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是不是?这还只是我一人之茶,想来诸位的茶也都是珍品,区区一个县主,办一个琴会就如此奢靡,这天下危已,天下危已啊。”李本清说着说着两行泪就下来了。 庆阳王的脸色已经铁青,怎么遇到这么个书呆子?真想立即找人将这呆子轰出去。 叶公勉见气氛已经十分僵,捋着胡须道:“本清兄,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本清也正要反驳,却见得一群压牡丹、赛春兰的丽人正分花拂柳而来,当先一人的衣裙在那烟雾里飘动,真真就是“洛神图”再现。 众人一下就呆住了,便是李本清也愣了神。 当先的长孙愉愉自然是倾国倾城,好似天女下凡,洛神凌波,但若只有她一个人出现,也不会有此震撼人心的美,一群百媚千娇的女儿家同时出现,那才是真真叫“云蒸霞蔚”里的男人抵挡不住的。 环肥燕瘦,总有一款是他的偏好,看呆了才是应该。 陆行的视线却是掠过了长孙愉愉而看向她身后那群人,却没有见到陈一琴的身影,不由蹙了蹙眉。 在一群呆子里竟然见到个皱眉头的年轻男子,长孙愉愉少不得要打量一眼。 陆行,长孙愉愉自然是不认得的,但见他一袭学子的青袍,头上发髻只用一只木簪挽住,脚上一双厚底黑布鞋,甚是简朴,便知道这人肯定是这一届的贡士,只不知是哪一位。不过他看到自己等人首先却皱眉头,该不会是个最见不得女人抛头露面的学究吧? 不过这些心思都只是一瞬,长孙愉愉的视线也仅在陆行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就把他整个人给忽略了。 倒不是说陆行其貌不扬,只是他并不在长孙愉愉的审美范畴内。他的肤色不是时下京城士子流行的那种白皙之色,而是略带古铜色,加之他的五官偏向冷峻而立体,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离长孙愉愉喜欢的“俊美小白脸”的距离可就差了老远了。 就那好似被风吹日晒过的肤色,就已经让长孙愉愉可以完全无视他的长相了。 “庆阳表兄。”长孙愉愉进了云蒸霞蔚后先给庆阳王行了礼,在座以他为尊,然后又朝众人行了一礼这才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似有些不愉快,是不是华宁招待不周?” 长孙愉愉很敏锐地察觉到轩内的气氛不是很好。 庆阳王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总不能当着主人的面把李本清的话重复一遍。 但李本清着实是个呆子,他此刻已经回了神,挺直了脊背看向长孙愉愉,张嘴要说话,却摄于她的容色,竟然涨红了脸,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这才稳住心神朗声道:“是我先才说,县主办一琴会而奢侈太甚,不念民生之艰难。” “怎的就奢侈太甚了?”长孙愉愉含笑而问。 “就譬如那些糕点,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精细如此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吃不完却都只能付诸沟渠。”李本清道,“这实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哦?公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就算是奢侈了?却不知公子年几何,大江南北可曾走遍?东倭国、南海国可曾去过?”长孙愉愉说着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话,但却带着依旧甜美的笑容,“再且那些糕点,再精贵,也就是米粉、面粉之类做成,价值有限,怎么就奢侈了?” 李本清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美貌,却如此口舌伶俐,少不得有些急,于是结巴道:“还有,还有那茶。” “哦,这个啊,用来招待客人的的确都是好茶,全是贡茶,乃是皇上所赐。按照公子的意思,我这些皇上赐的茶当该扔了不喝才不奢侈是吧?”长孙愉愉笑着道。 “公子是不是还要说那水?似这等好茶,就该用那普通沟井之水泡来牛饮解渴就不是奢侈对吧?”长孙愉愉笑得越发灿烂了。 “你,你,你这女子……”李本清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长孙愉愉扬扬眉,“我这女子怎么了?公子是天生瞧不起女子么?却不知令慈听了作何想法。” “你,你……”李本清气得手发抖。 长孙愉愉见李本清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收敛了笑容道:“公子不要气恼,先才本县主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然则你这横空而出的指责却是无凭无据。我家里就算豪奢,只要不是强取豪夺,偷抢拐骗来的,是不是就该由我自由支配?” “难道天下人都要衣衫褴褛,死守钱财而不用,才能叫太平盛世?”长孙愉愉问,“在我看来,却是要物阜民丰,人人都有饭吃,有余力去追求生命里美好的事物,那才叫国泰民安是不是?” 她这话虽然有些狡辩和强词夺理,听来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的确,若是人没个念想,又怎么会上进呢?”叶公勉充作和事老地道,这算是把话给引偏了,论奢侈怎么就讲到上进呢?