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微微皱眉,怎么听着这话阴阳怪气的。 “是。” 陈芊月抬了抬下巴,眼中轻蔑不加掩饰,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太后懿旨,请姜医女随我走一趟,齐王殿下病重劳烦医女看一看。” 姜肆道:“太医院中还有许多太医医术在我之上,我就不斗胆献丑了。” 太后不是在绝食吗?怎么还有空过来撺掇她? “我听说过姜医女难请,没想到连太后的懿旨都可以不理,”陈芊月话中带刺,“怕是也只有陛下能请得动您这尊大佛了。” 太医们一阵窃窃私语,近来本就有各种有关她的传言肆意流出,要是她当面拒绝了太后,真成他们口中的“御用大夫”,那流言不定得传成什么样。 “既如此,民女就随你走一趟吧。” 陈芊月一听笑了:“那便走吧。” 说罢挥了挥袖子转身而去。 寿宁宫在太医院西边,姜肆穿过竹林甬道,越过御花园,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陈芊月一路上并不跟她交谈,像是打心底里就没瞧得上她,姜肆更讨厌这种狗眼见人低的人,才不会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到了寿宁宫,陈芊月才转身对她道:“见了太后,姜医女还需谨守礼数,切莫冲撞了太后。” 平时这种话本不必提醒别人,姜肆也知她的用意,没有应声,只对她淡淡笑了一笑:“我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听人立规矩的。” 陈芊月眼色一变,却没说什么,伸手请她入内。 姜肆一踏进大殿中就听到了两声压抑的咳嗽声,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虽然她早已闻惯了,可还是觉得有些刺鼻。 “民女叩见太后。” 她低垂着头,等着太后让她平身,却见眼前出现一截褐色衣袂,环佩香囊坠在腰间,药味也越来越浓。 “是你为陛下医治头疾的?” 姜肆闻声抬头,瞳孔微震,“是”这一个字噎在喉咙中,没能说出来。 眼前的人,竟然跟陛下长得这般相像!
第四十三章 头顶上微倾上身的男子穿着靛蓝银绣锦缎直裰,绣纹是四君子中的竹,青欲苍翠,刚劲不弯,但他身形有些消瘦,撑不起来那劲竹,脸色苍白,且气血虚浮,一看便知是常年浸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 跟萧持有九分相似的脸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姜肆之所以能一眼就分辨出来他不是陛下,就是因为他跟陛下给人的感觉不尽相同,陛下也有温和的时候,眼睛里的神韵仍似刀一样锋利,他却不同,笑意绵软软的,浑身除了汤药气便是书生气,一点儿锋刃都不外露。 “齐王问你话,怎么不回?” 也许是姜肆发愣的时间太长了,太后略有不满地呵斥她一句,姜肆回过神来,刚要说话,萧抉忽然捂着唇咳嗽起来,秦归玉脸色一变,赶忙从宝座上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前,顺着他后背,道:“抉儿,你怎么样?哀家都说了,让你在床上歇息,你非要过来看一眼,一个医女而已,哀家难道还请不动吗?” 姜肆眼珠轻转,看来这人就是太后频频去找陛下麻烦的源头了。 萧抉这口气说下去后,转身握住秦归玉的手,温声安慰到:“母后,我没事。” 他转头看了看姜肆:“姜医女不是宫中在编的太医,我们将她请过来已属冒昧,有些话得解释清楚,免得发生什么误会。” 说罢,他似要扶姜肆的胳膊让她起来。 姜肆见状,急忙提着裙子避过他的手,自己站起身。 他避萧抉如蛇蝎,后者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有些尴尬,秦归玉将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顿时更不喜姜肆,大抵是觉得她不识抬举,冷哼一声:“若是能医好了你,金银财宝哀家自有重谢,能有这个机会扬名立万是她的荣幸,难道她还会拒绝吗?” 萧抉有些无奈地看着秦归玉,欲言又止。 姜肆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谨守礼数,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她客客气气的,并不能得到对方同等的尊重,听到秦归玉这么说,顿时就想起养心殿碰见她的那两次,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尊重的人,又指望她能对她一个外人好吗? 之前两次都没她说话的份,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忍也便忍了,现在脚都踩她脸上了,姜肆实在是忍无可忍,唇角的笑肉眼可见地隐了下去,她抬了抬头,笑眼弯弯:“民女才疏学浅,医术跟太医院的先生们比起来不值一提,实在不敢为齐王殿下诊看,太后娘娘不如另请高明吧。” 秦归玉看向她:“说你两句还拿乔上了,怎么,你能为皇帝看,不能给齐王看吗?” 姜肆眨了眨眼,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啊。” “陛下请民女进宫的时候,可没说让我给别人看病,但我这个人呢,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如果以礼相待,我也不会纠结那些虚礼。” “你!”秦归玉没想到她这么胆大包天,气得伸出手指着她,“岂有此理!你的意思难不成还要哀家求你?” “母后……”萧抉想要劝一劝秦归玉,秦归玉却扒开他的手,上前一步看着姜肆,强压下心头怒火,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有皇帝护着你,哀家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一个小小的医女,哀家就算将你杀了,皇帝难道还能说什么吗?” 姜肆面色冷了下去,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齐王,收回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秦归玉:“殿下虽身患顽疾,但他好歹是先齐王之子,出身高贵,断不会缺衣少食,名贵的药材和出世的名医自然也见过不少,我起初还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顽疾才会让殿下久治不愈,现在见到太后娘娘,总算明白个中缘由了。” 