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立在暖阁廊下,一边等候里头的传唤,一边在各自心里思索同一个问题。 暖阁里断断续续传来声响。 除了男女缠绵声外,还有皇后压着嗓门,颇为恼羞成怒地吩咐戴嬷嬷将床上两人分开,再转头对着皇上柔声道:“皇上,您素来知道,瑞儿他不是如此胡闹的人,必定是有人算计了他,再加上这等不要脸的小.贱人勾引……” 武王在里头嗤嘲一笑,嗓音颇大:“母后这话倒是有些说错了……二皇弟到现在都没停下,倒是让儿臣想起,有些人好像就喜欢被别人看着……” “武王!你放肆!”皇后怒声而起:“竟敢诽谤太子!” 太子与皇后心有灵犀起来,喘气声愈加地大起来,听得站在外头的侍卫宫人们都为之一颤,恨不得不顾规矩,将自己的耳朵死死捂住才好。 “母后,这可是二皇弟自己做下的事情,哪能怪别人说呢……”武王很是不屑地大声嚷嚷,想要将太子晚宴抛皇上皇后、诸位臣工不顾,罔顾立法、和世家小姐私会的消息宣扬于天下知晓。 “都给朕闭嘴!”一直沉默不语的皇上骤然爆发,伴着清脆的瓷瓶开裂声,似夏日惊雷忽地在人心中爆开声响. 帝王之怒,让面临之人如见天塌地陷,两股战战不已。 甚至外头的宫人们都忙不迭地跪下,齐声叩首:“请皇上息怒!” 暖阁中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一瞬。 还有几道连续的“咚”“咚”声,莫约是皇后和武王跪下的声音。 然下一瞬,床帏之间的交缠声就如藤蔓一样,生生不息地复又响起。 “罗寿!”皇上的嗓音愈加羞恼,怒吼道近乎沙哑:“拿十桶冰块来,给朕狠狠地浇醒这对狗男女!” 罗寿在里面急急应下,而后腿脚一滑,像蛇一样游出暖阁。 帝命紧急,他迎面撞见谢锦安和顾菀拿,顾不得说话,只挥了两下手,示意皇上曾说过,让肃王夫妻进去。 谢锦安勾了勾顾菀的指尖,轻轻道:“阿菀,咱们进去罢?” “好。”顾菀习惯性地回勾回去,直到开始迈步,才恍然发觉这在御前有些于理不合,将手收回。 不想刚走到内间的门口,就听皇后含着哭腔,呜咽道:“皇上,这件事情必定是有人作鬼的!请皇上去查一查宴席上太子的饮食,保不准就被人动了手脚!” 这话便是暗指顾菀的意思。 皇上却早就厌烦了皇后这一套,冷漠中不掩怒火:“朕记得,你三日前就借着不放心肃王妃操办,求着母后一块儿核查了元旦宴会的章程。” “若说动了手脚,应当皇后你嫌疑最大!” 武王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轻笑了两声。 “皇上!武王这般模样,莫约和他亦有脱不了的干系!”皇后闻得皇上话语,心都凉了半截,当即就有些不管不顾起来,慌乱得四处攀咬。 皇上自然不会相信,冷冷地挥开了皇后要上前握住的手,并将怒气顺道发泄给了武王:“见着弟弟做下这等错事,还能笑得出来,可见你身为兄长,就没能做好带头的榜样!” 屋中的人都被皇上怒骂了一通。 谢锦安与顾菀在门口听了几瞬,掐着时间点儿进去请安。 莫约是怕顾菀脏了眼睛的缘故,谢锦安特意走在了顾菀正前面,高大的背影将顾菀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是肃王夫妻前来,皇上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小小缓和,对皇后冷哼一声:“肃王夫妻到现在才回来,怎可能如你所说,设计此事?” “肃王早不到、晚不到,偏巧是侍卫来汇报的时候到!”皇后被皇上挥开,一时支撑不住、跌坐在地,瞧见顾菀与谢锦安二人,强撑着摆出威严:“依着臣妾看,这便是最可疑的!” 顾菀稍稍探出头去,发觉的暖阁的床榻前,已经被屏风遮住,瞧着屏风摆放歪斜的模样,大约是被匆匆拖过来的。 此刻暖阁中点起不少的灯烛,却仍能影影绰绰窥见里头交缠的两道身影。 地上的衣裳首饰散落了一地。 尤其是顾莲的纯银头面,被压在屏风底下,瞧着好不可怜。 喘息粘腻的声音中,忽然有沙哑的男声响起:“康阳……你放心,本太子必定娶你为妻……只要,只要靖北王府……”或许是两回太累的缘故,后头的字句被太子咽下,旁人难以听清。 然其中隐含的野心算计,是清清楚楚落入皇帝的耳朵里。 顾菀敛起眉眼,小心地屏住呼吸,右手下意识地向上伸出,又在半道轻轻放下,正划过谢锦安腰上荷包坠下的长长流苏。 谢锦安亦在此时,习惯性地去捻起流苏。 两人的指尖夹着流苏勾缠在一起。 在不经意间……泄出彼此都有一分愉悦。 计划完美成功、甚至有意外收获的那种愉悦感。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修) ◎三更合一◎ 流苏在微雪寒风中走了一遭, 锦绣细线上沾了点飘摇的雪籽,又在顾菀与谢锦安的指尖交缠之下,融化为一点水色, 不动声色地含了肌肤上的温热之感。 两人指尖俱是微微一颤,似木头一样僵了片刻,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才彼此悄悄抽出分开。 是罗寿带着手底下人扛着十桶冰回来了。 因着里头涉及太子, 罗寿无法让大力太监们直接扛着进暖阁,只好和小罗公公一人拎着一桶先进来,衣角上有冰块溅出的狼狈痕迹。 一进来,罗寿就瞧着皇上的面色格外不对劲——那种透露着被人极度冒犯、冷漠威严的瘆人冷笑,他已经许久未曾瞧见了。 ……上一回, 还是在十几年前, 罗贵妃为了罗国公之事,说了大不敬之话的时候。 