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后,送到顾诚因身边的是比他还年小一岁的青才。 哪里都不缺拜高踩低之人,顾诚因既然惹得老夫人不高兴,有些人自然要给他寻不痛快,提着一桶污水骂骂咧咧倒入流景院外的污水井里,便是一个好法子,尤其是临走的时候,再刻意不去合盖子,便更能让里面的那个心思不正的小郎君遭些罪。 反正这里离主院远,就是风再大,也飘不进府中正经主子们的鼻子里。 一开始是故意为之,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 如今,这个习惯应该改一改了,不为其他,只为他家温温。 林二爷这样想。 只是按照习俗,不论开井还是封井,都需要先请个风水先生来算日子,再运黄土灰浆进府,这必要与刘管家说,刘管家定要与老夫人说。 不算难事,却麻烦。 冯氏太了解自家夫君了,她还以为林信只是当着林温温的面,随意应上两句,等第二日便会因为麻烦就把此事忘了,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他竟去了主院,借着给老夫人请安的工夫,把这事给谈妥了。 老夫人一开始很是意外,她没想到林信会关心顾诚因,等了解了缘由,才知道是为了林温温。 她这两年精力越发不好,也没心思再去管顾诚因,既然林信都开口了,便就直接应了下来,没去多想。 林信将这事领下,只用了三日的工夫,那口污水井就已经彻底封死。 有的下人不知道,还是会按照习惯,提着污水往流景院那边去,等到了一看,傻眼了。 青才这几日就躲在墙根看,看到平日里那些骂骂咧咧的人,累得满头大汗跑过来,结果没处倒水,只能哼哧哼哧又把污水提走,他就会忍不住捂嘴偷笑,顿觉爽快无比。 等回到院里,他将那些人又气又无奈的样子说给顾诚因听,说到高兴时,还忍不住模仿起来,顾诚因不似他那样高兴,却也没有冷脸,就只是淡淡的,和平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井可是二爷带人封的,他们便是心里有气,也不敢说出口!”青才直呼过瘾,由于太过得意,一时忘了顾城因之前的叮嘱,当着他的面又提起了林温温。 “听说是三娘子求到二爷面前……” 话说一半,青才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赶忙闭口,偷偷去看顾诚因的脸色。 在那沉冷的面容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青才眨眨眼,应是他瞧错了。 不过就算青才不提,这件事还是很快就传开了,也不知是怎么传的,最后便成了林三娘子在扶云堂听课时,得知顾家郎君咳嗽与那污水井有关,特地去求林二爷封井的。 林温温因为贪凉生病,趁机就在屋里多休了几日,这几日她在房中乐得清闲,还时不时让珍珠把从外面听到的话说给她听。 “没想到三娘子人还挺好的。” “可不是么,我听说卢家小娘子当时在堂上闹得凶,不让顾表郎君坐她身后,也是三娘子打得圆场,让人坐她身后的。” “好像就连宋先生都夸过三娘子,说她君子呢!” 终于不再是那些污言碎语了,林温温一面听,一面乐开了花。 珍珠也替她高兴,笑着道:“现在好些人说三娘子人美心善呢!” 美,她是承认的,善…… 这就善良了吗? 看来当真不算难呢。 林温温忽然不想再休息了,她决定明日就去扶云堂听课,也不知宁轩阿兄知不知道这个事,要是知道了,他会不会也觉得她人美心善…… 这晚林温温睡得很香,还梦到了宁轩。 她看到宁轩站在竹林里,月白色衣衫随风轻轻摆动着,温柔地夸她呢。 第二日,林温温满怀期待的去了扶云堂,看到宁轩果真穿着月白色薄衫时,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堂间休息,宁轩邀她去切磋棋艺,林温温自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可看到宁轩那张温润的面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直接就答应了。 卢芸在一旁等着看笑话,要知道就连林清清的棋艺在宁轩面前都不值一提,林温温必定会输得极惨。 没想到,片刻工夫后,林温温竟然险胜。 卢芸气不过,阴阳怪气起来,“原来就连宁轩阿兄也会怜香惜玉,不舍得让三娘子哭鼻子,就手下留情了呢。” 对于极重德行的盛安而言,这可不算是什么好话。 林温温脸如火烧,心里却有种隐隐的期盼,若是宁轩阿兄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的,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静了一瞬后,宁轩没有半分会和卢芸计较的意思,只淡淡笑道:“做兄长的,理应宽护妹妹。” 说完,他破有深意地朝林海看去一眼。 林海没有说话,只神色有几分觉察不出的异样。 屋内氛围一时诡异,卢萧干笑两声,借口有事问林海,将他叫去一旁。 林清清也怕卢芸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拉她去说过几日去放生池的事。 窗后的棋盘两侧,便只剩林温温和宁轩,自然还有两人的婢女和小厮。 林温温虽然算不得聪明,可也不至于是个傻子,她知道宁轩为何这样说,也看出了那个眼神代表何意。 她只觉胸口被温暖填满,鼻根也不争气的再次泛起酸意。 这一次,她睫羽轻颤,却是没有躲闪,而是直接抬眼朝宁轩感激看去。 这几次的接触,让宁轩以为林温温会和之前一样,垂着眼眸不肯看他,却没想到,少女灵动清澈的目光,在他没有任何的防备下,就这样直直撞入了他的眼中。 将少年的心跳撞停了一拍。 窗外,顾城因从竹林纳凉回来,抬眼便看见了窗后这两人,明明与他无关,明明只该是淡淡扫去一眼,却不知为何,他眸光要在那一处停留,心口的位置也没来由的紧了一瞬。 这一瞬,真让人不舒服。
