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官的母亲姓钱, 今年五十上下, 人到了岁数,关节上有些毛病, 这肩膀得了“五十肩”, 据说是一种风湿病, 寻常请医看药根本派不上用场。因此有人便提议,让她请这道姑化一道符水来,看看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灵。 怪力乱神的东西,许多人自然也将信将疑。可张武官家中之所以笃信神佛,就因为老太太尤其相信这些。儿子每在战场厮杀,杀孽太重,为祈求子孙平安,钱老太太每日吃斋念佛,不知捐出多少香火钱,就为求一个心安。 听旁人说陆道姑灵验,又见她那一手穿墙化雨的本事,钱老太太旋即一叠声地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去请陆道姑,求她赐自己一道祛病的符水来。 这事也不难,更何况为在一众夫人小姐面前显出真本事,陆道姑并无二话,面上虽清清冷冷,却随即咬破了手指,在黄纸上画一道奇怪的符号,而后那道符就无火自.焚,被扔进一只装着不知什么水的土碗中。 而后张家的丫鬟毕恭毕敬,将这碗符水端到钱老太太跟前。 臧宓心中尤自不敢相信,却见钱老太太面色虔诚地捧着那碗符水一饮而尽。不多时,原本稍一抬起就痛楚不堪的肩膀竟就能活动自如。 堂堂武官家眷,自然不可能为一个远道而来的道姑去弄虚作假。且她那肩膀,先前众人亲眼所见,连稍微张开就面色疼痛难忍的,此时那符水喝下不过盏茶时分,竟真的不药而愈,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先前观望犹疑的人这时也服气了,纷纷打听这道姑接下来的日子可有何安排,想要请她也去自家府上瞧瞧。又说起自家历年来所遭遇的一些怪异之事。 一时间,这寿宴竟就成了神鬼灵异奇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听得人越发心生敬畏,疑神疑鬼的。 只臧宓自幼并未经历过什么奇遇。若说此生听过最出奇的事情便是刘镇少年时,父亲托梦告诉他墙壁砖缝里藏着一笔钱的事。可这梦非但未给他带来横财,反而是因此被朱氏误会,最后闹到被逐出宗族,声名狼藉之地。 因为出场之时穿墙而出,台下缥缈似仙境,又有一手符箓祛百病的本事,陆道姑在今日的寿宴上大放异彩,俘获了一众夫人小姐的敬畏之心。她身边的小道童便捧着钵盂,到台下来请诸位信徒供奉。口称自己乃是龙虎山道家正统,供奉祖师只需五斗米,不论贫富贵贱,将来皆可受天师庇佑。 这五斗米于寻常平民百姓自然并非小数,若俭省些,这五斗米便是一个五口之家一两个月的口粮。但今日赴宴的都是军中职衔不低的官眷,这点供奉,指缝里漏出点来都尽够了。因此一时诸人纷纷慷慨解囊,生怕稍微慢些,显得心不诚,到时天师不显灵。 臧宓心中也觉这陆道姑十分有本事,她隐约猜着那治病的符水里或是下了一些镇痛的药,可却猜不透她是如何能穿墙而过的。但若要她相信这陆道姑当真是得了“道”,成了可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半仙,心中又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眼见那捧着钵盂的小道童快走到自己跟前,臧宓忙起身,借口更衣,走出了茶棚。她有些疑心这陆道姑装神弄鬼,却并无证据。 回想那时在小岭村,因帮着林婵躲开人牙子,险些被卖去窑子里;又有在秦家的画舫上,因为一时义愤,拿木屐抽了庐陵公的后颈,而被胁迫着与刘镇和离。若自己一时疑心,贸然出手打草惊蛇,不定惹到什么样的人。 这世间闲事难管,好人亦难做。多少见义勇为却不得善终的例子在前头。若拿不出凭据来,便断然红口白牙地说人家是骗子,只怕非但不能服众,反而还要惹一身骚,为自己和刘镇惹来祸患。 因此臧宓这一回只下意识地避了出去,不去供奉这什么天师,也不好阻碍别人去信这些。只是出了园子,信步走在廊外林荫道下,心中又有些忧虑。若那陆道姑为着俘获信徒,当真给钱老太太吃了什么虎狼之药呢? 她学医理,曾读到过诸如曼陀罗、□□等都有镇痛的功效,但本身却有剧毒,若为一时奇效,量稍微用得多些,一个不慎甚至会出人命。且这样快的药效,至多可缓一时疼痛,又怎能医治根本呢? 因着心中有些忧虑,臧宓心思有些涣散,在转过回廊之时,不意迎面竟有人走出来,险些与他撞上。 那人脚步匆匆,见险些撞到人,慌忙退后半步,笑着与臧宓拱手道歉:“在下急着去打马球,险些撞到娘子,还望勿怪在下唐突。” 臧宓摇了摇头,只敛眸屈膝与他行半礼,而后便打算从他边上绕过去。 那男子定睛瞧一眼臧宓,忽而问她道:“你是哪家的亲戚?怎地有些眼生,从前好似未见过。” 臧宓扬目看他一眼,只平静回他道:“我是刘镇的妻子。” 那男子便捂额失笑起来,神色间几分懊恼:“竟是他家的内人!” 又道:“我是张参将的堂弟张毅,与刘镇也是军中同袍。平日里形影不离的,竟见面不识……” 臧宓无意与他寒暄,可听闻他是那位钱老太太的侄儿,又与刘镇关系极好,若今日心中分明有所怀疑,却视而不见,隐瞒心中的忧虑,到底又觉得有所愧欠。 因此蹙起眉来,犹豫着提醒他道:“方才那边戏台上有位陆道姑,化了符水给钱夫人饮下。说是比药石还灵验些,可我瞧着总觉不大妥当。近日家中需得注意着些,最好是请个大夫上门来为老夫人瞧瞧。” 