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却就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琴艺了,端看众人已经开始私下说话就知道,阁上的琴声已经不能吸引他们。 一直到陈一琴登台,众人的注意力才重新投到了暖雪阁上。 她弹奏的是《春风》,在这寒冬腊月梅花开的季节,好似真有春风吹拂而来,连云蒸霞蔚外的梅花似乎都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气息,竞相地舒展。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你甚至能在她的琴音里听到那儿童嬉戏的欢乐声,还有那遥遥而上青天的纸鸢那畅快的飞翔之情。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陈一琴的琴艺如此高超,假以时日只怕也能成为一家。看她其貌不扬,却不料还有一技之长,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景芝叹道:“真真是后生可畏啊,却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听得如此美妙的琴音。”他虽然是陆行的表舅,与陈一琴的母亲姜氏也是亲戚,然则却没听过陈一琴弹琴,毕竟两人岁数差太多,且男女有别。陈家入京也只是前不久的事儿。 众人全都点头附和,各有溢美之词。 长孙愉愉和长孙丹都若有所思地望着暖雪阁中的陈一琴,她父亲是陈相公,又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琴,虽然容貌普通了些,性子也内向了一点儿,却也还是个很值得争取的人。 看过陈一琴,长孙双姝收回视线时,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知道这又开始了一场比斗,端看谁能延揽得陈一琴了。 陈一琴从暖雪阁上下来后,满脸通红,有些羞怯地望了一眼众人,似乎很忐忑,很不自信,低着头微微快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本清看着她,却不知怎么的心弦为之一动,眼神竟然有些痴了。在座那许多美人,甚至还有长孙愉愉这种级别的国色,他的心却只为陈一琴颤动过。 庆阳王笑道:“这一次咱们所有人可都忘记听,用的是什么琴了。” 然陈一琴却有些兴奋地道:“我用的是‘九霄环佩’。” 独幽和九霄环佩乃是同朝名琴。然收藏者却将“独幽”比做鸿宝,然后奉“九霄环佩”为仙品,可见后者的可贵和突出。弹琴之人能遇上“九霄环佩”如何能不欣喜?以至于陈一琴这样内向害羞的人都忍不住激动地说了出来。 “难怪呢,也只有这样的琴才配得上陈妹妹的琴技。”长孙丹盛赞道。 陈一琴害羞地朝长孙丹笑了笑。 方子仪见长孙愉愉没有动静儿,知道这位主儿是不会屈尊降贵像长孙丹那样去拉拢陈一琴的,只好自己出马了。“却不知陈妹妹是师从何人学琴的呢?想来一定是大家呢。”她不仅赞陈一琴,还把她的老师也给赞了。 陈一琴没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我没有师傅,就是跟着我娘亲学的琴。” 这听在众人耳朵里的意思就是,要么她娘亲是琴艺大家,要么就真是她天赋异禀了。 陈一琴之后,长孙愉愉缓缓地起身,长孙丹等人看在眼里却是笑在心头,任何人在陈一琴后面弹琴,都会被衬托成绿叶。 长孙愉愉自然也知道这等情况,而且她对自己的琴艺不是特别有底。 她只知道自己弹得不坏,但平日里每次弹琴,众人的溢美之词都太甚,她娘亲更是把她夸到了天上去,以至于长孙愉愉自己反而有点儿摸不清自己的真实情况了。就好比她哪怕弹错一个音,其他人还会说她弹错了反而让曲子更好听。 但今日在场的诸位却是会如实评价她的琴艺之人。 长孙愉愉在背对着人的时候轻轻吐了口气,但背脊一直是挺得直直的,步履也很平缓,好似成竹在胸一般。 她在暖雪阁的窗前坐下时,众人只觉得好似看到了一幅绝妙的仕女抚琴图。虽然前面已经过了许多幅仕女图,但这一幅无疑是天地最佳的杰作。 她只是往那儿一坐,整座暖雪阁就都被赋予了灵气,一下就活泼了起来,为能有这样的绝世佳人入内而欢欣鼓舞。 人美就是占优势,她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儿坐着,就已经让人全神贯注地看入了迷。放在平常,谁敢一直盯着她看,谁又好意思盯着她看? 然则此刻,所有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将视线投在她身上,贪婪如饕餮地看个究竟,看个明白。为何每个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然在她的脸上组合起来却是那样的叫人心旷神怡。 也有那挑剔之人,用最挑剔的眼光去挑刺儿,却也得承认,这人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老天实在太偏心。 长孙愉愉在琴几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这才一边深呼吸一边抬手搁在琴弦上。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争强好胜得厉害,虽然明知不如陈一琴,却还是想输得不那么难看,不能给她那过世的酒鬼师傅丢脸。 她那师傅既有“醉里挑灯看剑”的豪侠气,却也有“蓦然回首”的黯然伤神处。他说长孙愉愉的“挑灯看剑”缺了那么点儿意思,但“蓦然回首”可能是女儿家天生容易共情,所以弹得还算有点儿味道。 