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鹂止住笑,面上也渐渐发烫,装傻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鹂娘……”他恳求似地轻声唤她。 她不肯动,低声道:“你在求我吗?” 魏玠的声音闷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开口道:“求你……” 窸窣的声响过后,薛鹂面红耳赤,拿着帕子擦手。待下了山,又在溪边仔仔细细地冲洗,冰冷的溪水滑过指缝,触感和声音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程的路上,魏玠才知晓是赵统命人送薛鹂来到此处。 山谷中阵亡的将士多是魏礼的人,他知晓兵力衰弱时要更为谨慎,因此领了一队人从后方先走,魏礼领兵攻打的时候,他派人阻截伏击,歼灭了魏礼不少部下。只是为了让齐军以为他身死而放松警惕,将计就计传出了他身死的消息,旁人不知其中内情便罢了,赵统如何会不知。 “赵统明知你我有私情,为何还要纵容我?”薛鹂不算太傻,思虑片刻,也猜到了赵统的心思。“从我和陈觉的算计被他知晓,他便无意让赵郢与我成婚,放任我来找你,好让赵郢死心……” “不止如此。”魏玠将她抱上马车,继续道:“他猜测你与我同谋,忧心我不肯忠诚于他,想试探你一番。” 赵统看不出魏玠的喜好,也难以猜测他心中究竟藏着什么计谋,虽说想要重用他,却始终不敢真的放权,以免被魏玠暗中算计,倘若他有了软肋,便总算是有了可以控制的地方。 至于声势宏达的神女之说,薛鹂能想到的赵统又何尝想不到,百姓最好被鬼神之说操弄,吴女指的是何人,最终还要看赵统的心意。 薛鹂用计替自己造势,护住了自己又成全了赵统,只是往后如何便由不得她了。 “那我该如何,难道往后还要受制于他不成?”薛鹂心乱如麻,方才拜天地时的缱绻情思都被打乱了,反观她身侧的魏玠,正若无其事地替她重新梳好发髻。 “很快便好了。” 她不知魏玠说的是发髻还是指他们的处境,无奈道:“你说清楚些,。” “你只要记着,无论往后你身在何处,我总要找到你的。” 已经到了初冬,地面上覆着一层莹莹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守夜的将士们被冻得手脚僵冷,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夜里生的火已经渐渐熄灭,剩下漆黑的焦炭上还有隐约的火光。赵郢等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将明,赵统唤了他一声,他才僵硬地转过身。 “父王。”赵郢面色茫然,语气中有着连他都不曾察觉出的沮丧。 赵统并不意外赵郢的反应,他从前位高权重,又颇具声望,一直被宗室忌惮,一双儿女也留在了洛阳,好让赵暨与他手下的人放宽心。赵郢和芸娘与他相处的时日不多,在军营中的日子也少。赵郢尚且年少,被他委以重任,凡事却要听几个老将与谋士的话,甚至短短几月便被魏玠盖过了锋芒,难免会忍不住忧虑,甚至觉着自己处处不如人。 赵统也时而会觉着赵郢性子太软,不够果敢更不够狠心,因此才会被薛鹂迷得神魂颠倒。 “江东萧氏,有意将嫡长女嫁与你,若能与萧氏结亲,对你是极好的助力。薛鹂心思不纯,与你实在不算相配。更何况她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与她只做兄妹,往后给她些恩惠,也好留在魏玠身边,拿捏住她,亦可防住魏玠生出异心。” 赵郢沉默了半晌无话,好一会儿了才问赵统:“若我只想要她该如何?” 赵统以为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该想清楚了,谁知得了这么句话。他面色沉了下去,冷声道:“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 赵郢面色苍白,缓缓道:“可我心有不甘,父王让我看着她与魏兰璋恩爱不移,我实难做到,即便只是为妾,我也不可轻易放过她。” 赵统睨了他一眼,觉着赵郢太过懦弱,淡淡说道:“萧氏的女儿你必须娶,至于薛鹂,若魏玠是个能驯服的便罢了,若他难以驾驭,杀了虽说可惜,却也未尝不可,待那时你若还觉着不甘心,亦可取她性命。” “我知道了。”赵郢低下头。“我会听父王的话。” 赵统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侍从快步离开了。 他前脚刚离去,薛鹂便回来了,裙边上还沾着一圈血污。 赵郢眸光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薛鹂也没有吭声,走到他身边坐下,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才平静道地开口:“我昨夜去寻找魏玠的尸身了。” 赵郢干巴巴地接道:“他根本没死。” “我以为他死了。”薛鹂回话时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赵郢顿时觉得自己有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薛鹂毫无愧疚和心虚,让他好似重重一拳落了空,心底反而更为憋闷。 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索性不要拆穿,彼此都心知肚明。薛鹂虚与委蛇也好,至少也要在他面前继续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要让魏玠亲眼看着他们恩爱。往后等魏玠无用了,他再狠狠弃了她,让她荣华富贵化作一场空梦。 赵郢眼眸发红,忍怒不发,目光只盯着那忽明忽灭的火星,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的怒火。 薛鹂见他还强忍着不戳破,只好偏头去看他,发现赵郢竟红了眼,她犹豫了一番,小声道:“我知错了便是,你莫要哭……” 赵郢愣了一下,随即怒而起身,气到语无伦次。“你……胡言乱语!我何时哭过!” 薛鹂笑了笑,拉着他坐回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若是恼火,可以责骂我几句,莫要叫旁人笑话了你……” 她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去,轻声细语地说她知错了,却半分没有会悔改的意思。他从前竟不曾发觉过薛鹂如此令人气愤,偏偏被轻轻拍了两下,那些怒火也没出息的被拍走了大半。 