李本清不解风情,叶公勉却早就已经拜倒在华宁县主的石榴裙下了,恨不能浑身长出一百张嘴来替眼前的美人说话。 李本清笔厉嘴笨,也不想跟个女子一直争执,所以叶公勉说话之后他就闭了嘴。 世上似李本清这样呆子气仇富的人少,像叶公勉这种想着巴结的人却多。不管怎样,气氛总算是和缓了下来。 长孙愉愉的兴致却败坏了不少,刚才她虽然逞了口舌之利但实则很不开心,京城闺秀贵“淑婉贞宁”四字,刚才她咄咄逼人其实对她的名声是不好的,只奈何一时没按捺住脾气。 长孙愉愉没料错,至少陆行算是大开眼界了,到底是京城贵女,强词夺理得如此嚣张。这脾气估计没几个人受得了,陆行更是打定了注意要离远点儿,不仅他,陈一琴也得离这位远点儿。 思及此,恰好陈一琴由那位冬柚姑娘引着往云蒸霞蔚来,陆行放心之余却眯了眯眼睛,因为陈一琴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来时穿的湖绿色而成了鹅黄色。 陆行再看向人群正中的一袭湖绿色,心下已经了然。这位华宁县主还真是个霸道性子。 陆行倒是没料错,长孙愉愉对付陈一琴的法子很简单,都不用她使眼色,莲果就自发地替主子解忧了。她找了个机会让上茶的小丫头“不小心”弄脏了陈一琴的衣裙,然后好心地帮着陈一琴换了一身更华贵的新衣裳。 长孙愉愉的衣柜里总是装着许多她都来不及穿的新衣裙,随便拿出一件来就能让陈一琴这样的姑娘看呆了去。 所以陈一琴脸上笑盈盈的,并看不出有任何不愉快来。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别人是有意弄脏她衣裳的。
第14章 因着今日男女宾客都有,所以长孙愉愉身为女儿家并不适合出来主持大局,最后还是庆阳王坐了东主的位置。 在他两侧分置男、女宾的几案,中间以珠帘象征性地相隔,实则对视线并无什么遮挡。 每张长几上设有花觚,内插红梅。那虬枝的选择,即便是以最挑剔的眼光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可见晋阳公主府的侍女伺候是何等的精心。 此外,几上还设了果脯两碟、鲜果两碟、茶点两碟,因是听琴,喝酒就有些焚琴煮鹤之意,所以几上不备酒而设茶,侍女需要静无声息地跪行穿梭于小几间添水、换茶。别小看这功夫,却是要经年累月地训练才能既稳且快。 最后,最重要的是所有男宾的小几上都有一个筹桶,桶内之筹是做记分之用,漆红则值十筹,漆蓝则五筹,漆绿者二筹,漆黑者一筹。每一轮献艺之后,都有侍女上前数筹。 除男宾外,女宾这边乐平公主几上也有筹桶,但蔡氏姐妹并不见入座。她们虽然是琴艺大家,可毕竟出身不佳,不得以贵客相待。 听得庆阳王解释筹桶的事儿,在座的人方才晓得,这不仅是以琴会友,还要分出高低来。陆行等新入京之人自然不知道长孙愉愉等人和咏荷社之间的对立,只道是京城闺秀怎么都如此争强好胜。 再隔着珠帘一瞧,只见每位闺秀背脊都挺得直直的,姿势却是一般的优雅端正,再看初来京城的陈一琴,对比却是微微明显了些。倒不是说陈一琴坐姿不好,只是总没有京城闺秀的那股松柏之气,更显得柔婉了些。 新来的几个贡士不知道这群女子的厉害,但在座的男宾里以庆阳王为首的京城人士,却都多少清楚这群姑奶奶的能耐。在京城搅风搅雨的不仅是男子,有时候女人也能掀翻大船。 一切安排就绪,只听得庆阳王道:“却不知咱们有幸先听得那位姑娘的琴音?” 这抓阄之事早在进入云蒸霞蔚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的,连陈一琴也在那银罐里抽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登阁的顺序。 庆阳王话音落下后,韦嬛如便缓缓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一礼后,轻摆裙尾,朝着对面的暖雪阁登高而上。 暖雪阁建在一座古意崎岖的假山上,于阁中赏雪观梅最是惬意,假山腹部冬日可烧碳,所以暖雪阁中可谓暖如阳春,让琴者不至于因为寒冷而手指僵硬。 庆阳王给旁边的王景芝介绍道:“这暖雪阁所在的玲珑山,乃是已过世的造园宗匠祖况的手笔,所以你看那亭阁,在山上飞出一檐角,却丝毫不突兀,却好似世外之地的飞仙一角。那‘暖雪阁’三个字也不凡,景芝先生可看得出是谁的手笔?” 王景芝仔细辨别之后,还有些拿不准,因问旁边的陆行道:“行止可看得出是谁的墨迹?” “这三个字苍劲有力,有凌雪傲松之姿,想是宗阳老先生的墨宝。”陆行道。 宗阳是韦相公之前的文华殿大学士,之所以称老先生,是因为他的辈分高,身侍三帝,一直到八十岁才致仕还乡,但去年已经驾鹤西去。 庆阳王本想卖个关子的,没想到竟然被陆行一口言中,不由笑着道:“陆解元果然好眼力。”他虽是个王爷,却惯来喜欢跟文人墨客混迹一对,在诸王里也算是个异类。 “过奖。”陆行谦逊了一句。 因为没有特地压低声音,所以相隔不远的女宾这边却也听得到他们的对话。陆行一眼就道出“暖雪阁”三字的来历,的确是眼力不凡,但她们在意的却是另一点。 宗阳老先生的墨迹可不是谁都见过的,他历来是不肯为人写条幅送字的。哪怕是勋贵也是无缘得见的为多,只有与老先生时常有书信往来的人家,或者同僚或可见过。因此可见南川陆的确有些名堂,底蕴深厚。 又是个爱显摆“诗书世家”的书生,长孙愉愉心忖。 恰此时,一直未到的定军侯世子陆征终于赶到了,进得云蒸霞蔚首先对众人作了个揖道:“抱歉,在下来迟了。” “我看你这是来得正巧,琴会正要开始,亏得你没错过韦家女公子的琴音。”庆阳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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