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因收回视线,忽然捂住心口的位置,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流出。 安平派府中医士来给顾诚因诊脉,医士说不出缘由,可顾诚因这病恹恹的模样也不似装的,只得先建议将那软骨粉的汤药停了,养上几日再看看。 顾诚因是常宁看中的人,安平可不想将人养死了,立即就将药停了,结果几日后,顾诚因又开始吐血。 “你这是什么病?”这次,安平亲自来三楼看他,顾诚因脸色煞白,唇角还带着一抹鲜红,的确是将安平吓到了。 “我的身份背景,县主应当已经查清,我十岁那年,家中遇害时,我亦是身中两剑,虽然现在已经无碍,但到底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此之后,每过一段时间,我便需要喝药调理身子。” 这一段话,仿佛用尽了顾诚因所有的力气,他说完后,又是一阵嘶哑地低咳。 安平县主向后退开两步,掩面问他,“你喝的是什么药,我派人给你抓。” 侍从取来纸笔,将顾诚因说的那些药全部记下,安平留了个心眼,将这药方先给府中医士过目,医士没有发觉出异样,只是道有一味药较为难寻,如此,安平便放下心来,差人去药肆抓药。 县主府的下人,一开始自然是往东市去,结果问遍整个东市的药肆,有一味药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便又连忙往西市跑,又是问了好几家,就在他打算放弃时,看到最角落里,还有一家不起眼的小药肆没有去过。 那下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人都没往跟前去,只朝里面喊了一声,问有没有那药。 掌柜的在里面连忙应声,招呼他进去拿药。 那下人心喜,赶紧掀帘钻了进去。 “这药有什么奇效,为何连东市都买不到,怎就在你这里能寻到呢?”等药时,他与掌柜的聊了起来。 掌柜的笑眯眯的对他道:“这药不贵,原也寻常,只是这些年价格炒得太低,没有什么利润,别的药肆便不卖了。” 商人就是如此,以利益为先。 “原是如此,那你为何还在卖?”那下人不解。 “我这店小,名贵的药材卖不过别家店,就卖些薄利的维持生计便是,”掌柜的说着,叹了口气,“上京虽繁华,不也还是有穷苦人嘛。” 那下人点头,称他道义。 掌柜的笑着送他出门时,朝路边一个稚童看去,那稚童嘴里含着牛乳糖,脏兮兮的脸蛋瞧不出模样,他丢下手中正在挖泥的木棍,漆黑的眼眸里出现了与他年岁不符的凝重,可他的唇角却是向上勾起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野孩子。 这稚童站起身,冲掌柜的点了下头,便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林府这边,林温温那日从县主府回去后,直接病倒了,起初还只是流涕咳嗽,府上郎中看了,说是休息不好,再加上心急焦虑,恐是受了惊吓,要她诸事放宽心,好好养着便是。 结果七八日过去,不仅没有好转,且还起了高烧,烧到迷糊时,林温温躺在那里不住喃喃。 “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尽力了……我不敢……不敢啊……” 林温温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梦,梦里顾城因和安平县主在水榭中,安平县主躺在那张铺着鹅绒的贵妃榻上,顾诚因穿着侍从的衣裳,腰带没有系,胸间肌肤若隐若现。 他那双阴郁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沉声质问:“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害我?” 林温温害怕极了,转身就跑,结果跑进一片竹林,似乎正是扶云堂的那片林子,宁轩站在石亭中,那双温润的眼眸,变得异常冰冷,“三娘,你令我太失望了,原来你的善良是装出来的。” 她哭着扭头抛开,一只手将她用力抓住,是安平县主,她将她拉到卢芸面前,要她狠狠去抽卢芸的嘴,林温温不敢,她哭着不住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我娘亲!” 冯氏出现了,却没有哄她,而是用力戳着她额头,骂她没用,说她给二房丢脸,祖母和大伯母就在她们面前站着,没有劝冯氏,而是拉着脸看她。 兄长林海也来了,她与冯氏各站一边,一齐在她耳边挑她错处。 最后,林温温受不了了,她用力将冯氏甩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跑呀跑呀,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是爹爹,只有爹爹不会骂她,只有爹爹最宠爱她。 林温温哭着扑进林信怀中,尚未感受到一丝温存,就被林信一把推开,“你个孽障,你竟然连吏部都敢蒙骗,我的仕途都要被你毁了!” “呜呜呜,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真的会乖乖听话的……” 床榻上林温温似是着了魇,神情痛苦,一双小手来回挥舞,冯氏一边哭,一边用力帮她按住手臂,许久后,林温温睁开了眼,开口便朝冯氏丢了一句,“顾表兄呢?” 冯氏刚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听到这话,顿时愣住,却也来不及想那么多,赶忙派人去喊郎中。 林温温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但身子还未彻底恢复,整日就躺在床上,问她什么都不说话。 冯氏觉得,她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沾惹上了。 