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用些茶解解酒吧,”素律端着煮好的茶上来,分做两碗,分别递给姜妁和那位青衣郎君,一边笑道:“落子无悔,我瞧着承松公子都悔好几步棋了,这可不兴耍无赖的!” 承松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要姜妁让子,执着白子冥思苦想,最后谨慎的落下个位置,又端视半响,叹一声道:“自与殿下弈棋以来,只初初入府时胜过一两回,后来殿下棋艺越发精湛,如今,承松算是一败涂地再无胜算了。” “殿下师承容相,棋艺怎会差,”素律笑道,脸上带着浅浅的傲意。 听他不知真心假意的奉承,姜妁并不在意,伸手扯下一瓣莲,将花尖那一点粉咬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父亲有棋王之称,你却在本宫面前认输,也不怕他夜里托梦臭骂你个不肖子孙?” 听姜妁提起自己的父亲,承松笑得腼腆,表情有些暗淡:“世间再无山西李氏,又哪里还有棋王之子呢,奴才倒也想父亲能托梦来骂我一骂。” 承松姓李,出身山西李氏,原也是大家贵族,李家世代珍藏一套保山南红玛瑙的棋具,有传言道,这一套棋具乃是前朝国宝。 保山南红玛瑙棋,又称永子,前朝之前,永子是代国贡宝,后来前朝始帝揭竿起义,永子的技艺流失于战乱,仅剩的棋子又被大火焚毁,唯有前朝皇室留得一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人将此事传到了大楚一位勋贵的耳朵里,勋贵爱棋,对这一副国宝棋具日思夜想。 底下人为了讨勋贵欢喜,找李家讨要,软硬兼施不成,便反过来污蔑李家人偷盗国宝,虽李家人极力证明这一套棋具本就是自己家的,奈何官府与勋贵沆瀣一气,将李家上下通通下了大狱,棋王李家煊赫百年,一朝覆灭。 李家人拼死将李承松这一辈的孩子送了出来,李承松流落街头被姜妁捡回府,据他所言,他与另外两个弟妹被分开送出,至今未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姜妁见他心绪低落,也没什么心思再玩,转身匍在栏杆上,望着西落的红日发呆,又转身执着酒壶昂首饮酒,绫纱从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臂,落日余晖给她精致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橘黄的光。 “殿下,好似有人来?”姜妁还兀自在发呆,一旁的素律突然提醒道:“听着像是几个姑娘?” 姜妁侧耳细听,一阵女子如清铃般的欢笑声由远及近。 她缓缓侧头望过去,笑语晏晏声戛然而止。 四五条小舟,围着中间的两艘花船,破开挤挤挨挨的莲叶踏浪而来,此时正缓缓向风雨亭靠近,只是船上的人正面面相觑,通通鸦雀无声。 两艘花船上,十来个宫女嬷嬷簇拥着中间的四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她们有的脸上还噙着笑,手上拿着半开的荷花,此时却个个僵在原地,瞧着有些尴尬。 小船缓缓靠近,姜妁只瞥了她们一眼,便转头看向下沉只剩个半圆的,红彤彤的太阳,日光照在水面上,水面波动,泛起艳红的波光。 李承松已经默然站起身,将自己藏在纱幔之后,虽然如此,却也有不少人已经看到他。 花船已经靠岸半响,船上的几个姑娘还在四目相对,无人动作。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位身穿藕荷色襦裙,瞧着像是为首之人的姑娘,扯出一抹不尴不尬的笑来,对着姜妁道:“原在岸边,便听奴才说,风雨亭这边有人,却不知是三皇妹在此处玩耍,我们几个姐妹本想来风雨亭摘些莲蓬回去,吵吵嚷嚷的,倒不好扰了你的雅兴,我们这便换个地方去?” 说罢也不敢招呼乘船的内侍快走,站在原地期期艾艾的望着姜妁。 素律俯身在她耳边道:“是大公主和四公主,另外两个瞧着像是康王府的姑娘。” 贤妃和嘉成皇后势同水火,这大公主和四公主倒还颇为交好。 姜妁没出声,只懒怠的挥了挥手,让她们自行离去。 大公主姜璃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后,便要内侍撑船,转去另一头的晴雪楼。 “此处位置宽广,咱们也就摘个莲蓬,不会碍着什么事儿的,想必三皇姐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花船还未拐弯,便有另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 姜妁回神,慢慢转过身,眼神稳稳落在说话的四公主姜嫣身上。 姜嫣也穿了身水红色的宫装,更巧的是,缎面上也用金线绣着大片牡丹,发髻上缀着金镶碧玉的头面,远远瞧着火红一片,很是惹眼。 凭栏而坐的姜妁脂粉未施,一头青丝将散未散,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只是那抚颊沉思的动作,也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极具侵略性的丽色,仿似一朵秀姿天成的牡丹。 与钗环满头的姜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嫣的相貌随了贤妃,五官寡淡,眉眼并不出彩,顶多算得上是清丽,身材也颇为矮小扁平,与姜妁那天生艳丽深邃,腰细腿长的姿容一对比,便衬得像个偷穿大人衣裙的孩子,倒也不是怪异,只显得有些东施效颦的滑稽。 姜妁出生那一年,建明帝的后宫一连有四位皇嗣降生,两位皇子两位公主,四公主姜嫣更是只比姜妁晚出生两个时辰。 她俩还未降生,便时常被放在一块儿比较。 姜妁幼时长在冷宫,虽顶着嫡公主的名头,却连冷宫里大太监养的狗都比她吃得好。 而姜嫣降生时,贤妃因诞下龙凤胎,方由婕妤晋妃位,建明帝龙颜大悦,亲自给她起名,一度是建明帝最宠爱的公主。 后来姜妁被建明帝从冷宫接出来,姜嫣虽然还受宠,却远不如从前。 难怪姜嫣咽不下这口气。 