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吉也闹不清大爷和夫人之间的事了,他只是看向自家大爷,看着大爷垂着眼帘,大步离开了正院。 正院起了一阵风,冷清里带着萧索和寥落。 正吉回头看了一眼正房,又看了一眼自家爷,忧愁地快步跟了上去。 …… 当天晚上,秋照苑里,赵氏又叫了全家人一道吃饭。 这次来的最早的是谭建和杨蓁。 那日谭建的新衣破了,杨蓁回去差点把他给削了,他吓得求饶不断,杨蓁身边的卢嬷嬷真看不下去了,只怕自家姑娘这般,就算没惹恼了姑爷,被秋照苑老夫人知道,也落不得好。 但自家姑娘是个有气性的,她只好把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说能将新衣修补好。 卢嬷嬷这么一说,两个冤家才消停下来。 卢嬷嬷为着两个冤家,老命熬了一半下去,今日谭建总算又把新衣穿在身上了,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是后补的衣裳。 杨蓁才不再同他生气。 谭建连忙让卢嬷嬷好生休养,又同他家娘子小意赔礼,两人很快和好如初。 今日一听秋照苑叫着吃饭,两人便说着笑着来了。 来了这边没人,赵氏自然就让他们厅里坐着。 杨蓁是坐不下的,要去寻大嫂,出了门就见项宜和谭蓉也来了。 谭蓉自盛先生的事情后,没什么精气神,进了房中就独自坐了一旁不知想什么,倒是谭建问了项宜一句。 “大嫂,大哥怎么没来?” 项宜回他,“去了外书房,兴许有事在忙。” 谭建听了又道了一句,“听说大哥被炮仗炸伤了,不知伤的重不重?” 项宜这才知道他是被炮仗炸了,但她想起少了三分之二的药膏,便不想多提此事。 她只道,“应该不太重。” 话音落地,男人就撩了帘子走了进来。 项宜看到他眼神在自己身上一落,在她看去时,又撇开了,不言不语地坐在了上首。 谭建他们给他行礼,她亦动了动身。 但他不知怎么,情绪不明中带着些闷。 谭建最关注他大哥,一下就发现了大哥的不对劲。 这些日来,尤其是年后,大哥情绪明显比刚回家时好了不少,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没听说族里有什么大事,大哥也不像是会因为一点小伤在意的人。 房中静静的,谭建小心到了他大嫂身边,用极轻的声音。 “嫂子,大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这么一说,项宜也觉得这位大爷好像有些异常的,但要说出了事,她又觉得不至于。 她低声回应了谭建,“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她这般说了,摆饭的丫鬟们到了,她便起身去安排摆饭了,没发现上首的那位大爷,脸色更添郁色了,神情更加复杂。 谭廷闭了闭眼睛。 他该想到的。 他受没受伤或者高不高兴,其实她并不在意。 …… 今日吃饭她也坐在他身边,如常给他布菜,谭廷有一瞬想让她不要劳烦了。 她又不是真的想给他布菜。 可他这话亦说不出口,只能捡了她平日多夹的几道菜,也闷声放到了她碗中。 两人这般看着同旁日没什么两样,谭建见大哥情绪上虽有些说不出的怪,但行动上同往日无甚差别,便也放心了。 只有谭廷,会在他妻子替他夹菜的时候,多看她一息。 她和那道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当真不同他说一句吗? 项宜自然不会猜到他所想、亦不可能主动告诉他。 谭廷同一家人吃过饭,一息都没多留,便回了自己在外院的书房,连谭建的时文今日都没过问。 直到晚间,整个鼓安坊谭氏,灯火一盏一盏熄灭,这位大爷也还没回家。 项宜亦有些奇怪了,他近来在内院书房的时候更多,便是在外院,也会早早回来。 今日是怎么了? 她向院中瞧了瞧,便有丫鬟过来问她,“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小丫鬟问了,项宜默了一下。 那位大爷不回来,应该是另外有他自己的事情在忙。 难道她还催他回房吗? 她摇头让小丫鬟走了。 给谭廷的新衣,她总算是做完了。 不似杨蓁有针线房帮衬,给谭家大爷的这件衣裳,是项宜抽出一点一滴的时间,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用时长了许多。 灯火晃了一晃,她剪掉线头,她将新衣理好,仔细压平放在了桌案的青布上。 夜越来越深了,整个鼓安坊都没了动静,四下里静悄悄的,像是被墨般的幕布彻底蒙了起来。 项宜打了个哈欠。 若是他在内书房,她兴许还会挑灯等他一阵,但在外院此时还不回来,或许就宿在了外院。 项宜便不等了,洗漱一番睡了下来。 …… 外院书房。 正吉得了自家大爷的吩咐,慌手慌脚地,将好些日未曾用过的外院书房的床榻,收拾了出来。 但他这边收拾好了,回头请大爷休息,一转头发现书房没人了。 正吉讶然,一问才晓得,大爷竟然走了。 …… 谭廷还是回了正院。 然而正房里已经吹熄了灯。 谭廷的脚步顿在院门前,都不知是不是这般不招人待见,是不是直接回去算了。 但他还是悄声进了房中。 房中漆黑一片,她绵长的呼吸声隐隐可闻。 男人站在床榻前,就这么看着帷帐里的人。 清透的帷帐里,她沉沉睡着,同往日没什么两样。 谭廷禁不住想,他若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她是再不可能主动告诉他的吧。 