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小星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个消息告知李放。 她想起之前李放曾经提起,当初之所以牵扯到落日关之事亦是因为要向生死楼打听仇人的消息,那他要寻找的仇人不正是杨桀吗? 等他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这个人却是杀死自己外祖父祖母、间接害死自己母亲、害自己多年受寒毒之苦的仇人。人世的悲欢,总是殊难预料…… 李放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卓小星强自镇定了下来,问道:“你不是说当年与生死楼交易是为了从他们口中得到仇人的消息?那后来呢,你找到仇人了吗?报仇了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如果当年生死楼真的告知了他消息,李放是不是早已经见过杨桀。可是杨桀看起来分明从未见过李放。 李放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神魂融到心里。那样的眼神,直让人心里轻轻发颤。 李放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个人搬家了,我没有找到。” “搬家了,你就没有继续找下去吗?” “为了报仇我已做了此生最大的错事。”李放眉目低垂,长叹一声:“我想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也许我这辈子再也报不了仇啦,只是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能原谅我……” 卓小星松了口气,看来是当年落日关之事对他的打击太大。这样也好,总好过他与杨桀之间发生父子相残的悲剧。此事实在令人惊骇,个中谁是谁非亦难以说清,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的好,等自己回头问过师父再说。师父这些年因为当年之事颇为憾恨愧悔,当他知道伶仃夫人的死讯更是意志消沉,若是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父子能够和解,也算能稍稍弥补当年的遗憾。 李放看着她突然放松的神色,轻轻一笑,戏谑道:“怎么,我报不了仇,你似乎很是欢喜?” 卓小星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只是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又或许当年那个做下错事的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苦衷?” “对啊,就像你当年在落日关出了剑,其实那也并非你本来心意。”她握着李放的手:“我从前也一心想着报仇,可是我在荒原上刺了你一剑,我内心可后悔极了,就算再大的罪也应该给人一个辩解的机会,不是吗?” 她在心里默默道:更何况那个人是你的生身之父,我的授业之师。 握着少女的柔荑,感受着身畔少女的幽香,李放满怀的愁绪与心事也消弭不少,他轻声道:“好,都听你的。” 他的神情彻底放松了下来,又道:“闹了半天,你一定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听到“吃”这个字,卓小星连连点头,两眼放光。 之前两人虽然同行数次,但除了在稷都别院,李放亲自下厨的机会并不多。而这半个月以来,她愈发觉得于做饭一道上,李放简直是个宝藏。唯有她未曾见过吃过的,从没有李放做不出来的。以至于一到饭点,她就觉得腹中馋虫作怪,腹鸣不止,必得餍足方可。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卓小星又想起杨桀这个不负责任的师父了。卓小星心里小声咒骂,什么刀剑双修,到底是怎么个双修法,也不说清楚点。 南下的这段日子,她依旧每日苦练刀法,却始终难有进展。当初杨桀曾告诉她,想要突破上三境的阻碍,唯有找到生杀剑主的传人,两人一起修炼。 如今人找到了,两人并没有血脉的牵连,还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可谓是皆大欢喜。 可是难就难在了“双修”这一步上。 这个双修是如何修法,剑谱上不清不楚,师父也没有教过,她实在是不会啊—— 至于李放,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的剑法修炼之事。只是李放一身武功皆来自其母亲伶仃夫人,自十四岁剑谱上的剑法大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练过剑法,即使练了也无法继续精进。偶有余暇,便修习清徵真人所教的须弥无相功。毕竟入神境巅峰的功力在江湖上罕有敌手,而“一瞬昙华”之招连洞微境高手亦可一战。至于这门功法除了剑法,另有刀法之事,也不知是不是伶仃夫人对杨桀恨之入骨,竟是从未告知李放。双修之事,他更是不可能知情。 于是事情便卡在这里了,难不成她要去找李放说,你看我练的这个刀法和你家的剑法原本是一套,今日良辰美景,你我双修一下试试?不知李放会不会认为自己跟着他辗转千里,原不是看上他这个人,而是垂涎他的剑法。 她固然想早点求得武学上的精进,却也不想让李放误会她的心意。 *** 广陵王府。 书房中的破碎瓷片洒了一地,时不时还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门外高矮胖瘦地站了一地,他们都是这广陵王府的幕僚与门客,在房内那人的滔天怒火之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不多时,一位锦衣玉带、气宇轩昂的公子出现在书房门前,这些幕僚们如逢救星,忙道:“之棠你终于来了,你好好劝劝王爷……”自从兰陵回来之后,广陵王的脾性是愈加暴戾了。 