张毅听她提醒,不由一怔,却浑不在意笑道:“娘子不必过度忧心。我伯母素来笃信神佛,往日里也有去庙中讨过香灰来饮用。家父也曾劝阻过,只并无什么效果。好在只是些香灰纸符,吃不出什么毛病来。” “幸而你并未当着她的面叫她去请大夫来看,她平日迷信到不许府中上下提忌讳的字眼,若是过寿被人触了霉头,只怕心里要记恨好些日子,往后家中大事小情也不肯再邀请你过来。” 臧宓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由一叹,只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强出头,多插手旁人的家事。 可因着她善意提醒,张毅却对她高看一眼。散筵之时,臧宓在张家门口等刘镇来接。张毅正送客,见她候在一旁,忙遣了家中小厮去套马,要亲自送她回府。 臧宓忙婉拒了,只道早与刘镇约好,等一时并无大碍。两家相距并不远,即便刘镇一时有事牵绊住,臧宓走回去也并不费多少功夫。有李承勉前车之鉴,如今臧宓哪敢随意上别人家的马车,与别的男子同车而回呢? 张毅见她执意拒绝,因怕冷落她,便与她一道站在门外柳树下,与她讲起刘镇平日在军中时一些轶事。 “刘将军对付刺头格外有法子,旁人训不了的兵,到他手里都服服帖帖。有一次一个新兵挑衅……” 当他讲起刘镇与那新兵打赌,若那人能赢得他,换那人来做这将军。可若输了,需得提着铜锣,沿着校场边跑边敲,一边叫“我就服刘将军”时,臧宓不由忍俊不禁,笑得弯了一双明艳灼灼的眉眼。 人常说美人一顾倾人城,张毅不知倾城之色当是什么模样,大抵便如臧宓这般吧!心中分明知晓不可对她生出任何非分之念,可看着她一颦一笑,却又忍不住暗生倾慕之情。 只不过这份无法诉诸于口的情愫只会深藏在心底,不敢稍露出分毫行迹来。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臧宓听得街面上一阵紧凑的马蹄声。回眸去看,见街尾一匹黑马凛凛而来,马背上的男子宽肩狼腰,意气风发,不是刘镇又是谁? 臧宓见着他的那一瞬,眼神忽而明亮柔软,转头去张毅告别。 正要下台阶,却听得府中忽有喧哗声至,竟是众人簇拥着钱老夫人,亲自送了那陆道姑出来。 虽今日大出风头,赢得拥趸无数,陆道姑仍是一副宠辱不惊,得道高深的模样,瞧着清冷出尘,十分能唬人。 因着张毅都说家中伯母笃信神佛,连他父亲都劝说不听,臧宓也无意讨人嫌,去触这个霉头。总归只是骗人些钱财,图个心理上的慰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恍眼瞥见那钱老太太的面色,眉尖却一蹙,下意识觉得很不对劲。 老太太今日面上敷了粉,颊上扑了很浅淡的胭脂,因为过寿,嘴唇上也抿了口脂。可仍掩不住唇色绀紫,而面色却显得有几分苍白。 两厢擦肩而过时,钱老太太还笑吟吟冲臧宓点头招呼致意。臧宓垂目瞥一眼她恭敬地扶着陆道姑手肘的手,却眼尖地察觉她枯瘦的手指不知何故,轻轻颤抖着,而先前她数次在臧宓面前端起茶碗,手虽抬不大起,却仍稳得很。 眼见那道姑就要在众人虔诚的眼神中乘坐马车离去,臧宓袖中的手指紧紧攥起,忽而做下了决断,提着裙角追了上去:“陆道姑请留步!你方才赐给钱夫人的符水,可否也赐我一道?” 那陆道姑听到身后有人唤,转过头来淡淡往臧宓的方向瞧一眼,而后开口道:“娘子想求什么符?” 臧宓心中紧张得如擂鼓,瞥一眼刘镇,心中又安定许多。只是她瞧着便身体康健,并不像有病的模样。情急之中,来不及细思,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求子?道姑可有法子?” 这话出口,旁人不禁笑她:“臧娘子也忒心急。你与刘将军才成婚多久?如何就着急子嗣之事。” 可这一个谎总要十个谎去圆,臧宓唯恐被那道姑看穿,面色微微涨红,用团扇半遮面颊,道:“可我夫君已快二十五,怎能不急子嗣之事呢?” 恰刘镇骑马至近前,耳中刚好听到臧宓说他“着急子嗣之事”,不由讶然。 作者有话说: 阿宓:我很着急子嗣之事,我是装的 刘镇:我当真了……
第62章 、及时收手 臧宓见刘镇下马, 朝自己走来,有些心虚,又生怕他说不急, 在那陆道姑面前露出端倪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暗示他不要开口。 “我夫君自幼孤苦,如今我与他成婚,便想早些开枝散叶, 让他也能得享天伦之乐。只是我们从前……”臧宓说到此, 又有些赧颜,“成婚数月, 一直没有动静。” 她从前与刘镇成婚,实则也是聚少离多, 拢共也没有与他在一起几次。而今新婚,便急着求子,可见当真是有些心急。旁人猜着她或是因刘镇如今权势渐重,便想用子嗣拴住丈夫的心,才好防着他去外头拈花惹草的, 因此倒也并不觉怪异。 那陆道姑清冷的眼神便往刘镇身上一瞟,而后露出一个笑来, 不急不缓道:“甘泉宫有一道泉眼,求子最是灵验。妇人喝下, 无不一举得男。但需夫妻二人一道前去祭拜焚香, 方才显得虔诚。三日后清晨卯时,清气升浊气降, 乃是上上大吉的时刻。你携着郎君一道来, 我再为你画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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