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公在路上觑着谢锦安如沐春风的俊面,思量着又低声说了一句:“从昨夜到现在,武王殿下三番两次想要求见皇上,都被皇上给拒绝了。” 这便是向谢锦安卖好的意味了。 谢锦安闻言一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心里仍旧是波澜不惊:武王性子莽直,现在皇上因为老亲王之事焦头烂额,自然不会见武王给自己添堵了。 等二人到了御书房外头,就听见老亲王伊伊呜呜地为自己求情声:“还请皇上明鉴,微臣实在是被人欺骗了,才做下了这等糊涂事情,还请皇上宽恕!” 想来是皇上回到御书房后,见老亲王就气不打一出来,又训斥了老亲王一顿。 谢锦安在多宝阁处脚步微顿,平静地看皇上面色阴沉,龙颜大怒,对老亲王发作:“朕原是不准备计较,也不愿再追究下去,是怕丢失了皇家颜面!你却偏偏觉得自己无辜,要求朕免去对你的处罚!” “纵然如你所说,你是被那信欺骗,可勾结山匪、擅闯皇家寺庙之事是你做下的罢?”皇上冷声怒喝:“朕如今下令剿匪,皇室的亲王却和匪徒勾结在了一块儿,让百姓们知道,会作何反应?” “况且,你从前做过多少糊涂的事情,被御史参奏过多少折子,朕都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帮你压了下来——可是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老亲王被呵斥得心虚,却又隐有不服气:他可是救了皇帝的命,包容他一些也是应当的!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心急了些,但都要怪镇国公府,他不过是受了牵连! 他这般想着,脸上的神情中也不自觉地表现了出来。 皇上见了,自是怒到极致,唇边含了一缕冷笑:“亲王口口声声不离当年的救命之恩,朕如今却想问一句,当年那杀朕不成,立刻就服毒自杀的小太监,到底是不是罪臣英王安排的?朕对着今日之事也想问一句,你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纯粹被女儿家的三两封信给骗了去么?” 看老亲王要开口,皇上的声音就变作巍沉的高山,毫不留情地压在老亲王的头上:“亲王,你想明白再回答——这可是欺君之罪!” 老亲王不意皇上忽然提及当年之事,脸色登时就变得苍白起来,冷汗如雨水一般从额头密密地滚落。 他一时间张口结舌,只能不断地叩头结巴道:“禀、禀皇上,臣、臣……” “这是朕最后一回容忍亲王的胡闹了。”皇上并不想追根究底,见老亲王软成一团烂泥,就挥手道:“朕等会儿会让罗寿随着你回去,取回朕赐给你的丹书铁券,并罚你一年的俸禄,捐给祈国寺。” “对了,亲王走的时候记得去一趟慎刑司,将你府上的管家带回去。他调戏小宫女,朕按着宫规处置了。” 说完这一番话,皇上就挥了挥手,让侍卫讲腿软的老亲王给“请”了出去。 随后,皇上缓了缓神色,对一旁的刑部尚书叮嘱了该如何将这件事情简化传出去,好安抚朝臣与百姓之心,末了又让叶嘉屿随着刑部尚书继续审问山匪,力求审出如何一举攻破景山寨的方法。 等尚书和叶嘉屿离开,皇上才看向多宝阁后头的谢锦安:“今日你倒是安静,没有往日的浑样儿了。” 谢锦安敛起了眉眼,垂手行至皇上面前,轻声道:“儿臣到今日才知道,从前父皇训斥儿臣的时候,连今日的十分之一都没用到。” 看谢锦安有点受惊的模样,皇上不觉一笑,声音温和了些:“你是朕的儿子,同朝臣们是不同的,但你入朝当差之后,朕可不会因为这一点便宽容你。” “是,儿臣尽全力不给父皇丢脸。”谢锦安拱手应下。 “朕最近一段时间听见教你的少傅说了,学业上勤快了些,补起来倒是算快,在武艺上也颇为用功。”皇上的眼中闪过一分欣慰,又在心中想起太后说的话,不免道:“只你要入朝当差,少傅也教不了你什么,这几日便来御书房给朕打打下手罢。” “儿臣多谢父皇。”谢锦安难得在皇上面前正色。 皇上垂首看着桌上摊开的折子,沉默片刻后忽而轻叹:“太子如今在景州坐镇剿匪之事,他第一回 单独拿主意,恐怕有些力不从心。” 谢锦安唇角勾起一缕几不可见的笑,轻声道:“二皇兄是父皇亲自教导长大的,又是太子,必然是能顺利完成剿匪,为父皇增光、安百姓之忧的。” 他已经能预料那折子上写的,是有关太子的近况。显而易见的,他的父皇对太子略有不满,对武王也不算待见。 顶多半月,他就会得到等了许久的机会。 * 谢锦安走后,顾菀便回了寿康宫中,到太后面前说话。 “臣女想太后娘娘早膳应当用的不多,要不要传些茶点来?”顾菀一边为太后轻轻捶着小腿,一边细声询问。 太后笑眯眯地道好:“还是顾小姐贴心。只是如今还喊哀家太后娘娘,未免有些生疏了。”她的眼睛一转,落在自己方才写好的懿旨上——只等锦安那小子回来,便可以宣读了。 顾菀面色微红,如一朵浅色的垂丝海棠:“……臣、臣女想等接完太后娘娘的懿旨再改口。” “真是守规矩的好孩子。”太后轻声赞道,转头对李嬷嬷道:“正巧等会儿王妃和康阳也要来,便让小厨房准备些精致的点心来。” 话音还未落,李公公就进来传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到了。 太后就笑着让李公公赶紧将人领进来。 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到后,先给太后行礼问安,颇忧心地询问太后如何。 “昨夜臣妇与康阳得知太后娘娘遇刺,心惊胆战了半宿,原想一早就来请安,结果又听皇上一早便来寿康宫,这才到了现在。”靖北王妃眼下有几分乌青:“太后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可有找太医看过?” 说罢,她转向顾菀,眼中更流露出几分担忧:“顾二小姐如何?” 康阳郡主亦是满面的忧心忡忡。 “王妃与康阳不必担心,哀家一切都好。昨夜之事皇帝已经细细审查过,并非是刺杀哀家,只是一场误会,你们回头听一听刑部的说法便是了。”太后不愿多提此事,稍稍解释一两句后,也笑着看向顾菀:“不过昨晚,顾二小姐之心很是让哀家动容。” 靖北王妃颔首一笑:“臣妇也是感于顾二小姐的良善,又和顾二小姐很是投缘,才想着收顾二小姐为义女的——我已经将折子递交给皇上了,顾二小姐不怪我先斩后奏罢?” 看着靖北王妃对自己俏皮地眨一眨眼,顾菀便不禁弯起了眉眼。 像在和风清星的夜晚,被温柔的月光笼罩。 顾菀此时才明白,祈国寺中,靖北王妃口中,“我给你婚后反悔的机会”是什么意思了。 ——若婚后不和,她一个镇国公府的庶女,面对皇子,怎样都不会有反抗的机会。她或许要忍受疏离冷落,甚至被递上一纸休书。 但若她是靖北王府的义女,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能反悔,能和离。 要是想二嫁,亦是可以。 顾菀的身后,从此便不再是镇国公府,而是靖北王府。
第50章 第六十章 ◎顾莲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嫁给太子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 顾菀心上就滚过一片热流,眼角也泛出一点微红热意。 她原以为,靖北王妃当时所说, 是愿意帮她的意思,不想竟是要直接收她为义女。 靖北王妃见顾菀眼中一片水光,颇怜惜地用帕子擦了擦,柔声道:“怎么哭了, 是不是我提前没同你说,将你吓着了?虽然如此,你可不许说不愿意给我做女儿。” 顾菀仰起面儿,望着靖北王妃,软声道:“臣女是有点儿惊讶……能得王妃如此看重, 是臣女的荣幸, 自然也是愿意的。” “那便不要再说什么王妃、臣女了,唤我一声义母,唤康阳一句姐姐,可好?”靖北王妃笑得欢喜, 牢牢握住顾菀的双手,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期盼。 康阳郡主亦在身边亮晶晶地盯着顾菀。 刚刚才被顾菀委婉拒绝的太后立刻开口阻止:“顾二小姐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方才还和哀家说呢,要等圣旨正式下了, 才改口叫哀家皇祖母呢。” 靖北王妃不免轻叹,旋即又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既然顾二小姐要守规矩, 那臣妇便不守了。”她转向顾菀, 眼中是柔软的光亮:“你往后是我的义女, 再唤你顾二小姐未免也太生疏了——往后, 我叫你莞娘好不好?” 这是她家乡旧俗了, 取女儿名字中一字,唤作“×娘”。从前她的母亲,就是喊她作慧娘。可惜她的康阳觉得宝娘不好听,她就只能唤宝儿。 顾菀在心中轻念两遍,面上漾起绵软清甜的笑意,眼尾似春风中的玫瑰花瓣一样,娇艳地舒展上扬:“好,臣女很喜欢这个称呼。” 太后在一旁笑着点头:“哀家觉得莞娘这两个字甚好,往后哀家也这样唤顾二小姐——省得和锦安口中的阿菀撞了,叫他平白吃醋。” 顾菀闻言微愣,有粉霞忽地飞上面容,增添一缕娇色。 “王、王爷不是随意吃醋的人,更遑论是吃太后娘娘的醋。”她难得张口时略有结巴。 “哀家瞧着锦安可爱吃醋了。”太后笑得愈加开怀:“王妃你可不知道,上回锦安同我讲起莞娘的事情时,也和莞娘现在一样呢。” “他那样不羁的性子,竟也有乖巧结巴的时候。” 靖北王妃含笑:“从这点看,臣妇就觉得肃王与莞娘是天生一对呢。” 说罢,靖北王府话题一转,询问起太后,京中女儿出嫁,义母应当备哪些嫁妆:“臣妇久在边疆,对京中的规矩倒是不大明白。” “这倒是提醒哀家了,回头要开私库,给莞娘添一份妆。”太后说起嫁妆头面之事,颇为精神,与靖北王妃细细地说起京城中的规矩,又举了许多的例子。 康阳郡主坐在顾菀身边安静地听着,直到说至末尾,她才轻笑着开口:“臣女手头上未有什么好东西送给菀妹妹,便只好从自己的封地上割下一块赠予,当作贺礼了。” 康阳郡主享受与永福公主一样的待遇,当年及笄时,皇上亦是赏了南州作为封地,鱼米之乡,颇为富裕,每年的供奉亦是不少。 话音还未落,顾菀便为这话震惊十足。 ……赠予封地,她顾菀何德何能。 的确,她当初救下靖北王妃,而后又与靖北王妃、康阳郡主的相处中格外讨巧、让她们欢心,其中虽有她对二人的好感真心,但也含着巩固人脉、为将来打算的心思。 不曾想过,王妃与郡主竟是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 不论是收她为义女,还是赠予封地,其实都是不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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