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妁还有一丝意识尚存,她的手的缓缓挪动,摸到一处凹陷,底下是一个隐蔽的暗格,只要她轻轻一按,便立刻会有禁军暗卫闯进来,若救治及时,兴许自己并不会死。 偏偏听着容涣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的手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身边是铺天盖地的热浪,隐隐还能听见外头嘈杂的呼声。
第2章 臣先斩后奏,望公主恕罪 时值盛夏,才半晌的日头便灼人得很,不远处的荷塘里莲叶绰绰,蛙声和蝉鸣此起彼伏。 阳光从半敞的窗台照进,穿堂而过的夏风将殿内重叠的纱幔吹得翩然,露出一地凌乱,以及殿中拔步床上交颈而卧的两人。 点了通夜的鹅梨香彻底燃尽,一竖白烟袅袅升起,殿门被轰然推开,玉冠锦衣的冷面郎君跨门而入。 酒醉后的眩晕感阵阵袭来,额心尖锐的痛感一阵猛过一阵,身侧还有源源不断的热意蒸腾,强烈的不适感把姜妁从浓稠的睡意中剥离出来。 忍不住抬手推开一旁的热源,恰好穿堂风起,阵阵凉意让依旧不肯睁开眼的姜妁舒爽得喟叹出声。 还没让她喘够气,一旁粘腻的炽热如同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的贴了上来:“殿下——” 响在耳边喑哑的声线,皮肉相贴的触感。 姜妁倏然睁开眼,与一双淬满寒冰的眼眸撞个正着。 见她醒来,那一汪寒潭双眸在顷刻之间冬雪消融,眼稍微弯,抿直的唇角翘起。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姜妁乱成一团的思绪瞬间回笼,容涣刺杀她时那癫狂的模样,以及凤栖宫的熊熊烈火,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回放。 但看着眼前笑意吟吟,活生生的容涣,姜妁别开脸哑然失笑,没想到她竟会做这种离奇的梦。 “今日不朝,容卿为何一大早扰人清梦?”姜妁偏头侧卧,以手托腮,朝他笑得明媚。 丝被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半截落着点点红梅的雪肩。 容涣看在眼里,眼尾从她身后正睁大眼,满脸吃惊的瞧着自己的男子身上扫过,杀意一闪而逝,连她话中僭越的称谓也没注意到,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温润柔和。 “殿下,此时已日上三竿,早朝已罢。” 姜妁听容涣初一开口,称自己为殿下,便难以抑制的心神巨震,更多冗杂的记忆纷踏而至。 忍不住转头看着身后,拥被而卧,显然未着寸缕的,瞪着惊恐的双眼来回瞧自己的男子。 姜妁在他眼里看见了满面惊骇的自己。 她想起来了,她昨夜喝多召了偏殿的郎君侍寝…… 姜妁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至于扭曲,一边转头看向居高临下,如同把妻子抓奸在床而气势汹汹的容涣。 “世人皆传,丞相容涣最是君子端方,如今却擅闯公主闺房,君子?瞧着也不过如此!” 姜妁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旁的男侍见她久没动静,以为她心有不满,便忍不住开口讽刺道。 却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瞬,挨了姜妁结实的一耳光。 “殿下…”他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姜妁,他近来颇为得宠,前几日公主还曾为他与皇子起争执,却没想到今日也能为了个容涣动手打他。 姜妁这一掌格外用力,连她的手都疼得发麻,更别说挨打的那张脸了。 只见姜妁满眼森冷的看着他:“滚。” “小的,小的告退……”男侍如蒙大赦,立马手脚并用的往床下爬。 他不敢看盛怒的姜妁,只能用惊疑不定的眼神一下一下的在容涣身上来回逡巡,一边在遍地凌乱中捡起自己的衣衫,甚至不敢穿戴好,便要光着膀子冲出寝殿。 却在跑过容涣身边,临跨出门槛时,突然身形僵直,下一瞬粘稠的鲜血从他脖颈间喷溅而出。 他身形微晃,蹒跚着回头,鲜血从他捂着脖颈出的指缝一股一股的涌出,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容涣,嘴唇无声的开合着。 当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时,灰败的眼瞳里倒映着容涣似笑非笑的脸。 容涣藏在袖中的手一甩,一把光洁如新的匕首落在地上,他依旧朝姜妁笑得温润:“他这般衣衫不整的跑出去,恐会令公主妄遭非议,臣先斩后奏,望公主恕罪。” “只是还要麻烦殿下的宫人收拾收拾此处的腌臜。” 姜妁一直都知道,容涣从来都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却不知道他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 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非他袖口沾染的血色刺目,断不会有人相信他方才毫不留情的将一人斩于刀下。 不过是个打发闲时的玩意儿,姜妁并不在意容涣如何处置他,摇铃唤来宫人将那具还在潺潺渗血的尸首拖走,又问他:“老师这会儿来公主府,难不成便是为了杀本宫的男侍出气吧?” “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又经一夜春宵,没注意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实乃常事,还望殿下谅臣贸然前来,皆因臣与旁的学生已在南书房等候多时,偏公主久久未至而不能教习,未免耽误其他学生进度,臣不得已而为之。” 