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玠到魏府迎亲的时候是黄昏,迎亲的队伍声势浩荡,密集的脚步声如铺天盖地的雷雨。薛鹂的心竟也被这庄重的场面给压得紧绷了起来,她手心冒了些汗,动作也格外小心,想起侍女反复提醒她的话,越是回想,反而越是紧张。 直到听到魏玠的声音,落日的余晖让他的轮廓都带了几分柔和的光晕,今日盛装过后更是神姿高彻,不似凡尘中人。 魏玠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牵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小声道:“你做的很好,无需顾忌太多,有我在此处。” 听到他的话,薛鹂的心忽然松弛了许多,仅剩的一点担忧也不见了。 喜宴上折腾了一遭,魏玠早早命人送薛鹂回房歇息。众人也知晓他们二人早已是夫妻,今日不过是宣告众人,好为薛鹂的身份正名罢了。见薛鹂被送回去,谁也不敢如同戏弄旁人新妇那般为难薛鹂。 按照规矩,该是由新婚夫妇共同与众宾客宴饮,如今却只留下了一个魏玠,众人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何况魏玠在平叛之时,联合赵暨不知将多少人玩弄鼓掌,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与他有过节,即便没有过节,也免不了被他当做棋子操弄过,即便今日都安然无虞,心底也难免记恨,又不能奈他何。趁着魏玠喜宴,那些怨气都伴着酒水递了出去。 魏玠酒量不算差,也称不上好,他鲜少饮酒,醉酒令人失态,他向来厌恶这种失去掌控的滋味。 只是这一日不同,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否真情实意,每个人都在祝贺他与薛鹂,祝贺他们白头偕老。 魏玠一晚上聒噪,然而今日的情景下,这些嘈杂的人声竟也有几分动听起来了。 他难得没有抗拒,递来的酒水不再回绝,一并喝下肚去,烧得喉间辛辣,腹中似有火焰升腾而起。冰凉的酒水一杯杯下肚,浇得这火焰越发旺盛,烧得他理智全无。 —— 薛鹂的脖颈被礼冠压得酸痛,浑身都疲累无比,她脱了礼服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儿,睡得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魏玠仍未回来。侍女抱来魏宁给她看,薛鹂笑盈盈地去逗弄魏宁,反将魏宁闹得嘴一撇,张嘴便哇哇大哭,嘹亮的哭声让薛鹂一愣,随即她便摆摆手,头疼地说:“我实在是招架不来,你还是哄她去睡吧。” 她听到婴孩的哭声便打心底发怵,便是连亲生女儿也没有意外的。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魏玠的身影,有侍者来见她,面色为难地说道:“郡公喝醉了,夫人还是去看看吧。” 魏玠是个时刻要保持清醒的人,饮酒也只是点到为止,薛鹂从不见他醉过,听到侍者的通报,她也觉着有些新奇。简单地整理了仪容后,她便跟着侍女去了宴宾的大厅,很快便在其中找到了魏玠的身影。 魏玠微低着头,一只手扶着书案,一只手端着酒盏,已经醉到面色酡红。一圈人围着他,哄笑着向他敬酒,魏玠依旧礼数周全,只是眼神已经变得茫然,低声问了几句什么,身旁人不知说了什么,他便继续饮酒。 薛鹂闷不吭声朝他们走过去,才听魏玠含糊不清地问:“鹂娘在何处?” “饮了这酒,兰璋便能见到你家夫人了。” “再饮一盏,我们定不说假话。” 言他又毫不犹豫地将酒盏往唇边送,赶来的薛鹂将酒盏夺过,哄笑声立刻停了,而后戏弄魏玠的几人讪笑着别开目光,都不敢去看薛鹂的眼神,急匆匆说了几句喜庆话便各自推脱着起身,将醉得一塌糊涂的魏玠留给她。 