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点点头,挥手让她自去了,起身往后院中去寻刘镇。听林婵之言,臧宓确信林家婶子是被人蒙骗,而并非蓄意给丈夫投毒,心里紧绷的一根弦这才稍微松懈两分。 吃罢饭,夫妻两个借口有事出门,也未带林婵,径直骑马回了小岭村。 此时月色极好,稻田里偶有蛙鸣,村口大榕树下坐着不少纳凉之人,遥遥听着马蹄声,诧异地转头来看。直到见着刘镇翻身下马,而后扶着臧宓下来,不由都格外高兴地围拢来。 刘镇如今是西大营中的将领,可因着从前与村中不少人家有龃龉,关系并不大融洽,旁人也并不指望着能沾他的光。 可臧宓先前在村中教人制簪花刺绣,如今又在城里开了铺子,村子里不少姑娘媳妇闲暇之时都会做上几朵簪花,拿到她店里售卖。铺子才开起来还没多久,虽不晓得一月最终能拿到多少钱,但对臧宓,村中不少男女老幼都极喜欢。 许多人都来与臧宓嘘寒问暖,又邀她到家中坐坐,为她煮两枚糖水蛋。还有妇人来问她制花时遇到的难题,趁着机会来与她请教。 臧宓一一答了,又提点一些诸人所制簪花上的瑕疵,指出问题症结所在。这般不厌其烦解释,等到旁人问完,时间竟已过去许久。而林婵的母亲听着外头的动静,也打开门来,朝人群中探看。 只是林婵并未随着两人一道回来,她不禁又有些失望。如今林婵在臧宓手底下做事,每月能拿一两半银子。比起在大户人家做丫头也不差什么,臧宓也并不苛待人,还能教她些刺绣簪花的手艺,却并未收她的束脩钱。 女儿每次回家,臧宓总让她带几样零嘴小食,手里攒着的钱也会尽数交给自己手里,林家婶子因此心里也时时盼着女儿能回来。 而对臧宓与刘镇,她自然也满心地感激,见二人身边围着的人渐渐少了,这才凑上前,请两人到家里略坐坐,喝口茶水歇一歇。 这原是寒暄的客套话,哪知臧宓却并未拒绝,反而笑言道:“站着说这许久的话,当真有些口渴。早听林婵说家中的薄荷茶好喝,就跟婶婶讨一杯。” 而后便与旁人辞别,真的与刘镇往林家去了。 林家婶子受宠若惊,旁人也艳羡她先前穷得卖儿鬻女,却因此得臧宓的垂怜,交上好运道。如今女儿在刘镇家中当差,他家中只夫妻二人,活计清闲,又可日日与臧宓学本事,将来不知有什么样的造化前程呢。 将臧宓和刘镇迎进门来,林家婶子忙着要去厨下烧水煮茶,臧宓却叫住她:“婶婶不必忙。我其实不渴,今日回小岭村,也是专程为林婵她爹的事情而来。” 臧宓自觉这话说得虽有些直接,但林家婶子不过受人蒙骗,纵使听到,也不当多心。可话音落,妇人手里的葫芦瓢却啷当一声,摔落在地上。 臧宓眉心一蹙,直觉有些不对。刘镇已抱臂倚在低矮的柴门前,声音虽不高,说出的话却如鼓槌,一字一句敲在人心上:“你给他喂的什么毒?竟要三百多文钱一帖,每月里乖乖给人供奉三回?” “你怎么还与从前一样,空口白牙地诬赖人呢?”林家婶子却嗫嚅着唇,捂着脸嘤嘤哭出来,仿佛受了十分大的委屈一样。 臧宓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拉了拉刘镇的袖子,示意他说话不必这般严厉,没得吓着了人家。 刘镇却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也如她下午在张府门前所做那般,稍用力捏了捏,示意她不必开口,接着逼问林家婶子道: “你谋害亲夫,心肠这般歹毒,往后我如何容得下林婵继续留在阿宓身边呢?你既不愿吐口,明日便来将林婵领回家去,而你所做下的恶事,我自然也不会无故替你隐瞒。