冯氏仔细一琢磨,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且还觉得罪魁祸首就是顾诚因,怪不得张老夫人不喜欢他,那孩子就是个不吉利的,不然她家温温为何一睁眼就提起他。 林温温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冯氏顾及她名声,暗中请了一位术士到凌云院,那术士拿着符念念有词,在屋里又蹦又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送了一碗符灰水进林温温腹中。 林温温胃里翻江倒海,当即就吐了一地,整个人更加没精神,歪在床上眼睛发直。 那术士对冯氏道:“这孩子受了惊吓,丢了一魂两魄,你是她亲娘,给她喊魂最是管用,日后早晚都要与她说一个时辰的话,不管她理会与否,你都要说。” 冯氏感激应下,送走术士,便坐在床头开始与林温温说话,一开始就是些希望她快些好过来,她不再责骂她之类的话,几日后,冯氏见她不仅没有好转,且一听她念叨,更加愁眉苦脸,李嬷嬷劝冯氏说点别的,三娘子平日里喜欢听的那些。 林温温平日里不爱出门,却是喜欢听各家的八卦,冯氏思忖片刻,开口道:“三娘你可知,我前两日听人说,今上要给常宁公主说亲,打起了宁家三郎的主意。” 果然,此话一出,林温温的眼皮瞬间抬起,且还多了丝光亮。 冯氏见状,来了劲儿,继续道:“这不是还没春闱吗,皇上怕这宁三郎空有其表,便想等春闱后,若他能考得功名,在给两人指婚,便让娴贵妃先与宁夫人同个气,怕放榜前,宁三郎与人定亲,娴贵妃便差人请宁夫人入宫,也不知两人到底怎么说的,最后两人都垮着脸。” 李嬷嬷接话道:“老奴听说,宁夫人不愿意,说宁家嫡支要与五姓七望通婚,当场就拒了这婚事,娴贵妃脸都黑了。” 冯氏啧一声,“这宁家的胆子可真大哦,那可是常宁公主啊,今上最得宠的女儿,她也敢直接拒了,不过……常宁公主……谁敢娶啊?” 李嬷嬷与她互看一眼,心里也清楚传闻中常宁公主的放浪行径,宁夫人能愿意才怪了。 两人说完,又齐齐去看林温温,才发现她听着听着,用那被子遮住了脸。 被子里的林温温,脸如火烧,以前她还不懂娘亲和嬷嬷说得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她,已经见识过县主与那些侍从在水榭中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日子过得很快,越接近春闱,林温温便越吃喝不下,明明身子好全了,却还是不肯说话,连饭菜也不好好吃,整个人瘦了一圈,若是寻常女子,瘦成这个样子该吓人了,她却硬是生出了一股惹人怜爱之感。 春闱这日,林温温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从天黑到露出一道白线,从白线到日头升起,从升起到日光刺目,从刺目到红日落山…… 林温温几乎一整日没有进食,珍珠哭着劝她,她不说话,只哭。 院门要下钥时,翡翠跑进屋,朝林温温道:“三娘子,顾家郎君回来了!” 林温温将视线从窗外慢慢移到翡翠身上,时隔一月多,终于头一次开了口,她声音沙哑,颤抖。 “真的吗?”她问。 翡翠用力点头道:“真的,是凌云院的青才过来让奴婢同三娘子转达一声的!” 林温温没有洗漱,没有换衣,饿了一日晕晕乎乎就扶着珍珠起身,若不是珍珠连忙拉了一件衣裳,她甚至只着里衣便要朝外跑。 她们择小路,避开人,一路小跑到流景院。 青才闻声开门,林温温哭着冲进屋,看到床上的顾诚因,她头一次不害怕鲜血,直接就扑到了他的身侧。 看着手臂旁的泪人,顾诚因有种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他指尖微搓,手臂缓缓抬起,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未曾落下,到底,他还是忍住了。 可心口生出的那片柔软,却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它们恣意的生长,蔓延……
第27章 ◎【三合一】◎ 顾诚因五日不露面, 便是有事。这是打他自拜师以来,便与牛单约定好的。 牛单此人武艺极高,为人却过分耿直, 从不逢迎权贵, 在金吾卫任职期间,就曾因为看不惯官僚作风, 屡次在南衙与人发生冲突,被革职以后,便彻底对朝廷失望,索性混入城南。 上京城南,在寻常人眼里只是个穷苦百姓的聚集地,可只有真正踏足这里, 了解这里的人才知道,城南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这里有说着各地口音的人, 有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天竺人,回鹘人, 罗马人, 胡人, 还有倭国人…… 就在这片混乱中,城南暗地里生出了几个帮派。 牛单一身好武艺,自然不甘心就此浪费, 只寥寥数载, 他便接手了其中一个帮派, 起初这帮派人数少,在城南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两年在顾诚因的协助运作下,逐渐形成气候,人数已达千人,他们遍布上京,不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中,都有涉足,甚至已经开始向外省蔓延。 西市那间小药肆的掌柜,正是顾诚因的人。 他的吐血也并非什么常年留下的恶疾,而是他用内力逼得自己筋脉混乱而致。 牛单得知他在县主府,只稍一想,便能知道缘由,既然他有能力递出消息,想必暂时还算安全,县主府不同寻常,想要将他救出,还需一番筹谋。 顾诚因正好借用这段时间,断了软骨粉,调养生息,恢复体力。 春闱这日,上千学子赴考,皇城外人山人海,南衙十二卫几乎倾巢出动,尤其尚书省外,更是有重兵把守,维护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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