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建明帝蓦然出声。 方才还义愤填膺,群情激奋的勋贵大臣纷纷闭上嘴,四周重归鸦雀无声。 西平王本还寄希望于山脚下的兵马,这会儿却听见整个营地被人连锅端,有些怔愣出神,继而又回过神,心念着京中定然万无一失。 “西平王,你方才说,京城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是何意?”建明帝见西平王失神,也没空管禁卫军的过错,冷声问道。 “这不都得多亏你那贤良淑德的好皇后,”西平王咧开嘴,不怀好意地嗤笑两声:“嘉成皇后将你们京城的布防图交给了本王,这会儿,本王的铁骑早已经攻破城门,等着本王带你的项上人头回去登基称帝。” “呸,你个乱臣贼子,狼子野心的匪徒!如今你才是那个阶下囚,你能否安然无恙的活着都另说,还搁这儿做白日梦呢?” 出声说话的是淑妃,她这会儿面上不见丝毫惊慌,趾高气昂的站在建明帝身侧,面露鄙夷地看着西平王。 被淑妃戳到痛处,西平王顿时恼羞成怒,怒目圆瞪的吼道:“你们若是敢伤本王分毫,你那些王公大臣的家眷亲属,通通跑不掉!” 他这话一出口,那些没带家眷参加这次秋猎的勋贵大臣,纷纷躁动起来。 东昌侯爷孔允鹏便是其中之一。 他家中老母病重,东昌侯夫人留在家中侍疾,孔允鹏这次来,带的是养在外头的女人,是以,家里的几个孩子也没带来,倘若一出事,那便是家破人亡,他也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 孔允鹏踉跄着跪倒在建明帝跟前,身后跟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见他下跪,便也只能软下腰肢跟着跪在后头。 “皇上,臣一家老小皆在城中,倘若有什么不测,臣可怎么活啊!”孔允鹏哭丧着脸匍匐在地,一边哀求道。 后面也有另一个大臣跟着下跪,沉声道:“臣的老母腿脚不便,今日未能出行,臣实在不能弃老母于不顾,求皇上三思啊!” 这次秋猎,满朝文武大臣,能来的也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也并非个个拖家带口,也不说别的,房契银票也都在京城的宅邸中,一旦京城沦陷,损失便无可估量。 这两人话音一落,这些王公大臣也跟着纷纷出声求建明帝三思。 姜妁冷眼看着他们,这些人伤及自身时躲得飞快,如今安然无恙了,却又要跑出来指手画脚。 “急什么?”姜妁凝眸环视众人:“京城那边还未传来消息,你们如何就认定京城被攻陷了?不说旁的,你们当神机营都是些死人吗?” 孔允鹏涨红着脸道:“公主殿下您不也不知道京城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形?做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的吧!” 姜妁横眼瞪他:“你这种人,畏首畏尾,毫无胆气,在战场上也只会破坏军心,按照军令,是可以当庭斩首以儆效尤的!” 话音刚落,姜妁身后的龙鳞卫首领猛地用拇指顶开手上的绣春刀,寒光反射在孔允鹏脸上,吓得他直哆嗦。 见他缩着脖子不再胡言乱语,姜妁也不管他,转身看向建明帝,道:“父皇您莫不是忘了,容涣还在京中。”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姜妁刚说完话,一道男子清越的嗓音,遥遥从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一身戎装的容涣握着佩剑,带着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行兵,迎着夕阳余晖,缓步向她走来。 “臣见过公主,公主可安好?” 容涣在姜妁面前停下,清俊的面容上噙着温润的笑,柔声向她问安。 姜妁勾唇一笑,刹那间百花失色。 “容爱卿,”建明帝毫无眼色的开口道,面上隐有焦虑:“京中境况如何?” 容涣向建明帝行礼,随后抬起头道:“回陛下的话,臣于今日早晨截获皇后与西平王的密报,来不及向九黎山传出消息,埋伏在京郊的叛军便已经开始准备攻城,臣与神机营不得已将西平王共十万叛军围剿于京郊南大营驻地,如今,京中一切安然。” 他说得轻描淡写,字里行间却隐隐透着危急的气息。 听他这般说,建明帝心下一松,周边的勋贵大臣悬着的一颗心也都纷纷放下。 容涣又道:“启禀皇上,当务之急,便是要查清西平王究竟是如何带着如此多的兵马悄无声息的,从千里之外的西京出现在京城外的。” 御史大夫杜怀礼捻着胡须,皱眉道:“十万大军,他们要从西京到京城,不知要经过多少城镇州府,难道就没一人察觉吗,而且事发至今,烽火也已点燃,为何沧州知州迟迟未见,此事着实是可疑,皇上,须得彻查。” 姜妁听着众臣开始滔滔不绝,异常无趣的转身去看西沉的太阳,但凡这些人有一点良心,此时都该跟建明帝说实话。 为什么西平王数十万兵马入京,途径那么多州府,行迹如此可疑,却无人上报? 因为去年,除了京城周边城镇,以及气候宜人长年不下雪的南越,其余州府均落大雪半月有余,有些稍远的州府甚至大雪连绵,足足两月不停,各地冻死饿死之人不在少数。 建明帝拨银两,放粮仓,派钦差往各地赈灾。 而实则银两全数充入钦差的口袋,打开的粮仓还要灾民花真金白银去买,买不起的便只能吃粥棚里掺着树皮、草根、沙砾的“白粥”。 这便是这群“忠君爱国”的大臣赈的灾,救的民。 那群可怜的百姓千辛万苦熬过那个冬天,本以为春天来临便会好。 