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颜清辞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活动了,这日到了时辰,她依旧端坐在床边,等着沈姒来换药,不过等来的却是墨曦。 “小沈将军今日凯旋,军中上下都去为他庆功了,沈姒将军不在,就由我来给你换药。” 墨曦将药箱重重放在桌上,药箱碰到桌面的一刻发出很大的沉闷声响,似是在宣泄着自己的怒气,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冰冷生硬。 不过颜清辞倒是没在乎,墨曦为了什么会这样,她心里自然清楚,倒也就没当回事。 墨曦匆匆替她换好药,又整理好药瓶重新装回到药箱里。 颜清辞与她道谢,本以为她会与沈姒一样不留一言转身就走,却不想她停在原地,直直瞧着自己。 颜清辞一下有些发懵,还没等她问,墨曦就先开了口,语气依旧不善。 “我瞧着你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还要多谢沈姒将军日日来为我换药,有劳了。”颜清辞淡淡应着。 “我们将军向来这样好心,自然不会看你受这么重的伤还置之不理,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来军中已两月余了……我就直说了,你该离开了。” 她突然这样一说,颜清辞有些发懵。 “什么?” “我今日就把话挑明了,我们将军心软,有些话她说不出口,那便由我来说。我知道你对于小沈将军的心意,可他不喜欢你,你再如何纠缠也是无用,你也瞧见了,在这军中,他也唯有对着沈姒将军才有几句话说,他们两个才算是郎有情,妾有意,你就别横在中间了。” 话毕,墨曦见颜清辞愣愣在那里,又有些不放心自己的话能否劝阻她,灵光一闪间,她便又添了一句。 “况且,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
第59章 、通敌叛国 “成婚?!” 这一句话直愣愣扎进颜清辞的心坎里, 无论如何她也料想不到他竟要与旁的女子成婚。他不识自己,寒凉比往前更甚,她便认为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原来,竟都是自己的错想罢了。 她用了那么久才捂热的一颗心, 不过经历数月的日月流转, 竟就偏向了旁人。 恍如晴日惊雷,叫她如何能接受。 见她面色异样,神情惊慌, 墨曦眸底一亮, 知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复又紧忙迎风煽火。 “是了, 我们三位将军参军前就情分深厚, 早便如同一家人, 那小沈将军与沈姒将军在战场上更如星月相伴, 默契恰似一人, 私下里也早就许定了终身, 成亲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颜清辞那颗已然凋敝破败的心此刻崩然碎裂成片片尘絮, 她越发清晰地明了, 愿与她执手观雪,共谋此生的沈寒早已如往日尘烟般消散了, 现在在军营中,她苦苦寻求到的, 甘以自身性命相护的, 是小沈将军, 自己于他而言, 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又如何抵得过沈姒与他朝暮相守,共进生死的情分。 这一场情动,到头来,不过只她一人的独角戏。 颜清辞强忍下心中的喷薄情感,尽力使自己还能说出话来。 “我知道了。”她朝墨曦答着。 罢了罢了,他既有了心中所爱,自己又如何再能痴缠,这场戏,再唱下去就不体面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好似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人一下就瘫软了下来,眼前的景象渐次模糊,窗外的声响也霎时停息,天地万物好似一瞬间归于荒芜,她也悄悄然消逝于人间。 第二日天色将亮未亮时,她便打点好了行装,来时匆忙忙只带了几件裙裳,路上又丢弃了二三,现下好好整理了才发觉这里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不过只一小小箱笼便尽收了。 还真是急匆匆来,又轻飘飘回,一路所历种种,尽数忘却了便罢了,她回到南州城,继续着过往十数年那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左不过人生短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就这样模糊着过去也未尝不可。 颜清辞提起箱笼,最后瞧了一眼这个尽收她所有希冀和悲伤,又赋了她半生遗憾的地方,然后转身离去。 “小颜——” 刚转上通往军营门口的路,突然闻到身后一老者的呼喊,伴着杂乱仓促而又不甚扎实的脚步声。 颜清辞回眸,就见是李师父匆匆追了过来,年逾半百的人,迈着不太灵巧的步伐,踏过遍地黄沙一步一步朝自己而来,白色的胡须被带起的风吹得微微颤抖着,额头已然沁出层层冷汗。 李师父原名李兆兴,便是她刚入军营时教习她医术的一位医官,其人技比华佗,心如菩萨,待她又知无不言,颜清辞深蒙其恩,得其传道受业,便拜其为师,尊称他为李师父。 李师父在她面前停下,尽力平复自己因疾跑而杂乱无比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静静定下,道:“小颜,你这般,可是要走?” 颜清辞垂下头点了点:“是要走了,未来得及与师父道别,还望师父莫怪罪。” 李师父闻言深拧起眉,神色颇有些焦急,连忙摆了摆手:“倒不是来怪你,只是想问,在这待的好好的,缘何要走?可是有人为难你?” 