魏玠的脸色红得像晕了团胭脂,见薛鹂来了,他便闭上眼,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直接朝她怀里栽过去。 薛鹂叹了口气,让晋青搀扶着将魏玠带回去。 等到了院中,薛鹂便遣散了侍者,独自搀扶魏玠,然而没走几步他便脚步踉跄着栽倒了,连带着薛鹂也压到了他身上。好在身|下是草地,没有让他摔出个好歹来。 薛鹂并没有恼火,她撑起身,笑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将衣物弄脏,这回怎么还自己躺着不起来了?” 回来的路上,她听晋青说,魏玠知晓不少人想趁此机会灌他酒,早命人对自己的酒动过手脚,只是万万没料到他酒量这般差。除了与他不合的同僚以及梁晏,敢灌他酒的人实在不多,谁曾想竟也能让他醉得如此狼狈。 “鹂娘。”魏玠没有回答她的话,像个傻子似地唤她名字。 薛鹂拉了他一下,没有拉动,于是兀自起身道:“你若再不起来,今夜便在这海棠树下睡,总归你从前总说要埋在树下,此回也能提早适应此处的风景。” 薛鹂说完便真的要走,却被魏玠扯住了裙边。他撑起身,低着头没有看她,乱发垂在额间,低低问道:“你去哪儿?” “我要回屋去了。”薛鹂想着若他不起身,先进屋倒杯茶水拿给他也是好的。 “可我还在这儿……”魏玠抬起了头,面色茫然,语气似乎还含了几分委屈。 “我把你丢下了,不成吗?”她蹲下身,魏玠立刻靠了过来,脑袋埋在她肩颈处,温热的呼吸铺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阵奇异的感受。 “薛鹂,你没良心。”魏玠的声音发闷,一只手扣紧她的腰,另一只死死地攥紧她的衣角。 薛鹂也不是第一回 被魏玠控诉没良心了,反而坦然道:“是啊,没良心,为什么不能丢下你。” 树上挂着角灯,有飞蛾绕着角灯飞舞,风吹过,一树的繁花与角灯摇晃起来。 魏玠仰起头,摇动的光影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眸似乎盛了一汪透亮的清泉,晃动着随时要流下来。 “我是你的。” 他眼睫颤了颤,重复道:“你不能丢下我……我是你的。” 薛鹂心上突然一软,伸出手臂抱住魏玠,轻笑道:“知道了。” 而后她又说道:“魏玠,你过几日去上朝定会被人笑话。” 薛鹂也不知道魏玠喝醉了在想些什么,只听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开口道说:“那我杀了他们。” 这一回倒是薛鹂没了声,无言了好一会儿,才拍拍他的后背,严肃道:“下次莫要饮酒了。” —— 翌日一早,薛鹂醒来的时候,魏玠已经早早醒了,却不像往日一般穿戴整齐坐在书案边。 她睁眼看向魏玠的时候,他正弓着身,一只手撑着额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薛鹂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烦躁又懊恼的语气。 “我日后不会再饮酒。” 薛鹂一大清早被他的语气逗笑,安慰道:“在我面前可以。” 魏玠皱起眉,扭过头看向她,对上她的眼,又叹了口气。“嗯。”
