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春闱之事中,几乎一半的世家都被削爵, 不能再用。剩下的一半, 不是子女俱已成家、难以拉拢的纯臣, 就是实在混得不成样子, 连给子孙做荫官都不能。 纵观京城中, 惟康阳郡主、李丞相府嫡女并张瑛能算得上家中权势依旧。 可后头两位都是文官,哪里有兵权来得实在? “你去传下话去,凡是康阳姐姐近日用的东西,必定要格外仔细,若是出门,是要仔仔细细地盯着的。”顾菀皱一皱眉,很不放心地叮嘱琥珀。 她经过老亲王的恶心歪缠,便知道,一个男子若定要娶一个女子,指不定会使出什么下流卑鄙的手段,强逼着女子下嫁。 想了想,顾菀还是道:“罢了罢了,快些去宫中递牌子,我亲自与康阳姐姐说一回才好。” “是,奴婢省得。”琥珀微笑应下:“只是主子这一月也太忙了,才刚刚操持完四小姐的及笄宴会,忙着应对向四小姐求亲的人家,等十二月还有三小姐入亲王府的事情。” 镇国公府四小姐的及笄宴,是在肃王府举办的。 因镇国公府被搜检过,蓝氏无心让人进门看笑话,就想着草草了事,也不请什么客人来,别说顾芊和孙姨娘,就连顾菀都觉得有些过于荒谬过分,就作主在肃王府摆了个及笄宴。 也是告诉别人,将来顾芊自有做肃王妃的姐姐撑腰,即便镇国公府倒了,顾芊也有个肃王妃之妹的身份。 果然,虽有不少人家觉得镇国公府要不行,将顾芊排除在求娶行列,但亦不缺乏求亲之人,只顾菀瞧着都不大行的样子。 “拦着求亲的人倒没什么,让李管家客客气气拒绝就是了。”顾菀是被琥珀提醒,才想起顾萱还有几日便要入亲王府了,淡淡道:“至于三妹妹——听闻亲王府并不打算大办,既如此,咱们送一份厚礼就是了。” 只希望……顾萱不辜负她给的提醒与指点才好。 再转念想想,顾菀便道:“来年开春才是忙碌的时候。” 皇上已经下旨,在明年春日重新举办一次春闱。等到那时候,她再为顾芊挑一位踏实上进的好儿郎。 说起忙碌,顾菀就不可遏制地念起谢锦安来。 ——谢锦安回来过,却又很快再次离府。 * 送上供词那天,谢锦安带着满面的笑容回了府,没让人通传,携了一束亮丽的花儿到“合韵同声”。 顾菀彼时正在认真对殿中省的账目,猝不及防被拥入一个盈满淡淡焚木香气的怀抱,耳边轻轻响起一声“阿菀”,真似炎炎夏日中蜿蜒流过的清溪,让人身心一下子都舒畅起来。 再瞧那花束,竟是从春桃、夏榴、秋菊到冬梅,横跨了十二月的时光,精致动人地绽在顾菀的面前。 “原是殿中省相托,我便借花献佛,送给阿菀。”谢锦安指尖捻了捻花束上的金丝绣带,嗓音中压着低低的笑。 他是从柔安公主那儿知晓殿中省所做的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自也知道有皇后、德妃与淑妃的联合授意。 谢锦安当时便要拜托柔安公主,将此事告知太后,又觉得太过便宜殿中省,要寻人好好抓一抓殿中省总管的错处。 是叶嘉屿拦住了他:“义妹虽然脾气好,但并不是那等光受人欺负的人。既然义妹将那一箱子账本全都收下,想来必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更何况,柔安并不是那等机敏、爱趟浑水的人,她告知太后,是能替义妹将这口气出掉,顺便整顿殿中省,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必定能查出是你在后头告诉柔安。” “你还在查着春闱受贿案,却惦念着为王妃出气,恐怕要让皇上心生不喜。”叶嘉屿沉声道:“即便皇上不这样想,保不齐要被太子挑唆,说你有意插手后宫。” “如今咱们……好容易不受皇上怀疑地立足朝廷,隐超太子与武王,不能功亏一篑。” “先等着瞧瞧义妹是怎样的打算。” 谢锦安合了合眼,压住自己涌上心头的怒气,却抵不住自己对顾菀的担心。 但叶嘉屿说的是实话。 他只能逼着自己将所有的精力投入查案之事,让惊羽加快执行原先的计划,在调查中与叶嘉屿相互配合,不动声色地引导鲁国公往预想的地方调查,将太子与武王两党的人,尽可能多的踢出去,为清洗后自己人上位做准备。 他以期早日结束住在刑部衙门的日子,回去见见顾菀。 忙碌着,谢锦安亦不忘吩咐小时子,一日三趟地去镇国公府报平安。 小时子知晓他家殿下的相思之情,风里雨里定点去汇报,每次必定能带些小物件回来,或是填嘴的点心,或是凝神的香囊。 也只有收到顾菀送来的东西,谢锦安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旋缓一瞬,对着皇上时都比从前更加演技精湛。 上头皇上对自己选出来的纯臣们十分满意,瞧着供词也并没有怎么生气——毕竟十多天里,皇上早就用自己的方式发泄了怒气,因为此刻仍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帝王。 口头表示了年节时必定嘉奖后,皇上就挥挥手,放纯臣们回家歇息歇息,但留下了谢锦安。 “方才,朕说要奖赏的时候,看你竟然有些心不在焉,可是在想什么?”皇上露出几分温和的笑,一双眼睛中仍透着一点锐利,紧紧盯在谢锦安的脸上:“还是有什么想从朕这里讨要的奖赏?” 这十日,他看见了谢锦安身上的能力与可塑之处,觉得其比太子、武王强上不少的同时,惟担心谢锦安的心思转变。 皇上老了,不喜欢野心勃勃的儿子,喜欢孝顺乖巧、又能帮着处理事情的儿子。 谢锦安从前的表现,并未被皇上规划进孝顺乖巧的范围之内。 