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晏的脸迅速发红发烫,他哑然了好一会儿,才慌忙给她赔罪。“是我眼拙了,还望鹂娘你莫要怪罪,我……我并非有意。”他边说边去拿自己的酒盏。“离得太近了,我当真是无意……” 薛鹂低下头,轻声道:“不打紧的,世子莫要因此坏了兴致才好……” “这话该我说才是。” 人声嘈杂,二人之间的交谈没有被旁人听去,然而他却满心都是这件事,只觉得那酒盏都烫得吓人,再不敢拿起来。友人见到他面色异常,朗声笑道:“乐安今日是怎的了,才喝了不过十合酒,脸已经红成这副模样。” 梁晏羞恼地反驳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偷看薛鹂的表情。 薛鹂神色自若地咽下一口酒水,心口处却也热得厉害。 从酒楼各自散去时,众人皆是一身酒气。魏植管教严格,魏蕴难得晚归一次,心中忐忑不安,愁眉苦脸地扯了扯裙子,说道:“还望今晚莫要撞见父亲,若他闻到我这一身酒气,定少不了十遍家训。” 薛鹂安慰她:“舅父若是要罚,我必定帮姐姐担下来,不让你一个人受着。” 魏蕴心底好受了些,拉着她上了马车。 夜色已晚,街市上仍有不少往来的行人,马车走得极慢,薛鹂掀开车帘去看过路的行人,好奇地打量各式各样的花灯。吴郡也有灯会,只是不如洛阳热闹,花灯的模样也大不相同。 那时父亲行商出了事,薛氏的人都当他死了,纷纷上门指责阿娘是灾星,她也连带着叫人欺辱,加上那时她生得瘦弱,面上长了不少难看的红疮,出去看花灯叫薛氏的几个同辈撞见了,抢了她的鱼灯不说,还一同推搡嘲笑她,后来她便不曾去看过花灯。 “洛阳的灯会比起吴郡如何?”魏蕴见她看得出神,便好奇地问她。“可有不同之处?” “灯树千光照,自然是吴郡不能比。”她轻笑一声,答道:“若说不同,在吴郡之时可没有姐姐与我一同赏灯。” 魏蕴愣了一下,轻哼一声,说道:“你惯会说些哄人的话。” 二人说话间,马车逐渐停了下来,车夫扯住缰绳后,家仆敲了敲车壁,为难道:“二位娘子,夏侯氏的郎君把路拦住了。” “夏侯氏?”魏蕴与薛鹂不约而同地皱眉。 不等魏蕴问清是哪一位郎君,小窗的竹帘便被人用剑挑了起来。 夏侯信坐在马上垂眼朝里看,窥见薛鹂的脸后愣了一下,随即便得意地笑了起来。“瞧我遇见谁了,这不是那翻脸不认人的小娘子吗?” 薛鹂面色不变,浅笑应道:“不过是一场误会,何以让郎君挂念到今日。” 他嗤笑一声,剑锋的寒芒折射到薛鹂的脸上。 “我睚眦必报这件事,你竟不曾听闻过吗?何况你生得这般貌美,我自然要念念不忘了。” 魏蕴冷声道:“夏侯信,我劝你适可而止。” “哦?”夏侯信嬉笑道:“原是蕴娘,我方才只顾着同美人说话,竟没瞧见你也在,实在是失礼。” 魏蕴反唇相讥:“言重了,被你瞧见也算不上好事。” 夏侯信面上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眼神轻佻地从薛鹂脸上掠过,说道:“叫这位小娘子下来赔个罪,再与我喝上两杯,从前的事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他自以为这话已算得上给魏氏颜面,更算不得是欺辱,不过一个低门小户的女子,能叫他耐着性子也是他的恩赐。 魏蕴按住薛鹂的手想要安抚她,并说道:“鹂娘是我魏氏的人,只要我不许,任何人也休想欺她。” 夏侯信睨了薛鹂一眼,冷声道:“你不肯?” 四周聚着不少看客,僵持得越久,夏侯信便越不耐烦,他不会让同一个人几次将他的颜面丢到地上踩。 不过一个外姓旁支,魏氏还能为了她与太尉府翻脸不成。 夏侯信淡淡道:“话已至此,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来人,将这小娘子给我拖下来。” 话音一落,魏氏的家仆立刻聚在马车周围挡住夏侯信的侍从。然而魏蕴不过是出门赏灯,随行的侍从并不擅长与人搏斗,几下便叫人制服了。薛鹂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见状便要软下态度去赔罪,实在气不过日后再讨回来便是了。 谁知她才一弯身出了马车,一个靠近她的侍从忽地惨叫一声,手掌赫然被一根袖箭刺穿,鲜血顿时染红了手掌。 晋炤的速度很快,顷刻间便从人群中移到了马车旁,手中的长刀已经搁在了一人的脖颈上,对方被吓得颤抖,脚步不敢挪动分毫。 百姓们认出夏侯信,都知晓他性情暴戾,也不敢留着看戏,纷纷避远了。 薛鹂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晋炤也跟着魏玠去了冀州,不想竟是在暗中护着她,也不知她今日亲近梁晏可有叫他看了去…… 不过看去了也无甚要紧,总归梁晏才是要紧事,魏玠总有一日要知晓…… “堂兄竟将侍卫都留给了你。”魏蕴的语气略显低落,薛鹂却没有心思安慰她,而是望着靠近的来人。 赵统策马缓缓靠近,夏侯信见到是他,本欲出口的话也堵住了。 “你便是夏侯征的长子?”赵统的衣袍上罩了层软甲,被灯火照出暖黄的光,却依旧显得无比森冷。他与人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以至于才一开口,夏侯信便失去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在下夏侯信,见过钧山王。” 赵统似乎不想多说,只淡淡道:“薛娘子与我有恩,你若为难她,便是要与我为敌。” 他到底是长辈,又是是夏侯氏想拉拢的封王,夏侯信再如何气愤,也不敢因私仇与他交恶,只好不情不愿地说道:“晚辈不敢,既然钧山王开口了,此事便算作了解。” 说完后,他冷冷地瞥了薛鹂一眼,阴着脸驾马走了,也不管他受伤的侍从。 