你且等着被村中人挞伐,到时捉去浸猪笼,点天灯。” 这妇人只是寻常村妇,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恐吓,竟被吓得瘫坐在地,发抖失神。半晌后才想起来与臧宓求情:“我并没有毒害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却又吞吞吐吐半天,编不出什么像样的谎言搪塞过去。 刘镇早没耐心与她虚耗时间,怒而喝问道:“林二郎惯来并不是讨嫌的人,为人勤恳老实。我听闻你才嫁进村中时,他买了一筐桃子来,因你喜欢吃,他自己就舍不得吃一口,全让给你吃,最终还放烂了两个,被你拿去喂猪!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对不起你,你面上还装作一副深情的模样,却害得他身中剧毒,生生在床上躺了两年?” 那妇人慌忙摇头,只一味否认道:“并非如此。我……我起先并不晓得……” 她才要说,屋中忽有小儿啼哭,便又住了口,觑眼朝屋子里瞟,神色惊疑不定。 臧宓因怕孩子啼哭不止,惹来村邻怀疑关注,见她望来的眼神乞求哀惧,最终仍点了点头,让她先去将孩子哄好。 只是她进屋之后,便借机躲在房中不肯再出来。刘镇见她无心悔改,大有不见棺材不掉泪之势,等了一时,一脚踹开门,最后警告她道:“我并非阿宓那般的好性子。你再磨蹭,别怪我不念情分,即刻抓你去见官!” 最终那妇人期期艾艾地抹着眼泪走出来,跪在林婵父亲的病榻之前,将事情一字一句挤出牙缝来。 原来这妇人嫁进林家,先前生了林婵一个女儿,隔了四年才又怀了一胎。因林家子嗣不丰,平日在村中显得十分弱势,她倒比男人更心急火燎,想生个男孩。原本专程找了神婆看过,断言是个儿子,可这回生下来,却仍又是个丫头。 自那之后,也不知何故,她这身子再无动静,直到林婵十岁,夫妻二人膝下仍只有两个女孩。也许是被鬼迷了心窍,她有一日听闻旁人说起甘泉宫的泉水灵验,但凡妇人求子,都会一举得男,因此动了心思,凌晨寅时便起身,往甘泉宫求子。 臧宓这时听她说起甘泉宫,心思一动,不由转眸望刘镇一眼,却见他恰也朝自己看来,心头俱有几分好奇,也隐隐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林家婶子随即就掩面痛哭起来,断断续续交待道:“我求了一碗泉水,喝下之后不久就昏迷过去,人事不知。醒来之时,却……” 她未再细说,臧宓却突然醒悟。世间哪有饮泉水而有孕的呢?只怕那甘泉宫里头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这些妇人吃了亏,并不敢声张。 “我听闻甘泉宫求子,要夫妻二人同往,方才灵验。你当时是与林家阿叔一道去的么?”臧宓因记挂那陆道姑之言,蹙着眉问她道。 哪知林家婶子却面有惭色,摇头道:“我未曾听过这个。反而是他……” 她说着瞧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眼,眼睛里涌上两泡泪来,“因为怕我身上带的钱不够,怕心不诚则不灵,追来给我送钱,却发现蹊跷,与人吵嚷争执起来。” “我当时羞惭欲死,又生怕他闹出什么事,将来名声不好听。也恐怕回了家之后,他要与我算账,要休妻……” “后来庙里的道长给我一道符,说是化在水里,悄悄让他饮下,他就能忘了这一段前尘旧事……” 后来,这林家妇人当真如愿生了个儿子。而男人饮下符水之后,果真变得健忘乏力,只偶尔仍会清醒,许是想起旧事,便会殴打辱骂她,拿孩子撒气。