长孙愉愉脑海里很自然地就出现了一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繁华闹市之景,随着她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拨动,她的呼吸也都整个地沉浸了进去,调整得暗合了那琴弦的旋律。 宝马雕车,丽人香泽,或许是本就是富贵乡中人,这一段在她指下,就格外的喧阗,格外的嬉闹,格外的璀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前方灯如昼,声如龙,蓦然回首,他却在灯火寥落处。 一边是极致的繁华,一侧却是怅然的孤寂。 长孙愉愉已经陷入了回忆,她这一生才过了一点点,所以仅见的寂寥人就是她师傅。潦倒苦寂,千金买一醉,而后复再贫。却不知他在那繁华的花灯节上,期待看到的是谁? 而那人又是否会看向他呢? 小女孩儿虽然自己还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感,但并不妨碍她想象加共情,竟然也把那惆怅传递得像模像样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云蒸霞蔚里的陈一琴居然红了眼眶,很不好意思地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 无独有偶,顾静婉也是一脸的唏嘘和忧伤,只是没有像陈一琴那样让眼泪落下来而已。 长孙愉愉从暖雪阁下来时,在人的视线所不及的范围内呼了口气,这才重新出现在人前,周遭本无花木,却被她生生地走出了一种分花拂柳的姿态,脚下也好似踩的是百花地毯一般,从容、自信,还带着独有的傲慢。 长孙愉愉走进云蒸霞蔚时,陈一琴第一个开口,她吸着鼻子道:“县主的琴艺可真好。” 弹琴的技艺和指法本只是实现感情传递的工具而已,本真却是那琴曲要表达给人听的意思,是引人深思和引人感慨的。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陈一琴倒是没赞错。 王景芝也点头笑着道:“华宁县主的琴艺的确是造诣非凡,今日实在是大幸,能聆听得陈姑娘和县主的琴声。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听到这儿长孙愉愉才算真放了点儿心,其他人或者会阿臾她,但一向有清名的王景芝却不会。 “先生过奖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比之陈家妹妹却还是差了许多。” 王景芝叹道:“县主的技艺的确不如她,然则琴道却是讲求天赋的。” 有的人一辈子都只能算琴匠,而有的人只听一遍就能操曲,譬如华宁。无论是呼吸的调整还是情感的沉浸,长孙愉愉都是瞬间完成的,而且她的音律感十分强,或舒或急,章法俨然,更有她独特的理解与表达。 王景芝是有些惋惜的,这样的天赋放在华宁身上显然是一种浪费。琴艺于她而言却非是专研之道,仅仅是她的闲暇娱乐和争强斗胜的工具而已。 这种事你还真得怨老天不公。有人爱琴痴琴,但穷其一生都达不到华宁这种境地。而她却是轻而易举就得窥堂奥了。 庆阳王似乎也很惊讶,“华宁,没想到你的琴艺如此高超,平日可是藏拙了啊。” 其实不是藏拙,而是长孙愉愉弹琴都是自娱,听过她弹琴的人屈指可数,她也不用靠卖弄琴艺而让人印象深刻。
第16章 乐平公主也开口道:“华宁,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琴艺,可见天赋之高,你别辜负了这天赋。”乐平公主和王景芝是一个心态,都觉得这天赋生在容貌绝美的长孙愉愉身上那真是浪费了,锦上添花之美,总不如雪中送炭之暖。 “是,乐平姐姐。”长孙愉愉笑道。 如此长孙愉愉也和陈一琴一样,享受了不给琴筹,也没人猜测她用的是何琴的待遇。 陈一琴此刻却对长孙愉愉有了些改观,她原以为这位县主是性子极其霸道的人,但听她弹琴却觉得她的心实则十分柔软的。 见众人都一脸赞叹地看着长孙愉愉,自然有人就不高兴了。 史墨梅出声道:“却不知县主你今日用的是什么琴呢?先才咱们选琴时,你可都没挑呢,想来是另外藏了什么好琴吧?”她这话仔细听却是意有所指的,颇有些指责长孙愉愉藏私,而她的琴艺也全靠她藏起来的琴来衬托。 长孙愉愉笑了笑,她就知道有这一出呢,早就等在这儿的。“哦,我用的是一柄今人无名氏所制之琴,也没有别的缘故,只是第一次听的时候就喜欢它的音色。” “是么?”史墨梅俨然不信。 “我听其音,觉得醇和雅正,很是难得,华宁你不如拿来让我们都看看,这无名氏有此制琴之艺,却不该埋没了。”乐平公主开口道。 “好的,乐平姐姐。不过我寻这制琴师已经很久了,却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到。”长孙愉愉也是惋惜,这柄琴是她那过世的酒鬼师傅送给她的,他说众人只知道古琴好,却是小瞧了今人。 这世上的能人多着呢,而且随着一代又一代经验的积累,制琴之艺反而更好了。 长孙愉愉虽然不敢苟同她师傅的观点,说什么今琴能赛过“九霄环佩”之类的名琴,但她也确实觉得这无名氏琴的音色很得她的心。世间万法都讲个缘,若是没有缘,哪怕再好的琴也和自己不契。 这里的缘,姑且称之为“耳缘”吧。 这边众女公子在议论“无名氏琴”时,王景芝却转头看了一眼陆行。 陆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王景芝也就撇开了眼。 一时琴取了过来,琴身上没有任何雕琢,更没有任何刻款,所以还真是无名氏得很彻底,想要找到制作它的人,一丝线索都没有。 陈一琴偏头看过来,心下微微奇怪,但却没有声张,只偏头打量了半晌。 乐平在那琴上试了试音,又用指关节轻扣琴身,“真是柄好琴,音色清润醇和,回响沉厚而不凝重。”这喜爱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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