而且,那太子身边的道人,朝堂那么多人盯着,都没人能发觉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不会是那种容易被男人哄骗的女子,难道是之前就认识此人? 那么那道人来到谭家,也不是个巧合了…… 谭廷猜不出详情,他的妻子也不会告诉他。 他只是在发现她骗了他的同时,也突然清醒了似得发现,她对他也没什么在意。 夜沉沉的。 谭廷定定站在帷帐前看了她不知多久,抿着唇准备不再相扰,可一回头,却看到了案上整整齐齐压好的、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裳。 她把给他的新衣压得整整齐齐,用了他惯用的香料在旁染着。 那衣裳针脚细密,纹样绣的精致,他是晓得她做这件衣裳,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和功夫。 谭廷心里最大的困惑,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回头向帷帐看去,甚至想这一刻就问问她。 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 对他这个丈夫,她又是如何看待? …… 鼓安坊谭家,同往日没有区别。 谭廷回正院的时候,项宜让他穿上新衣试一试,若有不合身的,她再改一改尺寸。 谭廷本说了“不用麻烦”,可看到她拿着给他的新衣手下顿在那里,一双眼睛有些意外的看过来,又忍不住道,“那就试试吧。” 他不用她服侍,就把新衣穿了。 那衣裳就如同他穿惯了的衣裳一般,半点不合都没有。 然而,她其实并未给他量身。 “大爷觉得呢?”她问他,“可有不适?” 谭廷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是看着这合身的新衣和她柔和的眉眼,心里的话如何都忍不下了。 他不能贸然去问,略一思量,看着这件道袍制式的新衣,思若无意道。 “没有不合。宫中信道,朝野穿道袍的人也多起来了。” 他难得多说两句,而项宜也正是听杨蓁说京里时兴穿道袍,给谭建做的也是这制式,所以便给谭廷也做了一件。 她点点头,应和他,“是听弟妹说得。” 谭廷看了她一眼,见她说了这句便没了旁的,只好又道了一句。 “弟妹是京城人士,自然晓得。不仅皇上信道,连太子身边,如今也常伴着一位道人。” 话音落地,谭廷余光落在了项宜身上。 房中有一时的寂静。 项宜在这突然出现的字眼里,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他突然说起此事,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项宜转念一想,按下来自己转头去看的动作。 那锦衣卫的陈馥有和官府,快要将清崡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有找到义兄,连重点管控的药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义兄的情况复杂,她不晓得谭廷与陈馥有等人,联手到了何种境地。 会不会,谭家大爷说这话,其实是在试探? 项宜不敢轻举妄动,只当做并不了解朝中之事地,随意应了一声。 “原来如此。”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 这件道袍是春裳,此刻穿过于单薄,项宜便要服侍谭廷脱下来,换上之前的衣衫。 她再没旁的话了。 谭廷静静看了她一眼,想起她先前问过陈馥有要抓的是什么人,他回她与东宫有关,此番他又提及东宫有位道人常伴君侧。 可她却无任何表现,谨慎地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谭廷默然。 他晓得了,如果他不想办法自己弄清楚,这些事情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告诉他。 他不再多言,负手回了书房。 正吉一路跟着,只觉得大爷的情绪越发低沉了。 他并不敢打扰,倒是大爷在半路突然停了下来,吩咐了他一声。 “让萧观留意夫人的书信往来。” 萧观是在京时随身的护卫,颇有些身手,前些日谭廷特允了他回家伺候老母,年后刚回来当差。 一些隐秘事宜,多是萧观来做。 正吉连忙肃了神色,“是。” …… 下晌的时候,萧观悄然到了书房。 “回爷,夫人让乔荇从吉祥印铺取了封书信过来,不清楚是从青舟夫人娘家弟妹处来,还是旁人的来信。” 萧观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常穿着褐色靛青的寻常衣裳,说起话来不多也不少。 他道这会夫人去了善堂,乔荇还没来得及将信给夫人,信就在乔荇房里。 他在询问大爷,可要看这封不清楚来路的信。 他问了,小心觑着大爷。 大爷似有些犹豫,但到底点了头。 萧观很快将那封信,呈至谭廷的案头。 信没有直接送到谭家府上给项宜,反而是从吉祥印铺转过来的。 谭廷拆开信,却发现不过是项宁项寓写来的。 他不免松了口气。 先是小姑娘的笔迹,写了许多日常之事,谭廷见他们姐弟仍是过得艰难,又叫了正吉过来,暗中吩咐了几句。 接着第二页笔迹转变,一股凌厉之气跃然纸上,是项寓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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