颜清辞抬眸见他急迫关切的眼神,心下一阵不忍,只敛下眼眸,淡淡答道:“师父莫忧心,并无人为难我,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李师父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孤孤一人离家许久,也着实难为你了,不过……” 李师父双目慈宁瞧着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唉,师父也知晓故园之情最难抑,可现下战争愈发激烈,一打起仗来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更是不计其数,军中的情况你也明了,若是你走了,怕是会短了人手……小颜,你也莫怪师父开口阻你返乡,只是医官实在不足,为师绝不能置军中数万人性命不顾,故要同你言及这些,国起战事,将领士兵,无不思乡,可自古便是先国而后家,私心里的万千思绪只赖自己消解。如今天下形势如此,其间利弊,还需你自己定夺。” 颜清辞定定立着,心里思忖着李师父的话,便越绝羞愧,当初确是自己私心,为了接近小沈才担了这医官之责,可既坐了这个位置,便是要谋其事,怎能因为这一点恩恩怨怨便一走了之,竟置全军将士的生死不顾。 颜清辞愧怍万分,忙就对李师父道:“我知道了师父,是徒儿目光浅薄了,现今举国皆全力赴战,我若此时甩手就走,枉为天下子民。” 李师父接过她的箱笼,朝着她安然笑了笑,苍老的脸上顿时添了几抹亮色。 “回去吧。” “嗯。”颜清辞应了一声,随着他又按来路回返。 回了军营,她便全心全意都扑在医房,晚上也不曾回屋,闲下来的时候就扎在医书里,并不多的几本古籍被她翻了又翻,字字都深刻进了心底,如此这般,一是愿尽己全力救治伤兵,不可因一时的懒惰无知而令伤者白白送命,二则是使尽浑身解数令自己忙碌起来,唯有匆忙时,脑中才不会一遍遍忆起墨曦同她说的话,心里也就不会那样痛了。 近年关时,仗似乎打的更勤了,每日都有好些伤兵送来,颜清辞与众医官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风雪大作,天色阴沉如墨,烈风裹挟大雪团团滚来,在这旷远天地间肆虐咆哮。 刚过子时,颜清辞就被门外的嘈杂呵令声扰醒,睁眼就见外面一片通明,隔着窗子见人影密集,雪地里的脚步声杂乱无章。 颜清辞心中陡然一颤,就知今夜定是送来了好些伤兵,便赶忙草草披了件衣裳,带上药箱推门而出。 甫一出门,她便惊了一下,帐内已然躺满了伤兵,个个神情痛苦,血与雪叠染在一起,悲鸣哀怨直达云霄。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时,又一批伤兵渐次被送了来,帐内再无能容下一人的位置,他们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被放在外面的雪地上,有的还未待医官查看,便在无望的痛苦中死去了,抬他们过来的士兵接着匆匆离去,似是赶着去接下一批。 瞧着满地横躺的人,血腥味道直冲鼻腔,颜清辞顿时就呆愣住了,纵是她自小随着父亲住在军营里,却实在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这哪里是军营,分明就是如乱葬岗一般,葬着这些已然离世或者唯余一息的活死人。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帮忙!” 李师父重重拍在她的肩上,才将她从这方惊骇中扯出来,她忙敛了心神,跟在师父身后跑过去。 油灯发出的昏暗灯光映出账内的惨痛景象,不计其数的伤兵躺倒着,一眼瞧去并分辨不出是否还有气息,只是觉得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混乱的血色,模糊朦胧又无比刺眼,直直扎进人心里。 医官先将已经断气的伤者交与士兵抬出,又为余下的按伤的轻重分了类,以便能以为数不多的医官尽力挽救性命。 直到了第二日子时,颜清辞与众医官才算将这些伤兵悉数处理完毕,连着一整日未进食水又不眠不休,倒也未觉得有什么不适,满心都扑在了救人上,对于自己的感受就浅淡了下来。 现下一停下来,只觉得脚底轻飘飘的直发软,脑中一片混沌,一闭上眼眼前便是血海尸山的样子,鼻尖处也是挥之不去的萦萦血腥味道。 她望着外面还未来得及拉走的尸体,一下颓然瘫坐在雪地里,她确信她此生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一整日发生的事,马车拉出去的尸体一车接着一车,她粗略一算,怎样也足有了几千个。 定是这场仗败了,而且是彻彻底底,她心里想。 那些士兵里,有上有双亲需奉,下有妻儿待养的人,亦有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小少年,战事突起,或许他们还未成婚,或许此刻他们家中便有一位女子日夜望着窗外,在一场又一场翻天的大雪中,盼望心上人的归来。 只是再也等不到了。 她茫然望着雪色尽头延续的天地,心中空荡,悲戚万分却落不下一滴泪,只余耳边呼啸风声,既近且远。 却不多时,这片宁静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 颜清辞收回目光,就见有一队士兵从远处小跑过来,然后停立在她面前。 为首的那个人用剑指了指颜清辞,对左右两个人道:“就是她,将她捆起来!” 颜清辞闻言顿时万分疑惑,却并不等她开口发问,那两个士兵就一齐捆了她的双手,推搡着押她向前走去。 “要带我去哪?!”一阵一阵狂乱的不安在她心底疯长,发出的声音都带了些微颤抖。 “狱牢。” 她心中的惊乱顿时达到顶峰,一下既疑惑又恐惧。 “为何?!为何要带我去那?!” 为首那人粗着嗓音,怒斥道:“你做了什么龌龊之事难道自己不知晓?!通敌叛国,私泄军机,这是诛九族的罪愆!你如此置全军性命不顾,简直就该堕入无间地狱!就是死上千百次也对不起我军数千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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