之类,屋子须得盖到最扎实,当然,谁也没偷懒的,毕竟大家伙儿都觉得元绣仁义,所以干起活儿来也是又快又好。 都没等一个月功夫,两个作坊就建好了。 塘坊略略小些,油坊大得很,两处都临田庄不远。 油坊里间四五个房间都是通铺,朝后可以供来帮忙的人歇息,也有个单独的隔间,这是元绣特地给小蒋门房留的,原先是没打算留这么一间,后来想想小蒋门房住哪儿都不大合适,于是还是给单独隔了一间出来。 榨油的地方是两处比堂屋还大的屋子,屋顶盖了几片琉璃瓦,所以里头也是亮堂堂的,作坊外头也夯实了做晒场,晒场宽敞,够晒不少东西。 屋子里头也刷了石灰水防潮,元绣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没有不满意的。 至于糖坊,布局也相差无几,只是占地略小些,也留了个单间。侯管事酒楼大师傅回熬糖,他回头来帮忙也得有个便宜的地儿住不是。 元绣叫村里人明儿中午都过来吃酒,这两个作坊,家家户户都出了人,也因此这事儿能办的这么快。 这顿席面元绣也得好生整治,原先她自个儿算的两个作坊起来怕是得花上二百多两银子,现在一整个全都起来,也不过花了一百五六十两,其中大半还是砖瓦钱。 作坊这儿她得天天过来帮忙,宋庄头自个儿得忙着田里的活儿,这一来就没功夫去县里,一直等昨儿两个作坊都了事了,她才有空闲。 现又得请人吃酒,所以明儿一早得去县里买菜,另外小蒋门房在江晏那儿她放心,但总归还是怕给他添麻烦,明儿还得把小蒋门房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二章 过了快一个月的功夫, 再加上自个儿忙着,没功夫想江晏说过的那些话,现在骤然轻松下来, 且明儿还得去医馆, 她心里不免又开始想七想八。 荷香这回也吵着要去, 元绣没带, 前几回她就很爱说那些没个大小的话,她这回可千万不能再带上她,否则露馅了就麻烦了。 临走的时候又怕单靠自己忙不过来, 于是又把宋小云喊上了。 几个孩子如今在一处识字,很是明白事理,也都是好孩子,宋老实不知是良心过不去,还是想再来要点好处, 来找过宋小云几回, 不过宋小云都不愿意见。 元绣也怕沾惹上以后是个大麻烦,喊了周围村人将宋老实又打出去了。 因着上回宋家庄堵河沟的事儿,村里人现在多了几分血性, 无论是干活儿还是同外人说话, 都不再像从前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了。 小蒋门房在江晏这儿养了一个多月, 身子如今都大好了,见元绣一来, 鼻子一酸就开始抹泪, 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姐,一边又要跪下想给元绣磕头。 元绣跟江晏一人扶住一边, 将他给拽起来, 元绣笑道, “现下好全乎了就好,不值当行这么大的礼,也无需同我这般客气,府上头回见着时说的都还算数,我就真当你姐姐也没什么妨碍。” 小蒋门房狠狠点头:“姐姐往后叫我蒋横就好,大恩不言谢,此后为您豁出性命我也愿意的!” 元绣呸呸呸,骂他说些不吉利的话儿,哪有那么多刀山火海要他去下的。又把接下来的安排跟蒋横说了一遍,更叫元绣惊喜的是,蒋横识字,写写算算都不在话下,这一来就更加省心了,到时候叫周管事带他将各项事情都看一遍,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些时日江晏也从蒋横嘴里知道了他于元绣之间的渊源,对元绣也愈发肯定,她向来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也是第一等的嘴硬心软。 他是觉得元绣当时没听着他的一番话,所以待元绣还是跟寻常时候一样,但元绣不然,她只觉得在江晏面前站不住脚,又怕被他看出什么,都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就借口还有急事,带上蒋横急慌慌走了。 江晏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来得及说上。 下面几个月田间地头就到了收成的时候,忙起来估计也会忘了两人之间这一茬,元绣这样想着,心里止不住有些空落落的,江晏看着车架远去,脸上更是落寞。 不过一忙起来也就顾及不上这些,元绣心里是这样想的,也说不准小江大夫并没有想好呢,那天晚上只是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她如今也不大清楚自己的心意,那就权当都没发生吧,眼下把田间地头的事儿忙活好了,将钱搂到手里才是正经。 蒋横一直在医馆养着,还没出来晃过,现下见着什么都十分新奇,从集市东头走到西头,骡子车上也堆了满满的菜。 宋小云一直穿的是荷香的旧衣裳,加上蒋横也没什么换洗衣物,赵家这大热天也没做衣裳,元绣干脆买了几匹凉爽透气的料子,等回去有功夫就裁几身衣裳。 东西都买齐了,才去酒铺里打了二十来斤酒,中午要请客,没酒可不大像话。 李兰花一早就在家里头忙活了,地里新鲜的菜,今年养的鸡也多,中午搁一块炖个土豆,放些开春那会儿摘的品相次一等没卖掉的蘑菇,闻着那叫一个香。 鱼肉尽有,也打了酒,朝隔壁几家借了桌子,摆了整整六席。 村户具都老实,来吃饭也没带孩子,照旧是一家就出了一个人,就这一个人,也不是白来的,手里都拎了鸡蛋大枣之类自家有的东西。 元绣自然不是照这个分量备的席面,人都不好意思来,六张桌子都坐不满,菜上桌以后元绣又家家户户喊人。 那些朴实的妇人都摇摇头不肯来白吃,只叫一两个孩子过来吃些。元绣不好推拉,只得作罢。 甜菜跟花生没几月功夫就要收了,现下给元绣庄里帮短工的也都是村里人,到时候少不得还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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