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借着武王回京,用康阳为借口,召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入京,就是为着更防住靖北王——最近一段时间边陲小国作乱,儿臣不得不仰仗靖北王来平息。” “但若无意外,儿臣顶多留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在京城中待上一年,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儿臣连康阳郡主也不能留住。” 没有了靖北王的亲眷在京城充当人质,皇上便觉得心中不安:他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信任靖北王的,可同时也保留着那一分的疑虑和担忧。 “靖北王妃此刻请求收未来的肃王妃为义女,儿臣就有些担心,是不是靖北王的意思,想插手夺嫡之事,扶持一个能力不突出的傀儡皇帝,从而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上的声音沉沉,似一滩浓黑的墨汁,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太后倒是从没想过这一点,听了皇上的话微微有些心惊:她的儿子,已然比起刚刚登基时,更为谨慎多疑了。 “皇帝会不会是多心了?”太后微微皱起眉毛,算着日子道:“靖北王妃上折子的时候,哀家还未曾相看顾二小姐,也就还没决定锦安的婚事。当时顾二小姐只是个国公府的庶女罢了,靖北王妃应当不会如此莽撞,冒着风险收顾二小姐为义女罢?” 若是顾二小姐最后没被太后看中,将来顶着靖北王府的名头,要是做了些不上道的事情,岂不是坏了靖北王府的名声。 太后平日里与靖北王妃接触得多一些,看得出靖北王妃是那等端庄正气的性子,不是莽撞贪心的样子。想起自己方才还在为要给孙子赐婚高兴,如今又要面对儿子的疑心,太后就想着细细劝一劝皇上:好容易有个大家都高兴的喜事,若是被弄砸了,可又要好一阵子不得安生了。 她看得出来,锦安是很喜欢顾二小姐的。那孩子性子中天生和罗氏一般的倔强,要是不能如意,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太后又添了几句劝解的话:“哀家知道皇帝的担心有所道理,想长留靖北王的亲眷在京城中好生照顾——既然如此,皇帝给康阳指一位人品优秀的宗室弟子,再给建一座郡主府便好了。靖北王世子亦是好说,宫中未成婚的公主还要几位呢,总有世子喜欢的吧?” 惟有用姻亲绑住,增添相同的利益,才是化解隐患的最好方法。 皇上闻言不禁颔首赞同:他原本就打算指一位公主给叶嘉屿,而康阳郡主母家强盛,他又未曾确定真正的继承人,是不打算在皇子中给康阳择定夫婿的。 一瞬后,皇上便微微垂下了唇角,继续对太后忧道:“母后的法子是极好的。但是儿臣思来想去,最担心的还是锦安这孩子。” “他长到现在,儿臣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仔细教养过。他性子又最是桀骜不驯,素来不爱听儿臣的话,儿臣怕他婚后耳根子软,听信了枕边风,做些争权夺势的糊涂事情。” “哀家抚养锦安长大,他的性子,没有人比哀家更清楚了——虽是意气冲动、爱憎分明,可心中关于大义大德,是明明白白、门清儿的。”太后轻轻挥了挥手,不以为意地皇上说道: “若是皇上还不放心,那就教一教锦安罢。毕竟,你也确实不曾多关注于他。” 这话挑起皇上心头的一点愧疚,更是点中了一点皇上的心思:他如今看太子和武王都不大行,倒不如瞧瞧这三儿子天资如何。 “儿臣多谢母后指点。”皇上面上的神情松快一分,起身行礼:“御书房还有事情等着儿臣前去处理,就不叨扰母后了。” * 太后和皇上说话时,谢锦安带了顾菀到寿康宫后头的小花园里。 正值七月盛夏,小花园里头是绿荫浓浓,遮天蔽日地洒下清凉的树影。里头自然也有时令的花朵姹紫嫣红,最显眼的便是红彤彤的石榴花,招摇在枝头上。 “太后娘娘的小花园真大。”顾菀随在谢锦安后头,不觉惊叹。 寿康宫本就是占地颇大的了,这小花园又有大半个寿康宫大。 谢锦安闻言回首轻笑,隽秀的侧容如春风拂过:“皇祖母的小花园是父皇特意批下的,让殿中省合并了御花园的一部分,供皇祖母赏玩。” 言毕,谢锦安就停了脚步,侧身露出眼前精致的小亭子,弯身作请:“我请阿菀进去歇歇。” 顾菀见状,就不由得低面弯唇,是花朵含苞一样的笑意。 她稍稍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在圆圆的石凳上坐下。 “我今日要多谢王爷。”顾菀的眸儿水盈盈一片:“多谢王爷愿意信我。” 也多谢那巧合的几句话,在关键时说出她要说的,让事情顺着她的设想顺利发展。 谢锦安长眉微挑,温声道:“是我要谢谢阿菀才是。” 他在昨日傍晚,还在忧愁,该如何将老亲王的事情闹大些,让太后和皇上都关注到。是那一声“有刺客”,将这难题迎刃而解——阿菀帮了他大忙。 就是,他还是有一点点未曾明白的小地方。无关大雅,却让他求解不得。 ……是那一柄至今无人认领的匕首,和当时惊羽未曾找到、后来却又出现在顾萱桌上的练字纸张。 但抬眼望见顾菀双手托着的芙蓉面儿,谢锦安心底的这些小纠结,就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他将放在袖中的四张图纸一一摊开、放到石桌上。 “阿菀,这是父皇给我的,叫我选一个用作成婚时的府邸。”谢锦安语气轻快,尾调上扬,像初晨的曦光一样鲜活动人:“阿菀,你选一个。你喜欢哪个,咱们以后就住在哪里。” 他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有掩藏不住的欢喜,但并没有催促,安安静静地等着顾菀选择。 顾菀刚刚才放下去的唇角又不由得弯了起来,眼睛也变作一对弯月,点着若隐若现的红痣,映在雪肌上,比外头红火的大片石榴花还要吸睛。 她的心轻轻跳快,似被放在了暖暖的汤婆子上,从里到外都暖热妥帖起来。 ……被人细心关注,被人尊重选择,原是这样让人欢喜、让人心动的。 “王爷呢,有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顾菀将这四张图纸仔细比对了一番,浅笑着问谢锦安:“比如喜欢大一点的书房或者庭院?走廊是喜欢简单一点的,还是曲折环绕一点的?要不要在府中设一方小园子,种一些花草果蔬,也是不错的……” 她将这四座宅邸不同的布局与布置总结了出来,软声问着谢锦安。 谢锦安听着顾菀的温声软语,面上露出几分有些傻气的笑,目光中也带出如小溪一样的清澈温柔。 阿菀,在认真规划他们将来生活的地方。 在谢锦安原先的预想中,他的未来会是一片浓黑的雾气,他如同一只孤独的鹰鹫,沉在黑雾的最底下,等着攫取代表胜利的最后明珠。 他会是独身一人的、千算万计的,负着伤前行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现在,谢锦安有了一方柔软的小天地,让他休息,让他悄悄地治愈伤口。 “阿菀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谢锦安抚上腰间的香囊,摩挲着药盒,尾音中是羽毛一样的轻软。 低低的,随着清风拂到顾菀耳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顾菀的身后,此后便是靖北王府◎ “那咱们选这个罢。”暖风拂过, 顾菀耳尖微微泛红,从四张图纸中择了一个庭院大的。 她总是觉得,选个大院子, 种些喜欢的花草,一年四季赏着景色也觉得有趣。 且这所宅邸位于西塘大街,离皇宫距离较近,和老亲王府、镇国公府则相距较远, 是个合心合意的住处了。 “好。”谢锦安温声应下,又对顾菀道:“等宅邸正式赐下后,咱们就商量着将它装饰起来。你只管说哪儿想要布置什么,剩下的都交给我去办。” 顾菀抿唇笑着点头。 倏尔,顾菀似想起什么, 开口问谢锦安:“王爷, 那些山匪皇上会如何处置?” “景州山匪嚣张,又极其狡猾,这回好不容易抓住几个,父皇应当会派人细细审问, 力求审出山匪的破绽,好让太子与景州知府更好地攻破山匪要寨。”谢锦安给顾菀缓声解释,“阿菀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是不是昨夜被山匪吓着了?谢锦安心头有些担忧。 “是我忽然想到,二三月我还未曾和祖母回京, 尚且在温竹山的温泉庄子上住着的时候,庄子中的壮丁曾经逮住过几个山匪。”顾菀微微蹙起眉尖, 回忆道:“那山匪似是来温竹山踩点的, 结果因雨天湿滑相互踩绊, 被壮丁们抓了起来。我便让他们直接送去官府了。” “可昨晚那一群山匪中, 尤其是进我屋中的那两个, 其中有一个颇为面熟,好似就是当时扭送到官府的山匪之一。” 顾菀将这话缓缓道来,心中亦在一刻不停地思考。 她原先就奇怪,老亲王要借刀掳人是正常的,可为何偏偏是景州的山匪? 如今她将庄子上的事情回想起来,就明白为何老亲王要取山匪这一把会割伤自己的钝刀——莫约还是蓝氏和顾莲的主意,去庄子上打听了她是否和旁人有过节,便得知了山匪的存在。 她们打算得极好,若是将来查起来,这罪名可以往山匪身上扣。都怨顾菀自己,不觉间得罪了山匪,让山匪起了掳掠报复之心。至于顾菀最后出现在老亲王府……那便是老亲王偶然间救了被山匪掳走的顾菀。 只可惜他们虽然想得美好,实施的过程中却错漏百出,最后还变成如今的场面。 谢锦安闻言微顿,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温竹山曾打晕过的几个山匪,是在他第一次见阿菀的那个夜晚。 如此想来,昨日和他交手的山匪中,的确有几个面熟的。 根据阿菀的说法,是送去官府了。 但已经被送去官府的山匪,如今怎地安然无恙出现在外头了呢? 是官府关押不力,让他们找到机会逃脱,还是官匪相互勾结,将这山匪给偷偷放了出去? 谢锦安在心中思索起来,嘴上不忘安慰顾菀道:“阿菀既这样说,我回头便与孙尚书和世子说一声,托他们仔细去查一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罗公公就找了过来。 “嗳呦,原来肃王殿下在和顾二小姐说悄悄话呢。”罗公公笑得和气,向谢锦安道:“皇上这边找肃王殿下您呢,让您随着去御书房。” 然后又对顾菀道:“顾二小姐,太后娘娘方才传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您说不准可以去陪一陪。” 顾菀容色含笑地谢过罗公公,然后去拽谢锦安的袖子:“王爷快去罢,别让皇上久等了。” 谢锦安瞧自己袖子上覆了一小团雪玉,小巧可爱,焉有不应的道理? 与顾菀道了别之后,他便随着罗公公前往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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