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半推开,外面的狂风就猛的卷了进来,吹的窗棂吱呀作响,颜清辞将头探出去,却见一粒一粒雪白在风中兀自飘洒,她伸出手去摊开掌心,朵朵小冰晶就乖巧落了下来,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瞬时就融化消散了。 顺宁六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十月末里。 颜清辞眉梢挂上喜色,搬了竹椅来静静坐在窗边朝外望着,狂躁的大风将刚刚飘下的小小雪花四散吹落,如一只只银色精灵在天地间翻舞跃动,颇有些俏皮灵动之感。 过不多些时候,雪就大了起来,此时风势小了许多,盐粒大的雪从云层中直直落地,坠在地上铺起厚厚的一层,偶有几个雪花落到了颜清辞长长的睫羽上,将她的眼睫打的湿漉漉的,眸光涟涟,痴痴望着天地间一片白。 她的心猛然紧了一下,四下风声搁歇,万籁俱寂,心跳声便被衬出,随着飘落的雪花,一下一下拍打着。 沈寒果然没有骗自己,北部的雪比上京那场还要更大些,直愣愣就将目所能及之处填满了,只是不知……惊雪城落下的雪作何模样。 满目晃眼的亮白间突然有一黑影闪过,打断了少女悠长飘远的思绪,她抬眸极目追寻着那道身影,片片雪白搭在他墨色的肩头,分外突兀,在这浩渺雪白间,默然而行,那样清冷孤独的气质,除了沈寒还会是谁? 颜清辞心中一喜,当下也顾不上披上外衫,仓促着就出了门。 一踏出门口,才知这雪下的有多大,冰凉的雪层深深没过了她的小腿,鞋袜当即便湿透了,刺骨的寒就从脚下直冲上来,不过她却全然不顾,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在厚厚的雪垫中艰难小跑着。 他走走停停,与路过的士兵低声交代着什么,不多时候,两人的距离便渐渐缩进了,雪花挂在两人的发丝上,皆是一片软绵纯白。 眼瞧着面前的人几步便要入了屋内,颜清辞心中一急,已然冻得冰凉麻木的脚又加快了些许,与他只还十几步的距离。 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住了,玄色背影默然静立着,颜清辞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暗暗感觉到他周身泛着的寒气,让她不由心中一颤,没来由就紧张起来。 “为何跟着我?” 从昨日见到他到现在,这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却冰冷得比这雪夜更甚。 颜清辞怔了一下,方才的雀动也深深沉了下去,心中无尽的疑虑就翻涌上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蒙着淡淡水雾的双眸深深瞧入他寒凉的眼眸中,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自己,那片幽幽黑暗中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她读不懂。 心中陡然空了一块,那般的眼神,与初遇他时那样相似,却又不甚相同,只比那时更加冰冷而不可捉摸。 盯进那双眼里,有那么一瞬,颜清辞甚至肯定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绝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与她共谋此生的所爱之人,他只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不带丝毫感情的对于她的人生袖手旁观。 见她不答,他转身便要走,颜清辞赶忙上前拦住他,她寻了他这么久,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可就这么直直对上他漠然冷淡的神情时,她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微微颤抖着开口:“沈寒,我是阿辞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轻盈的话音飘进他的耳中,他却没有理睬,越过她就要离开。 颜清辞登时一急,伸手扯住他,眼眶中积蓄的泪珠就滴滴滑落下来,砸在脚下的银白中。 “你忘记了吗……你说过,要与我成亲的……你都忘记了吗……” 她不死心地一遍遍质问着,声音却一次比一次轻软,最后只是在喉咙里呜咽着,再也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垂眸,神色冷然地看着脚下的雪白,或许也不是看雪,只是撇过眼去不想理睬这个突然与自己搭话的人。 等她再不说话时,他略一用力,抽出被她紧紧握着的手腕,伴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渐行渐远。 见他悄然离去,颜清辞颓然跌坐在大雪里,任风雪拍打在身也无感,心中抽痛得令周身都麻木了,他方才的举止神情就如一把寒刀,在这个漆黑冰冷的夜晚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原来自己的执念于他而言,只是风中云烟罢了。 小沈回到房中,却见沈姒在门外站着,杏眼远望着他来时的方向,似乎他方才经历的事情都被她尽收眼中。 小沈入了屋内,沈姒也跟着进了来,这样大的雪,她本来是想进屋边烤火边等着他的,可又一想到他最不喜外人入他房内,便悻悻然傻等在外面,恼人的雪花打在周身,外衫都湿透了。 不过一见到小沈,她便没了任何烦恼,眼睛都弯成了浅浅的月牙形,嘴角不自觉就挂起了清甜的笑。 她手下的士兵定然想不到自家将军还有这般温柔可人的模样。 许是实在承受不住沈姒这样花痴的眼神,又或许是想快些赶她走,小沈先起了话,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冷淡:“有事?” 