第9章 ◎恩公,你可来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从窗外隐隐传来,这股寒气不该是这个时节会出现的,宁轩将视线从林温温身上移开,朝窗外看去。 奇怪,空荡荡的院落,只有似火的骄阳,并未看到任何古怪之处。 “宁轩阿兄?”见他望着外面出神,林温温轻轻唤了一声。 宁轩按下心中困惑,温笑着回过头来,关心道:“身子可好些了?” 林温温心中又是一暖,这几日她称病没有来听课,今日回来后,宁轩是第一个问候她的人。 林海以为她不想读书,故意装病,林清清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她平平淡淡,不似别家姐妹那样亲厚,倒也不似林海这样苛责,林温温觉得这样就也挺好。 直到此刻宁轩关切的话一出口,林温温恍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并非觉得那样好,只是没有更好的去做对比,当有人真正的关心她时,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候,都会让人心情愉悦,心间温暖。 “劳宁轩阿兄费心,前些天恐是中了暑气,忽起高热,当天夜里便消了,但怕染了病气给大家,所以多歇了两日。”林温温回道。 小娘子目光澄澈,脸颊微红,的确没有病恹恹的模样,宁轩点了点头,垂眸开始收拾棋盘,遂又状似随口般问她,“你与顾家郎君相熟吗?” 林温温一下便想到是封井的事,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她太想知道宁轩会怎样看她,于是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望着宁轩道:“我与顾表兄并不熟,几年前他刚来府上的时候,见过一两面,后来便一直没能碰到,也就是这次来了扶云堂,才又碰了面。” 宁轩听闻过顾诚因的身世,对他也十分同情,虽然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际,但这段时间一起在扶云堂听讲,也能算得上是同窗。 宋先生在课堂上夸赞过他,宁轩也私下去寻了他的文章阅读,的确见解非凡,不似一个只在官学读过几年书的少年。 能有如此能力,除了天资聪慧,自然也与刻苦分不开关系。 当旁人吃茶休息时,顾诚因却在正堂闷头学习,若不是咳得急,甚至连水都不肯用,饮水多了,听讲时自然不能专心致志。 这两日暑气太浓,刘管事本来给正堂放了冰鉴,宋先生见到却直接让端了出去,上京世族的儿郎们本就安逸惯了,若连求学的苦都吃不得,这些书本中的东西,便永远也无法参透,只能读个样子罢了。 宋先生这把年纪,汗流浃背坐在那里授课,他们也没有脸再觉得苦闷。 刘管事将冰鉴搬到旁间,休息时他们才能得意片刻的清凉,可即便如此,顾诚因也不会与他们一起过来休息,而是拿着书去了竹林。 这般心性坚定之人,若早早如林海那样,请师父道身前来教,怕是如今只会更加出众。 想至此时,宁轩不免唏嘘,林府的事,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按照当初的情况,林家能收养他,已经能够算得仁义了,又如何要求人家将他视如己出呢。 宁轩暗叹一声,温声道:“三娘子心性淳善,便是不相熟之人都愿施以援手,实在难得。” 此话一出,林温温心间倏然一阵乱跳。 她分明记得,宁轩阿兄那次在石亭里,曾与兄长说过,他喜欢善良淳厚的女子。 而此刻,他正用了这个词来夸她,这如何能让她心绪不乱。 林温温耳垂已经彻底变了颜色,红得几乎要发烫,她低头装作饮茶,根本不敢再抬眼去看宁轩。 她既欢喜,又隐隐有些心虚,毕竟所谓的“心善”,并非出自她本意,可不管怎么说,顾诚因的确是得到了帮助。 这般想着,林温温忽地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呷了口茶,开口道:“从前我年纪小,不知顾表兄日子如何,如今知道他过得艰难,自然在力所能及之处,多帮扶一二。” 这话乍一听说得没有问题,可略一思量,便会觉出不妥。 宁轩并非林家人,当着外人的面,林温温直接道林家表亲在林家过得不易,便是在打林家的脸。 到底还是年岁小,处世未深,考虑得不够周全。 好在宁轩不是旁人,也不会将此话外传,只是朝她身侧的珍珠深看一眼,道:“三娘子有善,林府有恩,实属顾之幸事。” 这句话带着提点之意。 林温温没有听出来,珍珠却是反应过来了,这才倏地一下白了脸色,意识到她家娘子方才说错了话。 散堂回去的路上,林温温欢欣雀跃,珍珠却显得有些惴惴,等两人彻底进屋,合了门窗,珍珠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对于林家这样的百年望族,最在乎的便是名声,林温温那句话,旁人说出便不打紧,背后嚼世家舌根的也不是没有,可若是林家自己的女娘亲自说出口,那便有落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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