姜嫣本还有些怨愤,却被姜妁那森然的视线一瞥,周身顿时汗毛直立。 她怎么忘了呢,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则满手鲜血,杀人不眨眼,难怪便是那红彤彤的日光,也没能让她的眼神染上些许暖意。 那日宫宴,这几个姑娘均在场,被狠吓了一番不说,还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是以,这会儿她们见着姜妁,便忍不住腿脚打颤,哪里还敢与她同呆在一处。 唯有姜嫣被嫉妒和愤怒冲得头脑发昏,略带挑衅的话语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看着身边的几个姑娘发白的脸色,她也想起那日宫宴上可怖的情形,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姜妁对这种扯头花似的挑衅毫无兴趣,却不喜欢她这种欠收拾的语气,抬眼懒洋洋的睨着她道:“本宫与人弈棋,你们摘你们的莲蓬,互不打扰,你们要摘便摘。” 姜璃扯了下嘴角,干笑道:“三皇妹不必因为我们而委屈自己,我们去晴雪楼那边也成。” 大公主姜璃是嘉成皇后所出,同是嫡公主,她却万不敢如姜妁这般恣意妄为。 不比姜嫣,皇后和姜琉为何被送回京,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个姜妁,非但敢杀人,她还敢当着建明帝的面试图掐死皇子! 姜璃攥紧汗津津的手心,后脑勺都在发凉,唯恐姜妁因姜琉的事迁怒自己,巴不得趁早离她越远越好,哪里敢跟她沾边。 姜妁本就无所谓她们如何,但这种随意的语气听在姜嫣耳里便如同施舍一般。 一阵阵怒火直往她脑门冲,姜嫣不顾旁人阻拦,涨红着一张脸,阴阳怪气道:“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们是些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离三皇姐的房内人远一些的好!” 说着又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隐在帷幔后的李承松,道:“我听说,父皇还想着给三皇姐和容相赐婚呢,不是妹妹多嘴,三皇姐这般不羁,也不知容相得知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呢!” 姜璃和康王府的两个姑娘都快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姜妁一个暴起姜嫣便要人头落地。 “容涣会不会气死本宫不知道,不过本宫瞧着你倒像是要气死了,”姜妁睨着她:“怎么,你是嫉妒本宫能赐婚给容涣,还是嫉妒本宫房内人贴心?” “谁嫉妒了!”姜嫣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厉声反驳,本就因气恼显得通红的脸颊,乍一看竟像是羞赧之色。 她还要再说,却被姜璃指使宫女将她拉了下去。 姜璃望着姜妁,小心翼翼的赔着笑道:“四皇妹自幼被父皇娇惯,颇有些口无遮拦,但这绝对不是她的本意,三皇妹还是,莫要放在心上。” 她说到最后都有些磕磕绊绊,连姜璃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 姜妁却知道姜璃在提醒自己,姜嫣在建明帝那处有些分量,要想对姜嫣动手,还得过建明帝那一关。 想明白她这般隐晦的警告,姜妁禁不住嗤笑连连。 姜璃看她这副表情,也反应过来,姜嫣便是再受宠,肯定也比不过嫡出的姜琉,她姜妁当着建明帝的面都敢把姜琉掐个半死,还会怕这么区区一个贤妃所出的公主不成。 想着便有些懊悔的垂下头,忍不住怨自己不该为姜嫣得罪姜妁,嘉成皇后还因贤妃遭了这么大罪,自己现在还向着姜嫣。 姜璃黯然伤神之际,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康王府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我们就不打扰三殿下了,我们去隔壁晴雪楼采了莲蓬便走,”说罢,又犹疑了一会儿,问道:“可需要替殿下也采一些?臣女方才尝过味道,这莲子清甜可口,用来做银耳莲子羹也不错呢。” 姜妁哪里看不出来她们恨不得插翅而逃,轻飘飘的瞥了一眼被摁在后头的姜嫣,摆手让她们自行离去。 几个姑娘连声应是,忙让内侍撑船走。 硕大的太阳还剩一丝金边,夕阳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荷叶摇摇晃晃,晚风送来莲的清香。 姜妁眼前灵光一闪,却又有些不确定,问素律道:“你方才说,另外两个是谁家的来着?” “是康王家的,瞧着像是嫡出的大姑娘和三姑娘,”素律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 姜妁眯了眯眼:“让她们回来。” 瞥见姜妁意味深长的表情,素律忍不住替她们捏了一把冷汗,一边将姜璃等人喊停。 姜璃与康王府的两个姑娘欲哭无泪的两两对视,只得再将船摇回去。 姜嫣却如同准备上战场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回首看向姜妁,昂着头道:“三皇姐,天快黑了,我们好人家的姑娘得趁着天黑前回去的!” 姜妁连眼尾都不屑于给姜嫣分毫,直直看向康王府的两个姑娘,看得她们心慌意乱,才慢腾腾的问道:“本宫记得,康王府的嫡长女,叫姜幼音?” 闻言,那两姑娘一阵面面相觑,隔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稍高些,穿着秋香色襦裙的姑娘向前走了一步,朝姜妁行礼:“臣女姜幼音,见过永安公主。” 姜妁凝眼觑她,指尖在凭栏上轻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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