晋炤收回了刀,沉默地挤开车夫,挡住薛鹂的大半个身子。 魏蕴心有余悸地盯着赵统,紧紧握着薛鹂的手不松开,连手心何时出了层冷汗都未察觉。 赵统看向薛鹂的时候,目光柔和了不少,语气也没有方才的冷硬。 “今日游玩可还算尽兴?” “甚好。”薛鹂点头。 他并不是少年人,然而面对中意的女子,竟也忍不住在内心思忖着如何开口。 想了想,他才说:“我过几日要南下平乱。”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愿意同我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许给你。” 这样的空话谁都会说,薛鹂也说得不少,自然不会叫这轻飘飘的话给迷昏了头,立刻回答道:“钧山王的好意鹂娘心领了,只是我心有所属,不敢奢求更多,更不敢高攀。想必钧山王英武不凡,定能早日觅得佳人。” 赵统摩挲着手里的缰绳,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仍和善,却又隐隐带了逼迫的意味。 “你想清楚了。” 薛鹂毫不犹豫:“还望钧山王此去平安,早日凯旋。” “你的意中人,可是魏氏的长公子?”
第36章 薛鹂没想到赵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的如此直白。如今她与魏玠虽有传闻,却也只是遮遮掩掩。然而她若当众承认,她对魏玠一往情深的事必定会传开,日后再与梁晏牵扯不清,必定要惹来不少讥讽。 装可怜总归是没错的。 她微敛着眉,神情略显低落,自嘲道:“大公子贵如云霞,我身如微尘,不敢痴心妄想。钧山王日后还是莫要说这种话了,若要人知晓,只怕是有损大公子名誉……” 此话一出,薛鹂便显得尤为凄楚可怜,甚至有听者能因此想出她因出身低微配不上魏玠,而被人奚落讥讽的画面,以至于连魏蕴都回想起了她从前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懊悔。 赵统默了默,才说:“真心待你的人,不会在意你出身高低。” 薛鹂几乎想要冷笑,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世上的男子总是最诡诈狡猾的,哪有不在意出身高低的,只有被礼法训教到昏了头的女子,才会甘心与一无所有的庶人私奔。 她的父亲如今虽去做了被士族所轻蔑的商贾,却足够精明自私,曾将她的阿娘哄骗得死心塌地。 魏玠在乎,梁晏必然也在乎,赵统说不在乎,不过是因为他如今不需要,他早已重权在握,再娶名门之后便会被视为野心勃勃。倘若有朝一日他需要联姻笼络势力,只怕是他发妻在世都能被一脚踢开。 薛鹂强忍不耐,低垂着眉眼故作伤心状,赵统自知惹她不悦了,也知趣地不再多说,只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我等你日后来寻我。” 说完他便离开了,魏蕴冷着脸催促家仆驾马。 薛鹂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扶着车壁,问晋炤:“表哥让你来的?” 晋炤一声不吭,仅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倘若留下的是晋青还好,偏偏是个哑巴似的晋炤,薛鹂拿他毫无法子,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愈发不耐。 魏蕴也阴着脸,瞥了眼晋炤后,幽幽道:“表哥对你还真是上心。” 她索性沉默着不去反驳。 两人因突然冒出的夏侯信被搅了兴致,路上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回府后也早早散了。 姚灵慧坐在院子里纳凉,树上挂了两盏灯笼,照见她脸上略显得意的笑。 “阿娘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姚灵慧冷哼道:“薛氏遭祸,可不正是天大的好事。吴地起了反贼,你叔父他们从前上赶着讨好淮阴王,如今反遭连累,写信请我去找你舅父说几句好话。” 离开吴郡时,薛氏的长辈还嘲讽她们去魏氏打秋风,魏氏的人必定不会理会她们,如今这一遭也算是让姚灵慧扬眉吐气,彻底舒坦了一回。 薛鹂却忍不住有些发愁,前几日只听说是有藩王起兵造反,不曾想连薛氏都能牵扯进去,恐怕这件事不好平息。如今魏氏也插手了,只怕在不久后平远侯也要领兵去平乱,莫要将梁晏牵扯进去才好。 薛鹂忧心忡忡地回到屋里,看到桌案上架着的琴,这才想起远在冀州的魏玠。他送了一张琴给她,让她好好练琴,待他回来再查阅。换做是从前,她为了讨好他自然是什么都肯用功,如今梁晏对她动了心思,她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耗费在魏玠的身上。 “将琴移开,放在此处碍手碍脚的。”她坐下饮茶的时候,才注意到到卧房里有股冷香,熟悉却又说不上名字,出声问道:“今日燃的是什么香,似乎与往日不同。” 正在铺床的侍女听到声音,停下动作回答道:“是大公子命人送给娘子的香。” 薛鹂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她随口说喜欢魏玠身上的气味儿,他便命人将熏衣的香送了过来。分明当日她觉得好闻极了,甚至忍不住贴近多嗅了几下。兴许是在屋子里久了的缘故,同样的香气,今日再闻到,却没有当日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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