沈姒犹豫着开口:“你……认得她吗?” 她眼神瞟了一下他来时的方向,话语中的“她”自然指的是颜清辞。 “不认得。”小沈随即接道,没有一丝犹豫思考。 见他答的这样肯定,沈姒立时就欢喜起来,本来略有些担忧的心绪转瞬就平复了,看来自己想的不错,小沈甚至不会正眼瞧她。 “还有事?” 正暗喜间,他又猛的抛下一句,让思绪还浸在上一句话里的沈姒不由一愣,接着答道:“哦,我……” 她在极力找着话题想同他多说几句。 “没事就请回吧。” 一头冷水直直泼了下来,沈姒又瞧了他几眼,数月来的相处她自然心中明了,现下的情形他已下了逐客令,自己再说下去只会平白遭他反感,只能强忍下心中的话头,起身离开,在这场仿佛无休无止的翻天大雪里孤独而回,不过她心中还是存有一丝喜悦,起码自己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上阵杀敌时也是互相依靠的,而那颜清辞,在他心中,便如一粒微尘一样微不足道罢。 油灯燃起,明而不耀的橙色光芒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给屋内平添了不少暖意,小沈啜了一口热茶,在油灯下仔细瞧着北疆排兵布阵的谋局阵图,窗外偶有风声呼啸而过,只一瞬便又平息了,惹得天地间时而悄然静默,时而寒风嘈然。 眼神紧盯桌案,思绪却不知去往何处,待他猛然抽回时,才惊觉早已乱了心神,便将案上铺开的纸胡乱卷了起来,一边暗暗怨怪着今夜无常的风,直叫嚣得人心神不宁。 闭眼静神间,脑中却不由自主就跳入颜清辞的身影,少女如玉面容上挂着点点泪珠,如被露珠沾染的脆弱花瓣,美得破碎,让人止不住心疼。 眉心渐渐拧起,自己明明不认识她,为何见到她时只觉万分熟悉,见她落泪难过时心中又闷得直欲窒息。 最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曾经真的认识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他迫切地想要从过往那一片空白中寻得一点蛛丝马迹,头却如崩裂般痛起来,他越深想着,便越折磨难忍,不得不紧紧按着跳动的眉心,放弃了对于从前的回忆,那种天崩地裂般的疼痛才得以缓解。 自他发觉自己失忆起,便用力尝试过几次去找回记忆,却都像如今这般以头痛难忍为终,医官告诉他,大约他一辈子都记不起曾经的事了,他后来也就不再尝试了,对于忘记过去也并不在意,不过今日见了她,他再不能如往常那般镇静无谓,竟一时心急如火焚。
第56章 、受伤 几日接连战火不断, 颜清辞也就一心扑在救治伤兵上面,再没和小沈见过面。 这日休战,她才偶然得了闲, 有个士兵交给她一封信,说是由上京送来的。 花笺是淡淡的粉色, 还氤氲出一层浅浅的桃花香气, 在这寒凉冬日让人不由心生暖意,颜清辞笑了笑,心里想着醉禾总是这样体贴细心。 数日前她在军营中安定下来后, 便执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寄到了南州城,一封便寄去了上京, 信中所言不过是自己如今一切安好, 令亲友万莫挂念, 只是在寄给醉禾的那封信中捎带着抱怨了一下沈寒对自己的态度, 虽历尽千辛寻得了他, 却仿佛黄粱大梦一场, 不免令人烦忧。 她本还想要问及淮宁王府的近况, 可提笔时心中却是憋闷的紧, 只觉得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摸不到的纱,朦胧着一切都看不真切, 实在不知从何问起,又要如何问, 最后也只能搁笔不提, 只想着他如今虽手无实权, 却仍是皇室唯一的亲王, 若是府上有了什么动静, 该是能传到市井中被自己知晓的,如今没什么消息传来,或许日子也就如往常一样稀松平常罢了。 颜清辞轻轻撕开信封上的火漆,将信展了开,一下跃入眼帘的便是醉禾的娟秀小楷字,从前在侯府自己读书练字时她也跟在一旁习字,自己也亲自教过她如何握笔使力,由此她的笔体与自己的总有几分相似,颜清辞偏爱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醉禾耳濡目染也就渐渐习得,不过她平日里也没多少空闲静心练字,故落笔只有形似却描不出神韵,颜清辞曾还念着定要寻个时候好好教她写字,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便再没了机会。 不过她匆匆扫了一遍这封信,却发现楷书小字无比柔美清丽,温婉堪如江南女子跃然纸上,不由微微勾起嘴角,想来该是有人替自己揽了这活计。 仔细读着信中所言,先是宽慰了自己心中的烦忧,说着与沈寒再相遇的不易,此事背后或有隐情,字字句句皆在劝着自己莫要轻易放弃,无论如何也要得个结果。 这样能透到人心里的话,该是李步珏所言。 字字句句读罢,颜清辞心中也稍稍得了安慰,决心无论是误会乌龙或者什么,总要探明才好,况且现在战事吃紧,自己在这能帮衬许多,绝不能一走了之。 信件末了,言道一桩喜事,前些日子醉禾总觉身上不爽利,吃睡都不甚安稳,心中不免疑虑以为患了什么难治之症,于是请了大夫来瞧,才知是怀了身孕,已有两月余了,脉象平稳,一切安好。 读至此处,颜清辞脸上也挂上喜色,盘算着自己要做干娘了,一时间万分欢喜,就要着手缝制些小孩子的衣物来做见面礼,不过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却是觉着无论哪个都好,风云变幻一年有余,总算有了件大喜的事情,实在应该喝一杯庆祝一下。 如此想着,颜清辞就要往膳房去讨酒来,一出门,却见有一士兵急急跑了过来,虽是冷冬,额头上却冒出豆大的汗珠,神情焦急不已,双手竟浸满了血色。 颜清辞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定是有人受了重伤,转身进屋拿了药箱,迎上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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