容涣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说话间也是笑意不减,姜妁却硬是从中听出了那么点阴阳怪气。 藉此,姜妁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已经死了,死在容涣的刀下,死在自己对他始乱终弃,和别人成亲的洞房花烛夜,死在凤栖宫的熊熊烈火里。 却又不知因何重回十六岁。 她十四岁入太学,十六岁入容涣门下读书,习四书五经,学/运筹帷幄,十七岁便因和亲鲜卑没能继续,如今容涣还能亲自来公主府揪她去读书,便也只能是她十六这年了。 姜妁披衣而起,赤脚踩在冰凉的汉白玉地砖上,行至另一侧的美人靠边坐下,侧身靠着椅背,抬腿屈膝踩在榻上,另一只脚垂在地上,凌空轻晃。 容涣的视线紧追着那双素白的足,看着一只隐在长裙之下,另一只在嫣红的裙摆间晃动,那一抹凝脂若隐若现。 “烦老师走这一趟,不过本宫今日身子不适,缺勤一日也无甚大碍吧?”姜妁望着窗外连天的荷塘,湖水波光粼粼,映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她怒意未消,说着话也是面无表情,在湖水粼光的映衬下更显冷漠肃杀。 等了半响没得容涣的回应,姜妁正要偏头去看,便觉脚下一暖,身旁多了抹高大的人形。 容涣正佝着脊梁,低眉敛目的单膝跪在脚踏前,一手执着她光裸的足,用自己的衣摆拭了拭足底,将散落在一旁的罗袜捡起替她穿好。 声音柔得能化成水:“殿下风寒未愈,不可贪一时凉爽。” 姜妁垂眸,眼前是容涣头顶近在咫尺的玉冠,往前是他的脊背,望着他极尽温柔的动作,脑中控制不住的开始浮现前世弥留之际,他那癫狂不似真人的模样。 她忍不住开始回想,短短四年的功夫,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将这般一个温润如玉的人活活逼成了疯子,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个“温润如玉”的人前不久才手起刀落宰了她的男侍。 姜妁重活一世,再清楚不过十六岁的自己有多想将端方君子的容涣拉下神坛,看一看他那一本正经的皮囊下的另一副模样。 照着记忆中,容涣应当便是这一回,不慎撞破十六岁的姜妁与男侍荒唐,在盛怒之下杀了男侍后,却反被她勾着上了床榻,从此泥足深陷,一发不可收拾。 但如今睁开眼的是二十岁的姜妁,万不会再犯十六岁时的错,既是神仙,就让他好好待在仙班吧,她可不想再见识一次堕魔的神是何模样。 姜妁抽回自己的脚,别开身子冷冷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老师还是注意些好,本宫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不好坏了老师一身清名。” 却没想到,这一回她打定主意要与容涣井水不犯河水,他却欺身攀了上来。 容涣动作来得突然,姜妁几乎慌乱的抬起脚踩在他胸前,挡住他躬身靠来的动作,得了喘息的功夫,便故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颀长的身形:“从前本宫百般邀请不成,这回老师是要自己向本宫献身不成?” 若换成以往的容涣被姜妁这般露骨的调侃,便是心底再蠢蠢欲动,也会耐着性子装一装矜持,可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住八风不动的姿态了。 前些时候,容涣被派往贺兰山处理黄河洪涝,昨日半夜才回京,而后便听幕僚说永安公主为了个南风馆的男侍与六皇子起了争执,被建明帝当众训斥,因有大太监傅长生从中周旋,才免受幽禁之苦。 容涣立时便坐不住了,他是知道的,姜妁虽表面玩得荒唐,却极有分寸。 六皇子好男风人尽皆知,偏他母妃良妃出身武将世家,其父兄至今还持虎符镇守边关,就因他绝无继位的可能,又背靠雄兵,必然是众皇子的拉拢对象,姜妁有野心,自然也无法免俗。 玩物便是玩物,倘若因一个玩物而坏了这么多年的精心部署,那只能证明,她对玩物上了心。 本想按耐着心神,等今日下学后再与姜妁细商,可他在南书房左等右等,半晌不见她人影。 待他推开殿门,瞧见一室凌乱时,嫉妒和愤怒几乎将他整个人啃食殆尽。 而在容涣看到那个男侍的第一眼,所有的愤怒尽数消失,他终于知道姜妁为何会一反常态与六皇子起争执。 姜妁拥有数不清的男侍,唯有这一个,与容涣生得足有六分相似。 说不上哪里像,却在容涣看他第一眼时,都惊觉那人仿佛是自己。 姜妁到底是了解他的,此时的容涣还未被四年的若即若离逼得疯魔,她这没皮没脸的话足以让他难堪而退。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容涣那旺盛的心火陡然被一盆冷水浇灭,若无其事道:“殿下误会了,殿下不慎沾染了腌臜的臭虫,臣带殿下去洗漱干净。” 姜妁张张嘴,显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一时便忘了挣扎,直接被容涣拦腰抱起往净房去。 才走两步,殿外便响起一阵略带惊慌的说话声。 “厂督大人,公主还未起身,您稍晚些再来吧!”
第3章 宦官 “大胆!督主也是你能拦的?” 宦官尖利的嗓音以及侍女慌乱无措的阻拦,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甚至没有给姜妁和容涣任何反应的时间,不过几息的功夫,一群蓝衣内侍簇拥着一位身穿绛紫色金丝蟒袍的高大男子出现在殿门外。 美人香肩半露,柔若无骨的和一旁的男子相依偎,和着满室凌乱,这一副场景堪称香艳。 容涣的反应极快,下一瞬便将姜妁藏在了自己身后,挺拔的身形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众人只觉得一阵眼花,什么也没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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