可偏偏大雪之后必有洪涝,洪涝以后紧接着便是干旱。 尤记得,她重生回来之初,容涣便才去处理了贺兰山的洪涝回京,也唯有贺兰府这个地方,因容涣的干预,比其他州府要稍微好些,至少百姓吃得上饭,州府也不那么丧尽天良。 就今年这个夏,京城以外的地方,建明帝看不到的地方,赤地千里,疫病流窜,哀鸿遍野,流民灾民遍地都是,那些吃得脑满肠肥的州府,他们只管抱着浑圆的肚子当他的土皇帝,哪里看得出什么人可疑,因为放眼望去,根本就没几个正常人。 既然如此,西平王的兵马扮作流民往京城来又有什么奇怪,那些流民连家都没了,又哪里有什么路引,城门牌坊根本形如虚设,因为没有士兵守城。 姜妁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涩,这一桩惨案爆发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十二个,在建明帝避暑归京,帝王仪仗到城门口时,从京城门上一跃而下的人。 鲜血淋漓,红白交错。 都是年轻人,有男人有女人,唯独没有老人和孩子。 他们的尸体挤挤挨挨成一团,分都分不开,敛尸人只好将他们一点一点用铁锨铲起,裹进竹席里,刨个土坑埋了。 “说来,倘若傅厂督还在,应当不会有这种事的发生。” 姜妁猛然听见有人提起傅长生,循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她认不得,估计官职也不低。 “怎么?傅长生不在,西厂便不行监察之责了吗?你这话说得,好似西厂那么些人,唯是傅长生才能使唤得动?”姜妁冷眼睇着那人。 那人被姜妁看得心里发虚,眼看着建明帝也沉眸看过来,忙说:“臣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姜延却上前一步,跪在建明帝跟前道:“父皇,如今西平王率先踏出西京,意图谋反,那么您与先帝的约定便不再作数,儿臣自请点兵讨伐西京,免留祸患无穷,望父皇允准。” “不许你去!”出声的却是一直没说话的良妃,她怒目圆瞪,面色森然。 谁知建明帝意味深长的看了良妃一眼,而后面向姜延,朗声道:“姜延听旨,传朕口谕,六皇子姜延封兵马大元帅,点兵征西,半月后出发。” 他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西平王突然一个暴起,挣脱龙鳞卫的束缚,转身迅速往外跑。 “借公主匕首一用?”容涣眯眼看着跑远的西平王,轻声在姜妁耳边问道。 素律看向姜妁,等她点头,才将那花里胡哨的匕首递给容涣。 容涣连刀鞘都没摘,直接瞄准西平王,抬手一扔,正中他后脑勺,下一瞬西平王应声倒地。 龙鳞卫又上前去把昏死过去的西平王拖回来。 建明帝面上很不好看,却到底没有多加责罚,看众人皆是形容狼狈,还有不少大臣负伤,便吩咐起驾回行宫歇息,又安排太医给众人诊治。 贤妃拉过姜晔和姜曜,满面担忧的上下打量,淑妃和七八皇子说着话,德妃拉着十皇子远远看着。 龙鳞卫和姜妁用哨声唤出来的行兵,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退走。 良妃冷冷看了一眼姜延,淡声道:“晚些你到明月楼来用膳。” 姜延不敢多言,便一路跟着良妃到她暂住的明月楼。 良妃一进门,便挥手让周边伺候的人退下,待四周的宫女内侍纷纷离开,她缓步走到临窗的太师椅上落座。 一手刚刚碰上茶壶的手柄,便被姜延伸手接过去,替她斟了杯茶。 姜延双手端着茶碗,递给良妃,什么话也没说。 良妃看着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挥开茶碗,厉声呵道:“跪下!” 茶碗摔在地上,碎裂成片,泼在地上的茶水热气袅袅升起。 姜延一撩开衣摆,对着满地碎瓷便跪下去。 良妃冷眼看着,却并不阻止。 碎瓷片刺破他的膝盖,鲜血缓缓渗出。 “痛吗?”良妃冷声问道,却悄然红了眼眶。 “痛,”姜延垂着头,闷声答道。 “这算什么?”良妃笑意冷然,眼角隐隐沁出泪,还兀自强撑着道:“你可知我的心比这疼千倍万倍!这比起你日后在战场上所受的刀伤剑伤,不过是区区蚁噬!” 姜延抿着嘴,闭口不言。 良妃却忍无可忍,抬手随意抹去喷涌而出的泪,一把将姜延扯起来,揪着他的衣襟,瞪着通红的眼,厉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自请讨伐西京,你为什么执意要上战场,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你让你外祖父祖母怎么办!” 良妃扯着姜延的衣襟,凄声嘶吼,眼底的泪大颗大颗的涌出,落在她的手上,落在他的衣襟上。 姜延站得笔直,任由良妃百般拉扯仍旧纹丝不动,只是眼底流出点点不忍。 “你幼时就差点被她们害死,我拼尽全力护你周全,甚至为了能让你活着,大肆宣扬你是断袖的流言,我为了你,处处捧着皇后,让着贤妃,在这后宫里忍气吞声,就只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命,”良妃有些力竭,缓缓松开手:“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要你去送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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