她只以为这符水效用不够,又去庙中求了两道,结果不久之后,男人竟一病不起。 她这才慌了神,却又并不敢去请大夫来看。此时甘泉宫的道士却再找上门来,继续与她卖消灾祛病,化解灾厄的符水。 她此时也有些醒悟过来,只是这千辛万苦求来的儿子成了夫妻之间的一根刺,她唯恐丈夫清醒之后,又要辱骂殴打她,再提休妻。而她有把柄拿捏在人家手中,虽明晓得遭人勒索,却仍只能每月按时去庙里求一道符纸…… 臧宓听到这里,心头一阵后怕。也不知这甘泉宫两年来还害过多少人,她无意间的怀疑,竟揭破这肮脏的一角。而今随着陆道姑的声名鹊起,城中许多夫人千金都竞相追捧,若任其猖獗横行,往后还不知多少人要上当受骗,以致这般夫妻成仇,家破人亡。 事情追问出来,可这样的烂摊子,就连臧宓都觉得棘手。 林婵的父亲,她自可先垫些钱财,为他请医医治,可也不知他能否痊愈,往后会否落下什么病根。而那个去庙中求来的儿子,却并非钱财能解决的事了。 臧宓不由叹了口气,退出昏暗狭小的房间。 “人每每因心生执念,反而铸下大错来,害人害己。” 刘镇点点头,“我如今倒真想一探虎穴,试试这甘泉宫的深浅!实在料不到,身边竟就有这样的虎狼之地,借着佛道清名,趁人有所求,坑蒙拐骗,敲诈勒索,恶事做绝。与周珩之流,可谓是蛇鼠一窝了。” 因信不过这妇人,刘镇去村中请了黑三的父亲来照料,又亲自往城中去请医。等诸事安排打点好,夜色已深,这才携着臧宓一道,骑马回还。 此时已是宵禁时分,唤了城门上的小吏来,打点一番,方才进得城来,催着马一路小跑着往家赶。 才到门口,便见门外月季花架下站着一个人,不住踱步,往来徘徊。臧宓先以为那是林婵,见她夫妻二人深夜未回,担心得守在门外。只是等马驰近,却发现那人身形高大些,瞧着并不大像。
第64章 、揭穿(捉虫) 刘镇才勒住马, 那人便着急地迎上前来。臧宓这才瞧清,那人竟是张参将的堂弟张毅。 刘镇显然十分诧异他此时竟等在家门口,心中下意识还以为军中出了什么变故, 令他夤夜前来寻自己。 只不过,张毅此来,却并非为寻刘镇。 “臧娘子,诚如你所料,我伯母似乎不大对劲……还请你与我一道往家中看看。” 臧宓脚尖才落地, 张毅便拱手, 躬腰与她作揖,恳求道。 臧宓这半日来回颠簸, 在小岭村中前后有数十人来向她讨教问题,有人悟性不大好, 一个问题前后解释许多遍仍听得云里雾里,刘镇在边上听得都觉心思浮躁。 随后刘镇往城中医馆请了大夫,臧宓又在边上帮着打下手,诸多操劳。 此时夜色已深,人本身就疲倦, 而他下午闹了臧宓许久,她又不曾得闲好好休息, 眼见她眼睑底下生出淡淡的青色,瞧着有两分疲惫之色, 刘镇便径直回绝张毅道:“雷打不动睡觉人。城中那么多大夫你家不去请, 让她吃点苦头不正合宜?只要她性命无虞,有什么事留待明日一早再说。” 张毅见他一口回绝, 并无商量的余地。而臧宓站在刘镇身后, 为着避嫌, 并未吱声,不由着急,情急之下忙伸手想拽住臧宓的袖子。却又突然警醒,转而拉住刘镇的手臂。 “我伯母夜半突然高烧不止,手脚抽搐,说起胡话,又打伤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家中上下都说她这是中了邪,不知撞到哪方邪祟,连夜遣人去甘泉宫请道士做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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