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单从前对林温温也是有偏见的, 在他眼中, 那些氏族娇养出的小娘子们,端着一副高贵做派,成日里拿下巴看人,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后宅里勾心斗角的事上,哪里知道什么人见疾苦, 牛单曾任职金吾卫, 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便很难对氏族女娘有什么好印象。 再加上他好生教出来的徒儿,竟然被这样的人迷得五迷三道,明明在她手上吃过亏, 还一副死心塌地非她不可的模样, 便更加不喜。 可这几日相处下来, 他发觉林温温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小女娘人虽娇,但看着傻乎乎的,好像并没有那么多心眼子,后来又听顾诚因说了她是如何从林海身侧掏出来时,便彻底对林温温有了改观。 这小女娘,可真是个了不得的。 牛单也笑着冲林温温点点头,随后两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宅子。 许久过去,还是未见顾诚因出来,灰蒙蒙的天空也开始飘落雪花。 林温温想进去找他,可是一想起吊死在正堂的那些人,她便心里发憷。 雪花越落越大,顾诚因终于出现。 他一身玄色长袍,在皑皑白雪中一步一步朝外走来,他深沉的眸光似是被水冲洗过一番,在一片灰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牛单着急上前,与他低语:“可寻到了?” 顾诚因朝他摇摇头。 牛单叹气,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后翻身上马。 林温温也迎了过去,牵住他手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手很冷,指节与掌心还有黏黏的东西,且那东西还带着几分温热。 只是顿了一下,林温温便很快反应过来那黏黏的东西是血,他的手在流血。 顾诚因将手抽了回去,不等林温温开口询问,便朝马车上而去。 林温温没想那么多,以为他是怕血沾到了她的身上,或是由于手疼,着急上车清理伤口,便什么也没说,赶忙就跟了上去。 一上马车,她便找出帕子和水袋,递给顾诚因,“怎么回事,怎么就流血了呢?” 顾诚因一直没有说话,只专心地在擦洗手上的伤口和灰尘。 林温温又问了两遍,见他还是不肯开口,便以为他是因为触景生情,所以情绪才会这样低落。 她也不在说话,只静静坐在一旁陪他。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便离开了临邑,又朝台州的方向而去。 平时若是这个时候,顾诚因会拉着她的手,或是将她揽在怀中,同她讲些奇闻趣事,虽然他讲得不算生动,但总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有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让人心中莫名发堵。 林温温朝顾诚因看去,似乎他从宅子出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之前她每次看顾诚因时,他的视线要么一直就在她身上,要么在别处,但感觉到她看过来,便会立刻回应她的视线。 可现在,她盯着顾诚因看了许久,他明明感觉得到,却未曾抬眼看过她。 “你……你怎么了?”林温温朝他身旁挪了挪,去寻他的目光。 顾诚因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对。 林温温耐下心又轻声问他,“是想他们了吗?” 顾诚因还是不语,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该完全不理她吧?林温温委屈地咬了咬唇,朝一边挪去,也不再看他。 这一路上,马车内再无任何声音,到了休息的时候,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他取出水袋和馕饼,放在两人中间,最后又拿出之前路过市集时,他特意买给她的果子,那时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果子铺,没想到九年过去,这家还开着,味道也未曾变过。 林温温当时尝了一个,味道与上京的的确不同,很可口,她也喜欢吃。 可这会儿,林温温一抬眼看见他冷漠地神情,心里又开始憋闷,她冷哼一声,没有去接那果子。 顾诚因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径自吃了起来。 林温温气得冒火,狠狠朝那馕饼咬了一口,却不知怎地,将自己的嘴咬破了,疼得直吸气。 顾诚因的眼皮终于朝她的方向抬去一眼,然很快又偏过头去,只递了水袋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我不要!”林温温气得一把将水袋推开,连馕饼也丢进了盒子里,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干脆直接就冲顾诚因道,“顾子回!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 顾诚因合着眼,眉心紧蹙,依旧不语。 林温温眼泪都被气出来了,她红着鼻尖,咬了半晌的唇,才哽咽着再次开口:“你若是厌烦了,就把我送回上京,你放心,我不会去顾府给你添麻烦的!” 见顾诚因无动于衷,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多,“但是你得把珍珠还给我,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雇一辆马车,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呜呜呜……”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膝盖彻底哭出声来。 直到此时,那宛如木桩的人,懿驊终于沙哑出声,“三娘。” 林温温的哭声顿住,她哽咽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男人,“你叫我什么?” 他方才叫她三娘,这个称呼林温温许久都未从顾诚因口中听到过了。 顾诚因喟叹一声,缓缓睁眼,却还是没有看她,或者说,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而他手上缠过的纱布,由于握拳太紧,又开始渗出血迹,可他似乎丧失了痛觉,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还在不住地用力握着拳头,林温温甚至能看到他因为太过用力,小臂都在隐隐发颤。 “三娘……”他又唤了她一声,眸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温温这才发觉,顾诚因的眼尾是红的,眼睫似乎也沾了几分湿意,“顾子回,你、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你的手,你不要这样用力握着了,都渗出血了!” 林温温虽然在生气,想过以后都不要再理顾诚因了,可看到纱布又一次被血水染红,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 “三娘,你如今可还恨我?”顾诚因答非所问,眸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不敢与她对视。 林温温蓦地愣了一下,吸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没有直说,顾诚因缓缓垂眸,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带着几分嘲讽地轻嗤一声,自顾自道:“你该恨我才是,是我毁了你的亲事,也是我让你无家可归……” “是,你说得对。”林温温目光垂落,哭过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的确恨你,可……”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我们都做错了……” 说完,她将那口气沉沉呼出,抬眼重新看向他,“如今都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便不必再提。” 顾诚因终是忍不住朝她看去,在与她眸光相对的瞬间,林温温看到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可这时的她,根本不知这股情绪代表着什么。 只听见顾诚因那干涩的嗓音,对她道:“可即便不提,伤害已经成真,不是么?” 林温温眉心微拧,怔怔地望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诚因又是沉默许久,但这一次,他眸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也愈发的湿润。 “温温。” 这一声出来时,仿佛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他抬手轻轻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深望着她问,“嫁给我好吗?” 他的情绪前后反差实在太大,林温温一时有些分辨不出真假,只眸光微怔地望着顾诚因,听他继续问道:“等回到台州,我将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可好?” 刚擦去眼泪的脸颊上,重新又落下了泪珠,林温温恍惚着回过神,不由哑然,“你要将聘礼送去何处?” 顾诚因道:“牛单……他会同意收你做义女的。” “我不要。”林温温推开顾诚因的手,不可置信地质问道,“顾诚因!原来你从前所说的明媒正娶,竟是这个意思?” “你若觉得他身份低,我还可以为你再寻一个……” “够了!” 林温温再次抬手推他,恨不能直接将他推到马车外,“顾诚因,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明明可以就当那是个永远也无法履行的承诺,都不会如现在这样让我心痛……你真的……你真的太过分了……” “所以,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在你心中,他们还是那般重要,对么?”顾诚因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声音带着丝丝的凉意。 “是!”林温温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 顾诚因冷漠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如果……他们做了错事,你还会站在他们那一边么?” “会!”林温温斩钉截铁道,“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 是啊,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顾诚因没再开口,只继续盯着地板看,许久过后,天色暗下,马车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哪怕他们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彼此神色。 “可别人的家人,也是家人。”顾诚因缓缓直起身来,面对林温温道,“你曾说过,做错事是需要挨罚的。哪怕他们是家人,又如何?” 林温温被他问得脑袋发懵,总觉得顾诚因今日哪里不对,可他明显不愿与她说清楚。 而此刻的她,情绪也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缠这些问题,不由叹道:“你说得没错,可你不该问我这些了,我如今……还算有家人吗?” “好,不问了。” 黑漆漆的马车中,顾诚因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到底还是怕又让他手上的伤口裂开,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叹,她也轻轻地回握住他。 他将她重新揽回怀中,林温温将脸扭去一旁,明显心中还带着气。 他又将下巴埋进她发丝,闻着那股熟悉的甜香,他再次开口对她道:“对不起,林温温。”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颤意,这声道歉是为了从前他对她做的所有事,也是为了以后他要做的事。 顾诚因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本账簿,他寻到了,就被封在那厚厚的泥石灶台中。
第70章 ◎原谅我◎ 顾家的灶台是在顾游调去长山县的半年前翻新的。 家中虽有厨娘, 但平日里周迎总会亲自下厨,顾游疼爱妻子,便帮她将灶房重新整理了一番, 尤其是那座灶台, 里外皆是顾游一人完成。 顾诚因挖开灶台时,在那最深处果然看见了一个铁盒, 那里面放着的便是失踪十二年的账簿,而账簿之下,还有一封血书。 顾诚因先将血书打开,里面将当初修建宝河塘的前前后后全部道出。 那时太子与宁家联姻,借着来齐州督建宝河塘一事,中饱私囊, 贪银万两,借宁家之手, 在荣阳暗中培养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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