第109章 薛鹂离开洛阳不久, 魏玠便抛下了朝中的事务,带着魏宁到吴郡寻薛鹂。 此时薛氏的旧宅已经给了姚灵慧,偌大的宅院,只剩下几个过去能信得过的旧人, 其余都是姚灵慧回来安置后才入府的仆从。 薛珂被魏玠逼疯以后, 脑子一直不大清醒, 姚灵慧念着旧情始终照料着他,谁知第年的时候, 他自己疯疯癫癫地栽进河里溺死了。姚灵慧伤感了一段时日,流了几滴眼泪,而后日子依旧过得快活。 纵使姚灵慧对魏玠有千百般不满, 仍是拗不过薛鹂喜欢。加上魏玠帮她讨回了薛氏的大宅,又教出了魏宁这样讨人喜爱的小女娃,姚灵慧也早就转变了心意。 薛鹂所住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树, 艳丽的榴花在苍翠的绿叶间, 像是一簇簇跃动的火苗。 魏宁坐在小窗前,白嫩嫩的小手握着笔,一笔一划照着魏玠的教导画石榴花, 画出来的花叶惨不忍睹, 魏玠并不苛责,耐着性子说道:“不必心急。” 躺在竹席上午后小憩的薛鹂悠悠转醒, 半张脸睡得发麻, 醒来一摸, 脸上是竹席印出的红印子, 她连忙摸了铜镜来端详自己的脸,惊叫道:“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魏宁听到声音后也跟着魏玠扭过头去,看到薛鹂的狼狈模样后, 魏宁清脆的笑声像是檐角晃动的银铃一般停不下来。直到魏玠拍拍她,说道:“再笑你阿娘要生气了。” 魏宁知道魏玠看着好说话,实则是最说一不二的那个,很快便收敛了笑声。 魏玠坐在榻前,听薛鹂抱怨:“你怎么不推我一下,让我睡得面脸红痕,我一会儿还要出府去……” 魏玠让人备了巾帕和温水,沾湿了帕子后不紧不慢地给她敷上。“只需片刻便好,急什么。” 薛鹂的起床气消了,此刻也渐渐平静,瞧了魏宁一眼,问道:“阿宁在翻什么?” 魏宁说道:“在看阿娘的旧书。” 魏宁哪里看得懂,如今只是会识字罢了,胡乱翻出来,照着书上的字念,有念错了,魏玠便出声纠正她。 薛鹂也没有注意,任由她胡乱地翻,没想到下一刻却听到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念道:“乐安雅士集……” 她念完后不觉所以,继续翻看下一本书,给薛鹂轻轻揉着脸颊的那只手却是停住了动作,薛鹂悄悄去看身侧之人的表情。 魏玠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收回了手,面无表情道:“好了。” 薛鹂解释道:“那都是好些年前的旧物,我早忘记了,一直不曾收整过。” 魏玠也平静道:“我知晓。” 他当然知晓,当初特意命人来吴郡,只为查探与薛鹂有关的一切蛛丝马迹,这座旧宅都被翻了个干净,任凭薛鹂临走前烧得干净,还是免不了会有疏漏。那些旧人旧物,兴许连薛鹂都记不清了,却让他在许多个深夜里怒火中烧,心神狂乱。 好一会儿了,薛鹂攀上他的肩头,扯了扯他的衣袖,笑得颇有几分没心没肺。“你怎得这般爱计较,瞧着碍眼,我拿去烧了便是,竟还生起闷气了?” 魏玠唇间溢出一声轻飘飘的冷笑,表达他不愿宣之于口的不满。 薛鹂坐起身,说道:“阿宁,去找祖母玩吧。” 魏宁看向薛鹂,又看了看魏玠。 他点头:“去吧。” 魏宁欢快地跑出门去后,想起还有画要拿去给祖母看,正想回头去拿画,却从窗子一角窥见父亲微倾着身,衣袖叠着母亲的薄衫,二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难分彼此,让她忽然想到山野间那些密不可分的树藤。 机敏的侍者拉着魏宁离开,没有让她看到更多。 扣在后脑的手掌移开后,薛鹂伏在魏玠肩头小口地喘着气,好一会儿了才拿起铜镜,哀哀道:“脸上的红印才消了,这下又多一个更要命的……” 魏玠面色稍缓,仍是不忘提醒:“烧掉。” “知道了知道了。” —— 次日清早,魏宁闹着要钓鱼,薛鹂不愿外出,索性带着她在府中的池塘边上垂钓。她在树荫下支了一个小桌,命人搬来摇椅,沏了茶闲适自在地躺在摇椅上看书。魏宁唤她帮忙,她便起了身,将手里的糕点捏碎随意往池子里丢,看着那些锦鲤聚在一处,张大嘴争抢糕点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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