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明帝再三确定广明真的死了,才魂不守舍的吩咐内侍处理他的后事,在两个小道童刺耳的痛哭声中有些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傅长生追出来,在建明帝几欲跌倒时将他稳稳搀起。 便听建明帝幽幽的问了一句:“什么叫,有奸人混淆皇室血脉?” 垂头的傅长生眼神微闪,摇着头道:“奴才不知。”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一旁有人长吁短叹。 “唉,这宫里许久未有皇嗣降生,我这接生的手艺都生疏了。” 建明帝也听见了,寻着声音抬头看,原来他们不知何时,竟行至宫内接生稳婆住的身就馆。 里头的人还在说:“还是玉娘你的命好,进宫时多有皇嗣降生,赏钱都拿了不少吧?” 近几年,除了十皇子确实已不再用皇嗣降生,不说降生,连怀孕的妃嫔都没有,因此,身就馆的稳婆已经放出去不少。 另一个声音听着稍显年老,只听她嗤了一声道:“得了吧娇娘,不用干活白拿工钱还不好?非得摊上砍头的事儿才算好?” 被称做娇娘的婆子似是笑了笑,又说:“不就接生个孩子,能摊上什么事儿?” “你还别不信,”玉娘说话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不少。 “你可还记得六年前,非要出宫去的燕娘?你猜她为什么放着白拿的银钱不要,求爹爹告奶奶要出去?” 外头屏息听着的建明帝也跟着呼吸一滞。 “她是当年给先皇后接生的,就是三殿下,说是,发动的日子不对,明明是足月发动,生下来个足有八斤的公主还非得说是早产,那会儿整个产房唯有她一个外人,她能说不是吗。” 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你是说……” 玉娘急忙反驳:“可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燕娘说的,这种大事儿,哪敢拿出来乱说,不过是我听她说梦话来罢了。” 傅长生静静地盯着地上的青石板,面无表情的听着里头的惊悚言语。 再看建明帝,面上血色尽退,眼珠黑沉如水,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把她们带来见朕。” 傅长生没见着建明帝的表情,却只听声音便能想象他心中的恨意有多么滔天。 这些年他对白菀多么愧疚怀念,如今便有多么怨恨憎恶。 傅长生还是说了一句:“这不过是两个婆子胡言乱语,并无实质证据。” “所以朕要查明真相,”建明帝回首望着傅长生,广明死前那句话和那婆子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交相回荡。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眼底翻涌着血色。 “是。”
第45章 “皇上, 极刑之下,那个叫玉娘的婆子仍旧一口咬定,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只是听燕娘说的梦话罢了, ”傅长生将审问的罪案呈给建明帝。 建明帝坐在炕座上, 手上拿着一卷书, 那张罪案看都懒得看:“那个燕娘怎么说。” “她要见您, ” 建明帝望着手里的书卷头也不抬, 好似书中有什么东西极吸引他一般, 听傅长生这话, 便一仰头:“带她来。”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出头, 身形颇为壮硕,穿着粗布麻衣的婆子, 被傅长生带了进来,压跪在建明帝面前。 四周伺候的宫女内侍已经被遣出去, 偌大的寝殿内只余建明帝三人。 建明帝亦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仿佛堂下并没有跪着一个等候他发落的可怜人。 在这般极其静谧的压迫下,燕娘原本急促的喘息声,逐渐小心翼翼的压低, 只剩她控制不住的啜泣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 过了许久, 燕娘再也撑不住, 双手抱臂嚎哭出声:“皇上,皇上饶命啊!” 建明帝像是才发现她,死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说说看, 为何求朕饶你。” 没想到建明帝会直接反问,燕娘费尽全力的哭嚎有一瞬停滞。 或许建明帝在一开始,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恨不得将白菀和姜妁拖出来挫骨扬灰,偏偏傅长生去审问那两个稳婆这段时候,他渐渐冷静下来。 一切都太巧合了,先有广明所谓以死窥探天机,后有稳婆直言姜妁出生时辰不对,建明帝此人本就多疑,他不得不怀疑,有人暗地里针对姜妁。 燕娘脸露茫然,显然不知该作何答复,过了半响,心中恐惧愈盛,自己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哭着道:“奴婢,奴婢贪生怕死,不该帮着先皇后隐瞒真相,奴婢罪该万死啊!” 建明帝猛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面色陡然阴沉如水,眼中杀意迸溅。 燕娘本还哭得忘情,顿时被吓得浑身肥肉震颤,双手紧紧捂着嘴,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不敢抬眼偷窥圣颜。 “你可知,随口攀污当朝皇后,哪怕她早已薨逝,亦是死罪,”建明帝死死盯着地上的人,两侧牙齿紧咬,似是在极力忍耐。 燕娘万分恐慌的连连摇头:“奴婢万万不敢胡乱攀污,实在是,奴婢本就接生多年,从未见过哪家早产的孩子哭声那般嘹亮,而且她生下来足有八斤呢!” “奴婢本来并未多想,只是听那大宫女说,娘娘,娘娘是早产,才忍不住心生疑虑,加上那大宫女还特意给奴婢塞了银子,要奴婢不可胡言乱语,否则阖家都得遭殃!” “奴婢回去后越想越是不对,便算了算日子,又去寻旁人打听了……” 说到这儿,燕娘突然说不下去了,竟还试探着抬头看了建明帝一眼,只这一眼,便又被他那骇人的模样吓得一抖,哆嗦着道。 “奴婢这才知道,照日子算,先皇后有孕之时,已经被皇上您贬入冷宫月余,这……” “奴婢越想越害怕,却担心家人安危不敢离宫,直到六年前,奴婢偶然瞧见,三殿下,只觉得……” “觉得什么?”建明帝终于出声追问道。 燕娘往地上一趴,整个人抖得越发厉害,连声音都带着颤:“三殿下与皇上生得并不相似啊!” 这句话犹如晴天巨雷,让建明帝整个人如遭雷击。 燕娘还在说:“奴婢斗胆观察过其他几位殿下,虽不说与皇上全然一模一样,却是有些相似之处的,唯有……三殿下,瞧着,多像……先皇后,”燕娘到底是没敢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临到嘴边便换了个名字。 “奴婢害怕东窗事发,便想尽了法子出宫去了,谁知……”燕娘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能逃过东窗事发。” 建明帝眼睛瞪得很大,眼眶却泛着猩红,他心底那点隐秘的猜想再一次被放大,白菀和霍砚的脸在他脑海中回荡,逐渐勾勒成姜妁的模样。 姜妁不但像白菀,她那骨子里便张扬不羁的性格,以及艳丽非凡的脸,更像令建明帝恨之入骨的,霍砚。 “杀了她,杀了她!”建明帝猛然站起身,将几案上的东西胡乱扫在地上,用脚践踏,面色狰狞的疯狂大喊。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姜妁出生时是何模样,是健康还是虚弱,是早产还是足月生,他只是控制不住的将姜妁和霍砚的脸放在一起比较,他怎么没发现呢,他们两真是很像。 听到这句话,燕娘浑身脱力的瘫在地上,面上带着释然的笑,眼睛却仍旧忍不住带着惊恐的看向越走越近的傅长生。 背负了大半生的秘密,心惊胆颤的活了这么多年,从被人找到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偷来的命到头了,但还好,她的家人们能拿着银票地契,好好的活着。 至死,她的脸上仍旧带着解脱的笑意。 * 秋梧宫 贤妃坐在绣榻上,手上捏着银针,那着绣绷做女工,她今日少见的穿了身桃红色的缂丝团花纹罗衫,与头上的青玉翡头面相得益彰,衬得她清丽的面容越发妩媚。 外头有宫女琥珀敲门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贤妃侧耳听着,继而眉尾一挑,略带惊讶道:“皇上头疾发作,昏了过去?” 这琥珀便是上回良妃要杀贤妃时,不顾自己安危以身相护的宫女,贤妃死里逃生后,便将她提做了一等宫女,如今很是得她信重。 琥珀略一颔首,又说:“在寝宫伺候的瑞珠说,傅厂督带了人见皇上,随后里头便闹出极大的动静,带去的人也死了。” 贤妃听罢,终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看来事情已经成了。” “也只有咱们阴狠毒辣的傅厂督能想出这等恶毒的法子,本宫真是愧不敢当啊,”贤妃一针刺进绣绷中活灵活现的牡丹上,勾唇嗤笑:“先皇后当年待他简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他倒好,利用起来也无半分愧疚。” “也是,除了他,谁能如此精准的将这一刀捅进皇上的心里呢,毕竟,连本宫都不知道,原来先皇后和霍砚还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说到这儿,贤妃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 当年的事建明帝瞒得很紧,知情人没几个,只知道白菀突然被贬入冷宫,霍砚又被几次三番打压,被迫只领两千人马出征鲜卑,而在这种境况下,白菀却又能在冷宫里两次怀上皇嗣,最终却在产下死胎后自焚于冷宫尸骨无存,而霍砚却不知所踪。 如今看来,如果这一些列种种牵扯到霍砚,那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琥珀替她斟了杯茶,问道:“倘若皇上清醒过来,要详查可如何是好?” “他不会详查的,”贤妃随意的呷了口茶,她与建明帝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到底还是了解他的:“他这辈子最恨霍砚,最爱白菀,一旦与他们扯上关系,他就会失去理智,什么都顾不得了。” “况且,当年伺候白菀的宫女大多已经死了,大宫女清桐更是早在白菀自焚当夜便冲进火场殉主了,唯一知道真相的稳婆已经被他所杀,他怎么查?” 琥珀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随后才道:“娘娘可要去瞧瞧皇上?听说良妃她们都已经派人去盯着了。” 贤妃却兴致缺缺的摆手,拿起绣绷头也不抬:“那就派人去问一声,待他快醒了再来与本宫说。” 建明帝夜里醒过来时,却发现床边趴着个人。 他的脑袋还有些不大清醒,只觉得脑仁一阵一阵的发疼,眼前越发模糊。 趴在床边的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建明帝顿时眦目欲裂,抬手掐住那人的脖颈,咬牙切齿的恨道:“你为何要背叛朕,你为何要背叛朕!朕杀了你,杀了你!” 被他掐住脖子的女人拼命挣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皇上……臣妾是……是有仪……啊。” 德妃姓郑,闺名有仪。 建明帝却什么也听不进,手下越发使劲,本就灰败的脸色此刻狰狞如恶鬼:“这么多年你都不肯来见朕,是因为愧对与朕吧,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朕蠢得很,视你和霍砚的野种如珠如宝,朕要杀了她,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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