连带着皇后与武王的神情也变了,一个是苍白慌乱,一个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倒是肃王与肃王妃, 面容沉稳,维持住了镇定,但瞧着姿态颇为亲昵,想来是被吓得不轻, 要这样,彼此间才能有安慰依靠。 罗寿一合计, 也不麻烦地向皇上行礼的, 而是直接撸起袖子, 放下拂尘, 垂下眼睛、拎着冰桶走到屏风后面, 对着床上道了一声:“奴才请太子殿下恕罪”,就干脆利落地将里头的冰块悉数倒出。 有冰块发出的撞击声,伴着男子不满的怒吼与女子的尖叫声。 “是谁,竟然敢破坏本太子的好事情!” 太子将床上的被褥重重砸出,扔到了小罗子的脚上,让对方双脚害怕地一跳,举着冰桶的方向自然而然也歪斜了过去,将那桶冰直接倒在了太子的脸上。 罗寿眉头一皱,回头扫了眼遮挡视线的屏风,催促了一句“快点”,就将第三桶冰块倒上。 顾菀在外头静静地盯着屏风。 原先映出的鸳鸯交颈画面,被罗寿师徒忙碌的身影遮挡,让人瞧着觉得顺眼了不少。 察觉到谢锦安的面容微微侧望下来,她敛去眼中的冷嘲,垂下眼睫,莫名有些紧张地抿住唇瓣,捻了捻尚且湿润的指尖。 然后……她听见了谢锦安低低呼出一个含笑的气声,轻飘飘的,只下一呼吸间,就不复存在,快得好像不存在。 顾菀觉得有些疑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却又无端端长舒一口气,将心尖所存的紧张也抒了出去。 里头更尖锐的女子尖叫响起,唤回了顾菀的注意。 被冰块骤然砸中的滋味并不好受。 顾菀知道,那感觉是刺骨的寒冷中带着硬感,让人在被冻一激灵之后,肌肤上缓缓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疼痛之感,像是从骨头中生出了倒刺,泛起尖锐的痛感。 顾莲是女子,身子自小被养得娇嫩,又在宫宴上用的酒水少一些,所以就比太子最先清醒过来。 一入目不是先前意识还停留着的缠绵乡,也不是太子的怀抱,而是穿着太监服的罗寿与小罗子,浑身上下又冷又疼,叫顾莲如何能不受到惊吓,当即就惊声尖叫起来,拾起床榻尾巴上单薄的肚兜与里衣,将自己遮住,厉声斥责罗寿两人为狗奴才,让他们退下。 “太子还没醒?”皇上龙袍下的双拳微微紧握,冷声质问了一句。 罗寿当即就一哆嗦,立刻化身大力士,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将剩下五桶冰块统统倒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被刺得发出蕴着几分痛苦的低嚎。 李皇后当即就有些受不住,上前为太子求情:“皇上!不论怎样生气,还请皇上念在父子之情上,保重太子的身体!” “更何况,太子一向天性淳良,必然是被那起子小贱.人挑唆,才犯下这样荒唐的错事!” 顾菀听得唇角一抽:李皇后当真是爱子心切,可是这一番话说下来,恐怕要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身边传来一声轻咳,她抬眼瞥去,看见谢锦安神色如常。 但顾菀忽然觉得,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眼底,有与她一样的、对李皇后的轻嘲,比她少了些诧异。 下一瞬,皇上如虎如鹰的怒光看向皇后,唇角的冷笑微微咧了咧:“早知道,朕就吩咐罗寿,多拿一桶冰来给皇后了。” 未等皇后作出反应,皇上又紧跟着问道:“皇后口中的小人,不知是指谁?是床上的顾大小姐,还是太子从前那些一夜一个、甚至一夜两三个的司寝宫女,抑或是他出任景州期间,为寻欢作乐找的舞姬歌女?” 说到最后,皇上的话语已如虎啸一般,一字一字地让皇后露出心惊胆战的神色:“还是……像李丞相一样,拱卫太子、为他出谋划策的大臣们?” “此、此事不关李丞相……”兄长被提及,皇后在心中几十年如一日肩负的家族责任,让她下意识地先为李丞相开脱,可不过说了个开头,就有些讷讷地止住。 她奉皇上之命,在凤仪宫中养病几月,主要注意力都在闹孕吐的永福公主身上,外头的事情则是由戴嬷嬷传进话来,基本都是李丞相嘱咐她谨遵皇命,等着他与太子翻盘便好。所以,皇后还真以为今日的事情,或许是李丞相与太子共同谋划的,说话就没有了底气。 “朕心中有数。”皇上冷哼一声,动了动手上的金龙扳指:“皇后很不必做一面之词。” 这话听得皇后面色一灰:她与皇上二十年夫妻,皇上如此说,大约就是认定了此事,是太子与李丞相为了求娶康阳郡主所作出的不择手段之事。 ——旁人越是辩解,皇上就越是深信不疑。 这对太子与李家来说,几乎是无解的死局。 那厢,太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他对着眼前恭敬弯身的罗寿师徒一愣,满脸的怒气还未消散,就从室内亮起的灯烛中,得出了一个令他浑身发颤的猜测。 太子慌乱地拾起地上的里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穿,又羞又恼又怒又怕之间,险些要呵斥罗寿服侍他穿衣,幸好还存有一分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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