谢之棠刚进门,便斜斜飞过来一方砚台,好在谢之棠身手敏捷,牢牢接住,只淋了一手的黑墨。 他随手找了一张宣纸擦拭,望着广陵王李昶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昶额头青筋隆起,怒声道:“你问我是何意,你可知道父皇今天去了竟陵王府?你可知道兰陵之战后,陛下立刻下旨迁丁氏之墓,而且就葬在正在修建的帝陵不远之处。如今父皇对李放诸多恩赏,可是我呢,自从兰陵撤军回来之后,就被父皇好一顿斥责。他命我暂时在京中休养,不必回广陵前线,分明是有意除我东府之权,叫我如何不急?” 谢之棠宽慰道:“殿下何必如此?就算他李放因为兰陵之战一时得到陛下的器重,可是毕竟殿下您才是嫡长子,而且殿下的身后可不仅仅有皇后娘娘和孟家,还有江南诸多门阀世家。当此之时,殿下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谢之棠顿了一顿,又道:“而且我看陛下对他信重也并一定就是坏事。” 李昶道:“此言何意?” 谢之棠道:“想必殿下也接到了北边传来的消息,慕容傲已死,慕容青莲如今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北梁之君。” 李昶冷哼一声道:“弑父篡位之徒,又何足道之……” 谢之棠道:“不管他得位正与不正,慕容青莲可不是慕容傲那样的老迈昏聩之辈,而且身后还有闾丘明月的支持。等他稍微稳定住北梁朝局,必图南下。陛下如今器重李放,应当是为此筹谋而已。老太爷的意思是这个烂摊子将来还是指望李放收拾,希望殿下稍稍按捺一下,让他先打头阵,我们在后面捡便宜即可。有江南诸多世家的支持再加上我们谢家的筹谋,不怕他能翻上天……” 其实谢老太爷的原话是“李放如虎,李昶不过是家中大猫,抓鸡捉鼠尚可,若是指望他去噬人,只怕被人剥皮拆骨。我们谢家既然选了这只温顺的猫儿,便不能指望他能如猛虎那样震啸山林,你好生劝他这段时日切不可轻举妄动。自古功高盖主皆非虚言,昔年卓氏一门忠烈,承圣帝亦不能容得下卓天来,他李放愈是百战百胜,便愈是招人忌恨。” 这话谢之棠自然不敢对李昶提起。 李昶又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怒上眉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他李放能够做英雄,我李昶就只配做那在背地里使些阴谋诡计的小人吗?” 谢之棠低下头:“之棠不敢。”他状似恭谨,然而那沉默的态度更是让李昶心中无名火起。他渴望胜过李放,虽然他亦曾接受谢之棠的建言让谢王臣去刺杀李放。但他心中清楚,如果不能在北征的战场上证明自己,他便是永远地输给了李放。输给了那个卑贱的、生母来历都不清不楚的李放。 “滚。” 李昶心中怒火翻腾,“砰——”的一声,一整张檀木所制的书桌被他掀翻在地。 花园之中,广陵王妃谢蕴正在花园中浇着一株初开的墨菊,忽然大丫鬟绛雪跑了进来:“王妃不好了,王爷又在房里大发雷霆,谁都拦不住,已经砸坏了好几件珍品瓷器——” 谢蕴头也不回,只继续伺弄那株菊花,道:“谁也别拦着,让他砸。砸完了让小厮们去谢家再拉一车回来……” 绛雪苦着脸道:“王妃,您好歹去劝劝吧。莫说别的,王爷要是气坏了身子也不好……” “真气坏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谢蕴随口道。这话一出,不仅绛雪神色一僵,谢蕴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头。她回过头,道:“得,说吧,今日又是为了什么发疯?” 绛雪连忙道:“听说是为着今日竟陵王回了金陵,陛下赐下诸多封赏,甚至亲自去王府见竟陵王,王爷心中不爽,因此置气……” 谢蕴面色仍是淡淡的,道:“之棠堂哥呢,让他去劝劝吧。”她又盯着那本墨菊瞅了半晌,道:“这菊花开得不错,你去叫两个人将这菊花搬到我房里——” 绛雪叹道:“四公子先前已去过了,但是被王爷骂了一通,已经走了。眼下这府中,王爷也只肯听王妃的劝。不如王妃去劝劝王爷,当此之时,不如先忍一忍,以静制动……” 谢蕴头一扬,音调也随着拔高,声音却是冷淡不屑:“这话是谢之棠叫你来给我说的吧,自己没本事平息王爷的怒火,事事都来找我。若是没本事当这个少傅,不如去酒楼听曲喝酒去,比忧烦这些琐事轻松。” 绛雪脸色有些难看道:“王妃怎么这么说呢,以前大公子在这里的时候,有什么劝不动王爷的时候,不也都是王妃从中间调停的吗?” “大堂哥可不像这位,三天两头让王爷生气了再找我去受这夹板气。”提起谢王臣,谢蕴原本和淡的神色突然变得不悦起来:“绛雪,我知道你原是老太爷的人。但是你既然跟着我进了王府,便是我的丫鬟,便只能听我的命令。四哥以后找你,你少搭理他。” 绛雪还欲劝说道:“王妃,绛雪知道您是为了大公子的事和王爷、太爷置气,可这件事……” 她话音未落,谢蕴已变了颜色:“这件事怎么了?大堂哥之前为了殿下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地张罗,一言不合就不声不响地换成谢之棠。可是这个谢之棠呢,害得殿下在兰陵兵败,差点连性命也丢了,我看爷爷是老眼昏花了,才会让他来代替大堂哥的位置。” 绛雪小声道:“可是……可是我听说大公子是因为心向着竟陵王才闹得太爷不喜……” “心向着竟陵王,那是因为竟陵王从北梁手中救了他的命。别说大哥,就连王爷与四堂哥,如今能好生生地站在这府里琢磨着怎么对付他,亦都是他的功劳。为了解兰陵之围,救回围困的大军,就连竟陵王本人都差点送命。如此滔天之功,莫说陛下赐下许多封赏,就算陛下封他为太子,我亦觉得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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