可对比着太子武王,皇上就顿时觉得,肃王虽性子潇洒,口舌上有所忤逆,但行事都是规规矩矩照着他的意思来的,可从来没有起过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 如今头回接触中心权力,审问朝臣,不知会不会让肃王变得同兄长们一样? 皇上尚在冷漠又惴惴地猜测,那头谢锦安已然极快地开口,不假思索道:“回父皇,儿臣想着等会儿便要回府,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送王妃。” 他抬起桃花眸子,眼底有几分纯真的笑意:“至于父皇的赏赐——上回儿臣已经‘扫荡’过父皇的私库了,这第三回 实在是不大好意思。” 皇上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是露出了个微笑:这傻小子,难道以为他说的奖赏,是和从前那样,选些精贵物件的赏赐么? 这一回……自然是朝廷实权的奖赏。 然皇上盯着谢锦安看了半晌,只觉得肃王这个儿子还是有傻气的一面,不觉放心下来。 “肃王妃被朕委派了协助宫中事务,指不定你去殿中省转转,就有人上赶着孝敬你。”皇上没了疑心,说话也变得轻快起来。 殿中省孝敬,是宫中旧例,皇上并不在意:既然帮着管了宫务,做得好,受些孝敬是应当的。 “是,父皇,儿臣多谢父皇支招。”觉察到皇上的口吻带了几分轻松,谢锦安微微垂首,让坐着的皇上更明晰地瞧见自己眼底的纯笑。 “行行,快去罢。”皇上挥了挥手,让谢锦安自行告退。 谢锦安就在给太后请完安后,去殿中省转了一圈。 原意是想敲打敲打殿中省总管,不意竟是如皇上所说,被殿中省总管送了一束精致的绢花,用湖光银线夹杂其中,模仿出花朵的光泽,辅以光滑锦缎,若是不说,旁人只会以为是一束没有香味的真花。 看得谢锦安心中微微一动:这样拟真讨巧的玩意儿,用来博得阿菀一笑,是最好不过的。 殿中省总管擦了擦额间的薄汗,见谢锦安目光微动,当下便谄笑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将这束花收下,回去哄王妃娘娘高兴,便是这物件的福气了。” 他恭恭敬敬地将绢花束递上,等谢锦安无可无不可地拿起,才接着求道:“只是……王妃娘娘先前要用殿中省的账目,奴才便都送予了娘娘,如今过去了十余日,奴才怕太后娘娘要在年节前封账……” 总管吞吞吐吐,在请求谢锦安让顾菀归还账目时,不经意地透露出顾菀的“蛮不讲理”。 他眯了眯豆大的脸,在眼缝中飞速地瞥了一眼谢锦安,见对方神色莫辨,白胖的馒头脸上有几分紧张。 总管的心就似被放在滚油里面煎炸一样,一抽一抽地疼,暗恨道:他接了上头几位娘娘的吩咐,刻意安排了一个小坎儿给那位肃王妃,想着年轻姑娘,面皮薄儿,手足无措后,没两日就能将账目给退回来,顺带将宫权送回。 可肃王妃一直将那一箱账本压着! 昨日他被太后召去寿康宫,竟是要为肃王妃解答一些账目上的疑惑! 其中有两个问题,几乎要靠近底下人作假的地方。 殿中省总管可以说是彻底慌了。 他昨日就惶惶然地想拉住肃王妃,仔细赔个不是,让其把账本送回。 但肃王妃对着他挑眉一笑,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眨眼就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压根儿没给总管开口的机会。 肃王妃,这是在还下马威! 总管回过味来后,气得牙疼,听闻肃王入宫,就想起肃王从前那胡闹的性子,拿了外头新进来的好东西,就赶着来挑拨顾菀与谢锦安了。 “这好办,本王回头让王妃将账目直接送到皇祖母这儿来,也方便皇祖母对账。”谢锦安望着殿中省总管绿豆王八一样的脸,轻轻咧出了个随意的笑,悄然间含了些冷意。 总管闻言,连寒毛都立了起来: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他阳奉阴违,刻意为难肃王妃…… “不不不,王爷您误会了,奴才不是想请王爷直接送去太后娘娘那儿……”总管脸色泛苦,嘴巴里也是一股苦涩滋味。 谢锦安挑起俊眉:“本王误会什么了?你是什么意思,竟要本王去猜?当真是不懂规矩!” 说罢,就懒怠应付,直接携着绢花花束扬长而去,徒留给总管一个潇洒英俊的背影。 总管赔了绢花又折兵,才明白自己的嘴巴为何泛苦——他这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 幸而他从前那副随性不羁的模样深入人心,纵然如今有所改观,也难免逃脱映像。旁人瞧见了,只会笑总管上赶着挨肃王一顿。 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也是置之一笑:“还是有些少年心性,再沉稳些便好了。” 然后微顿,沉声问罗寿:“朕记得,现在这个总管,是皇后一手提拔上来的?” 罗寿带了点微笑:“皇上当真是记忆超群。” 见皇上随意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看折子,好像方才压根没有抬头问话,罗寿便将头低下去,好似他适才也未曾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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