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没有看她,沈宁自也不会凑到他身前,干脆婉拒了傅源。 “我给大家沏茶吧。” 她这么说,沈黎之便道自己有好茶,要打发仆从去拿来,又怕仆从找不到,便亲自去了一趟。 沈宁一时没了事做,就又坐回到了竹桌边。 新鲜又肥美的江鱼此刻被木炭火星催出难以言喻的香气,便是素来胃口不济的沈宁,此刻也有些被美味所惑,不由往烤架看了一眼。 正此时,有人递了一条鱼过来。 那是一条正冒着香气的刚烤好的鲗鱼,鱼身焦黄,划开的皮肉间还有嗞嗞冒着小泡的鲜香汁水。 只是姑娘抬头看去,看到了递过来烤鱼的那人。 是项寓。 但他方才不是根本就不欲理会她吗? 而且清晨那会,他还说“不懂就算了,还是画画吧”这样“轻蔑”她的话。 沈宁也说不清那算不算“轻蔑”,但她就是因他不高兴了。 她道,“我不吃鲗鱼。” 这话着实有些生硬,若是傅源他们听见了,恐要惊讶,柔顺知礼的宁姑娘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在没有旁人听见,沈宁说完这话,只看了项寓一眼。 项寓微顿,目光上扬落在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上,似乎想要继续向上看到她的眼睛里,却还是停了下来。 “看来江南的鲗鱼不好吃,这条是江北的鲗鱼,约莫还是你喜欢的口味,不若尝尝?”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只是夕照的金光日光侧打在他走线利落的鼻梁上,柔和了他的面容,为他笼上温柔又富有耐心的神色。 确实,沈宁从没有不喜吃鲗鱼,甚至在少时的困顿年月里,还对肥美的鲗鱼有种特殊的向往。 可惜那时候,他们吃不起上等的肥美鲗鱼。 她病卧在床榻上,看到姐姐的辛苦,一点都舍不得再开口奢求更多。 可他却好似能读到她心里的每一句话,当天不知去了何处,晚间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尾鲗鱼回来。 姐姐惊讶不已,问他从哪儿来的。 彼时,她亦从床上强撑着坐了起来,向他看去。 可他只是笑着,目光不经意似得从她脸上掠过,“是我馋了,借了邻家的船跑去江上钓鱼了。” 姐姐自也没有多说什么,将那条鱼炖的汤汁发白,而他将鱼肉小块小块地拆了,自己只留了很少的两块,其余都分到了她和姐姐的盘中。 …… 思及此,沈宁眼眶一热。 这些事情,在时光里离得越远,她记得越清楚。 那时候的苦她都不记得了,偏偏有关他的这些小事,三年间总是浮现在脑海里。 她不知为何,也想让自己不要再多想,毕竟他都向前看,把那些过去放下抛掉了。 可他既然我忘了,又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沈宁微微侧过了头去,不再看他一眼。 “我不喜欢吃鲗鱼,江南江北的都一样。” 这话更硬了。 话音落地,周遭就静了下来,气氛凝滞了似得。 密不透风的闷窒气氛里,他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姑娘真不喜欢?” “真不喜欢。”沈宁绷着一张小脸。 但她这么说了,又稍感心虚地从眼角偷看了他一眼。 夕照的日头越发坠落进了地平线,照在他脸上的金光亦淡了下去。 “哦。” 他只道了一个音,将递过来无人问津的鲗鱼收了回去。 他真收回去了……沈宁忽的心慌了一下。 恰此时,傅源拿着一条刚考好的、如他的脸一样大的鲤鱼小跑过来,匆促拿起盘子,啪叽一下放了过去。 他径直就要把那装了鲤鱼的盘子往沈宁脸前推,但推到一半又羞怯了一下,住了手。 傅源清了一下嗓子,“宁姑娘饿了吧?尝尝这大鲤鱼?” 随着他的话音,项寓亦目光落了过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立在那儿。 沈宁在两双目光的注视下,手下微紧,不好意思地看了傅源一眼。 “多谢傅六爷,我想先尝尝那条鲗鱼。”说完,发现有人瞧了她一眼。 傅源可就免不了失落,但一条鱼而已,他没有当做一回事,连声道好,“那姑娘过会再尝尝我的大鲤鱼!” “嗯,好。” 得了沈宁的回应,傅源便飞也似地又回去继续烤鱼了。 竹桌边再次只剩下了沈宁和项寓两人。 姑娘已经妥协了,当下也只是不乐地抿着嘴,但还是伸手去端了被项寓放了鲗鱼的那盘子。 可她手还没触及,他就出了声。 “等等。” 等等?他又不给她了吗? 沈宁一下子就窘到怒了起来,正要问他到底是何意。 她都要他的鱼了,他又不给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甚至想要姐姐来给她评理! 可他双手各执一双筷子,动作娴熟地剥起了鱼刺。 沈宁恍惚了一下,质问的话逗留在了口中,又被她含化无影。 而他已将拨过刺的那条鲗鱼,推到了她脸前。 小姑娘怔怔看着那条肉都分割好了的鱼,一时没有动。 可夕阳渐落的江水船上,四下里却突然亮了起来,周遭逐渐漫过来的黑暗,瞬息间被驱逐在外。 沈宁睁大了眼睛。 一旁,他抬手将刚刚点燃的明灯,挂到了船檐下面。 他身姿比从前更加高挺,不用竹竿,就这么抬手就挂了上去。 方家姐妹刚好走过来,妹妹一不留神踩到了姐姐的裙摆,两姐妹都险些摔倒。 两人都心有余悸,刚要叫人过来掌灯,就看到项寓抬手挂上了明灯。 他转头,看到两人发愣瞧着自己,只跟两人点了点头,就去了烤架旁边。 两姐妹脚步顿住好几息,才回了神似的到了竹桌旁。 “啊……项公子好细心好温柔啊……” “是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出神。 沈宁也在这时出了神。 温柔? 这个词也能用在躁猫似得项寓身上吗? 从前他对那些欺负他们的人,对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甚至对世家宗子的姐夫,可都没有什么好脾气好言语…… 但她却不禁想到更多的他。 会默默去江中钓鱼的项寓,会把漆黑的院子点满烛光的项寓,会因为她摔伤崴脚而心急从书院请假回家的项寓,会走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的项寓…… 他好像确实有细心,也有温柔。 至少对她,不外如是。 她抬头看着船边烤架旁他挺立的背影,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沸腾冒泡似得往外钻。 那些她唯独待她不同的记忆,恰恰就是这三年她不曾忘记,甚至总会记起的那些。 姑娘突然心头快跳到慌乱起来,倏忽想到了清晨他说的话,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可以只当我是你的手足,可我……不能。”
第112章 番外二4 雨夜 挂在船檐的高亮明灯,如同望月一般明亮地驱散走了夕阳落下后的昏暗。 柔和的月光与明灯的亮交错落在竹桌边缘,风吹起船舱窗上悬挂的半卷竹帘,咚咚地发出风的声响。 沈宁在那句话反复自耳边响起之后,拿筷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只是方家姐妹并没有发现什么,挨着沈宁坐在了竹桌旁,还在小声嘀咕着这位“温柔”的项公子。 妹妹方薇问,“姐姐,你说项公子真的会被榜下捉婿吗?是不是只有贵女们才配得上他啊?” 方薇问了这么个问题,没留意一旁的沈姑娘飞快地眨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 方慕也没注意,她琢磨着回答妹妹。 “我听傅六爷说,项家也是有名头的人家,说项公子姐姐是一位世家大族的宗子夫人,说不定已经定好了亲事呢。” 两姐妹虽暂住江南,却祖籍福建,家中行商的子弟多过读书的人,于是对于北地的诗书世家不太了解。 方慕只能凭借对于北地世家的想像猜测了一下,接着又胡乱猜道,“就算没有定亲,以项公子的才学,明岁若能中了进士,想要结一门怎样的亲事,还不是尽在他自己么?多半是要结那种有助于仕途的人家……” 两姐妹这么一推测,都知道以自己的家世,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唏嘘哀叹了一番,但并不耽误她们开心,毕竟一路有这样的惊艳的公子同行,谁能不开心呢? 两人又嘀嘀咕咕论起了在江南见到的才子佳人,对每一位都如数家珍,越说越高兴,只是一旁的沈宁却低头没有做声。 这三年,她是经常同姐姐项宜书信往来的,但是她没有问过姐姐项寓的婚事,姐姐也没有提过。 会不会,就像是方家姐妹猜测的那样,他已经定了亲,或者有了确定的人选…… 她低头看着那一条将刺剔得干干净净的鱼,不知怎么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在出行之前,沈家替一位江南世家的公子,来探问过她的亲事。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这一桩了,但母亲素来都是问她自己的意思,由她自己来做主。 只是当她去试想,就那么嫁给一个不曾认识,也不了解的陌生人时,她立刻就心慌地想要缩起来。 她不敢想像从前姐姐嫁去谭家的时候,是如何克服那般对陌生的害怕;也不敢想像自己以后,就会这样和原来的生活越来越远,离那个最亲最近的人越来越远,远到真的再也不能回去了。 之前那三年,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今天,她好像有些许明白了。 他又点了灯,一一挂在船檐和船头的高杆上,整个船尾亮如白昼。 他没有任何表示,方家姐妹却道。 “项公子一定是听说沈姑娘夜视不良的事情了……” 沈宁没有说话。 沈黎之把书房好一番翻找,总算将珍藏的一包尚好的茶叶找了出来。 沈宁亲自看着小泥炉烧了水,捡了小撮茶叶冲泡开来。 第一壶废去,第二壶清亮飘香的茶水,她亲自给众人斟到了茶杯之中。 只是茶水斟到项寓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他正跟傅源说着话,可目光却恰恰落到她脸上。 四目突然相对。 沈宁莫名慌了一下,茶水从壶嘴里泼了出来,险些泼到了项寓手上。 众人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 沈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连忙放下了茶壶,叫了丫鬟过来替自己倒茶。 众人都安慰她,她倒也觉得是自己慌乱了手脚,对不起众人雅兴了,便坐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了,也没再看项寓一眼。 盘子里剔好刺的鲗鱼没动,她目不斜视地低头小口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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