秦归玉皱了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姜肆弯了弯身:“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点破为好,太后娘娘尽可以再去请些名医来,齐王殿下这病,我看不了。” 秦归玉虽没明白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但看姜肆直言拒绝不留情面,顿时又生怒火,萧抉却将她挡住,劝道:“母后,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对,是我们未讲礼数,将她‘请’了过来,姜医女自然不愿,就让她走吧。” “那怎么行!”秦归玉下意识道。 “母后,这世上身怀绝技之人多少性子都有着古怪,但他们是恃才傲物,有本事才会这样,”萧抉附在秦归玉耳朵边,轻声道,“阿娘,就算为了我,您也不要为难这些医者行吗?” 萧抉一喊“阿娘”,秦归玉心就软了,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顿时也明白过来姜肆方才是什么意思,她心头仍有火,对这个姜肆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可她又把萧抉的话听进去了,担心这个姜肆真能妙手回春,而她将她得罪狠了,抉儿的病又会一拖再拖。 她听说,这个姜娘子的师父是名冠天下的游为仙?其实她还真不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随意把姜肆杀了。 得罪姜肆可以,得罪皇帝也可以,得罪游为仙她不能。 当年持儿伤成那样游为仙都能给他救回来,只要她不与之交恶,游为仙就是抉儿的一道救命符啊! 秦归玉想了很多,越来越觉得不能再跟姜肆僵持下去,她决定退一步,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对姜肆道:“既然姜医女今日不方便,那就改日再看,哀家只是爱子心切,太着急了,姜医女不要过心。” 爱子心切,之前怎么不见你爱子心切?难道陛下是你路边捡来的孩子吗? 那她爹捡了她也没有对她不好啊! 姜肆听着太后服软的话并没有觉得解气,反而更加气愤,对这个儿子那般体贴关心,对陛下就冷言冷语,也不看看都把陛下逼成什么样了?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气,姜肆也不客套,便道:“那民女就告辞了。” 说完,她拍了拍裙摆转身便走,踏出殿门的一瞬间,秦归玉的笑脸消失:“什么态度!” “母后,姜医女是二弟的人,有二弟在背后撑腰,您别为了我再跟二弟生出嫌隙。”萧抉袖口掩着唇角咳了咳。 旁边一直站着的陈芊月此时也凑上前来:“是啊娘娘,我见这姜娘子模样生得是真俊,陛下定然是喜欢的,陛下还肯为她在太医院专门开辟出一座院子,可见是放在心上了,太后才跟陛下修好关系,这时候还是别惹陛下生气了。” 陈芊月说完,秦归玉脸色没有缓和,反而更加震怒了:“你什么意思?是说持儿喜欢这个妇人?” 陈芊月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最近确有传言……” “他是疯了不成!这女子嫁过人了,还是当朝的将军,他难道不知道?”秦归玉在宫中深居简出,且她对萧持的事不怎么过问,更不会在意一个医女,因此这传言还未到她耳朵里,此时一听陈芊月如此说,震怒不喜。 涉及到陛下了,陈芊月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萧抉道:“二弟做什么有他的想法,母后,您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秦归玉怒气不消:“哀家怎么就不能管?他再怎样也是我的孩子,我是他母后,堂堂一国之君,跟一个臣下之妻不清不楚,传出去成何体统!” “绝不能让这个妇人再进宫!” 秦归玉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萧抉暗暗皱了皱眉,便陈芊月那边瞥了一眼,没再说话。 姜肆出了寿宁宫,凭借记忆往宫外走,来时是陈芊月引路,现在变作她一人,宫中道路又实在蜿蜒曲折,她不知走了多少弯路,竟然在御花园中迷路了。 萧持占领皇宫之后,许多前朝宫人都遣散了,因此一路上并不能碰到几个人,姜肆连问路的机会都没有,找到一个小亭子坐下歇脚,姜肆锤着小腿,看到不远处有个高高的假山,心里想着或许可以爬到上面去看路,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声。 姜肆一回头,就见一排排银杏树后面匆匆行来一道人影,银杏叶掉下一片,正好落在他脚边,他踩着树叶过来,看清她的模样之后,匆忙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姜肆从石凳上坐起来,给来人行了一礼,好奇地看着他:“陛下怎会在这里?” 萧持看到她眼睛里有雾气,鼻尖微微发红,冰天雪地的,她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穿着又这么单薄,几乎是一瞬间,他眼中闪过冷色。 “朕,赏花。”萧持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荒唐,朝后看了一眼,张尧心领神会地递上来一件披风,狐领的,一看就很暖和。 他伸出手臂,绕过她头顶想要给她穿上,姜肆却吓了一跳,他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这么亲密的举动若是又传出去,对她更不好。 萧持一看她抵触,便收回手,把披风递给她:“你自己穿。” 不知为什么,姜肆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来,可是又没到生气的程度,更像是克制,她心里莫名一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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