他在心底思忖好了尖锐难堪的话语羞辱薛鹂,然而低下头,瞥见她被冻得发红的手,话到了嘴边,又莫名成了一句:“你冷吗?” 此话一出,不止是赵郢,连薛鹂都愣住了。 随后不等她说话,赵郢便恼羞成怒地站起身,逃也似地大步离开。 薛鹂夜里做了些混乱不清的梦,醒来后四周仍昏暗着,她披着厚实的斗篷掀开帐帘,初冬凌晨灰蒙蒙的,冷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和砂石,静谧中能听到风吹过山野,发出哭嚎一般的响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她与阿娘离开吴郡近三年,从前她如此厌恶,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再想回去竟成了种奢望,也不知吴郡此刻是否也是满目疮痍。薛氏被赵统牵连南下逃亡,也不复往日的荣华。 仔细想来,她似乎还不曾与魏玠一同度过除夕。 很快便如同魏玠预料的那般,齐军听闻魏玠身死,叛军元气大损,在他们发兵北上,意图攻占洛阳之时前来围剿。 此回赵统亲自领兵上阵,赵郢理当跟随他上阵杀敌。 而自她从山谷回来那一日后,赵郢便鲜少再出现她面前,婚服却仍是照常送到了她的营帐里。 薛鹂以为这一回,赵郢应当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然而赵芸看不过她对赵郢的怠慢,强拉着她去为赵郢送行。 将士们都聚在一起,赵郢正坐在马上侧过脸听人说话,似乎身旁的人提醒了他一句,他扭过头朝薛鹂的方向看过来。 薛鹂面色坦然,几日下来,那点心虚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赵郢见到她,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等到薛鹂走近,他还是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意思。 薛鹂是被硬推着来的,只是既然来了,她便不会对赵郢冷着脸,利用旁人,若是一点柔情蜜意都舍不得,她岂不是太过吝啬。 “天气越发冷人了,兄长上阵杀敌,定要顾好身子,鹂娘便在此处等兄长平安归来。” 赵郢面色冷硬,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拽着缰绳要驾马离去。 马蹄声响起,薛鹂站在原地没有动,思绪却已经飘远了。然而不一会儿,方才驾马走了没多远的赵郢忽然又拽着缰绳折返回来。
第95章 “兄长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赵郢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手攥紧了缰绳,忽地俯下身亲吻她。 赵郢一只手虚虚地扶在薛鹂的后颈处,她若是想要避开这个吻也不算太难,只是众目睽睽下,她只是面色一滞,却没有避让,反而微仰起脸迎合了赵郢的吻。 一吻毕,赵郢面色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目光躲闪,胡乱地揉了揉薛鹂的发顶,别扭至极地开口道:“你回去吧。” “兄长保重。” 赵郢点点头,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重新驾马离去。 待他走后,薛鹂用袖子轻轻擦拭过唇角,而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果不其然,赵郢才走不久,她回营帐的路上便撞见了魏玠。 魏玠手下的人那样多,赵郢在光天化日下亲她的事定是传到他耳中了。 他面色和沐,并未有要发怒的迹象。“鹂娘,你过来。” 薛鹂犹豫了一下才抬步走向魏玠,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眼神像是要化为刀子将她剜下一块肉来。 他伸手抵住薛鹂的下颌,要她抬起头来,而后一言不发,目光森冷地端详她的唇。 他没有要质问的意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的唇瓣,他擦得极为细致,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用力,几乎要将她擦破一层皮似的。 薛鹂唇上被擦得发疼,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了他的手,不耐道:“够了。” 魏玠这才停手,将帕子扔了,若无其事道:“往后莫要如此。” 薛鹂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解地望着他。 魏玠看出她的疑惑,面色平静,凉凉道:“我与一介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薛鹂闻言抿紧了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赵郢非死不可吗?” 魏玠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显得有些可怕。 她只好说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鹂娘,你心中应当清楚,自赵统发兵那一日起,钧山王满门都无路可退,除了登上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魏玠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局面,他厌恶赵统,更不会甘心受制于这父子二人,他不会让赵统如愿称帝。 薛鹂垂下眼,说道:“我知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魏玠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我也该动身了,若军中生变,不必太过惊慌,晋炤会护着你。” 薛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自己多保重。” 两军交战之际,薛鹂与赵芸留在后方,依赵统的意思,若是此战大捷,会送他们先去安定的居所,不必跟着他们一路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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