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刘镇一步步逼近,下意识里撑着案桌站起,戒备地想逃窜出去。他这副模样,足以说明一切,刘镇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迟疑也消失殆尽,出手如电,扼住桓继的喉咙,迫他张开嘴,将那杯毒酒倒进他口中。 桓继虽掌兵,这辈子却连弓箭都未曾好好摸过,上下马都需人搀扶,比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强不到哪去,虽极力挣扎,却只是徒劳。 那酒液才咽下不过数息,面色便紫涨,喉中如破风箱,嘶嘶作响,不多久,呼吸困难,七窍流血,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夜半之时,天空炸开一朵烟花。是夜,西大营哗变,桓继这些日子安插在军中的心腹尽数被屠戮,刘镇与诸将士歃血为盟,誓言效忠天子,讨伐凶逆,为孙将军复仇。 宜城离京都尚有一段距离,刘镇并不打算以宜城为据点,一城一地去打这江山,致使平民再受兵荒马乱流离失所之苦。 桓氏的政变只发生在帝京台城之中,刘镇决定效法桓氏,以天子之名,讨伐凶逆,直逼皇宫。可数万兵马调动,所过之处,势必会引起警觉。而桓氏掌天下兵马泰半,宜城军只是当中十之其一罢了。 因此,刘镇以桓继之名,上书桓奕,自言擒获废帝,领三千兵马押送废帝入京。又令数千将士潜藏在往江州、秦州等地采买米粮,运送丝绸布帛的舰船之上,径往京口。 押送“废帝”的三千将士浩浩荡荡,凌晨便从西大营出发。这场瞒天过海,就连臧宓都不知晓个中详细。只知道次日凌晨,孙贤因哀毁过痛,一病不起,再未出现在丧礼之上。而孙家上下,从此待臧宓为上宾,比之从前的桓夫人更敬重几分。 令臧宓和刘镇意想不到的是,此时桓奕赐婚的圣旨也被送到了京口。刘镇曾与孙无终有同袍之谊,此情多少令桓奕忌惮。唯有联姻一途,能化解猜疑。 臧宓是故宜城郡守李承勉为刘镇配的婚,不过寻常小官之女,因相识于布衣微末之时,尚且能得刘镇捧在手心里。若赐他一个出身高贵、才情出众的绝色佳人,俘获他的心,也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第86章 、扭转乾坤 桓奕赐下的这门婚事, 说起来还是刘镇高攀。 女家出自簪缨世族王氏,其父而今任尚书令,袭爵睢宁侯, 其母是元帝亲封的县主。桓氏叛乱之初,王氏身为国之重臣,率先迎奉新帝登基,桓奕的篡逆因此并未遭受多少来自世族的阻力。 王氏之所以如此知情识趣,概因桓奕之妻也出自王氏。有意思的是, 元帝的皇后亦出自此族, 与桓奕之妻乃是堂姊妹。不论九五之尊是哪一位,王氏后族之位都坚若磐石。 因刘镇已娶臧宓, 王氏的女儿自然不能给人做小,因此前来传旨的太监特意提醒接旨的典务官, 王氏女貌美绝色,才冠帝京,恐不甘屈居人下。听闻臧宓从前拒绝与刘镇的继母朱氏和解,应以不敬父母之罪,先行休妻, 再迎娶王氏为宜。 等刘镇知悉此事之时,王氏送嫁的婚车已从帝京出发往京口。这样硬塞给他的一个女人, 竟大言不惭要求他休妻弃子,任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在他眼中都是狼心狗肺没人性的东西。 但送废帝入京之事迫在眉睫, 此时并不容节外生枝,因此刘镇只将真正的废帝藏在迎亲的官船之上, 令麾下诸将士亲率十余艘大船护卫随行。这般声势浩荡, 旁人见之, 还以为刘镇对这桩婚事满意至极,十分重视,给足了女方颜面。 而与此同时,刘镇亲率三千精兵,以桓继之名,押送“废帝”入京领赏。他从前征伐在外,风雨泥泞,皆是马背上驰骋。这一回临近京都,却是换了奢华的马车,日日屈在车里不露面,险些憋出毛病来。 此事直到此时尚未露馅,也有赖于桓继身边一个小记室见势不对反水。原来桓继非但弓马不精,文墨也并不大通,平日往来的公文都是身边书法出众的小吏捉笔代劳,而他只需钤章批阅。 写往京中的书信都是这小记室一手代劳,笔迹钤章无误,就连桓奕也未察觉端倪。 此事兹事体大,因此桓奕亲自出城迎废帝,以为从此往后当高枕无忧,座下江山至此安稳无虞。直到押送的队伍行至眼前,可桓继仍赖在马车中迟迟未曾露面,桓奕终于生出一丝疑心来。 桓继资质平庸,又好大喜功,但凡有露脸的机会,恨不能喧嚷得人尽皆知。押送废帝入京,圣上亲自出城相迎,他只怕在五里外都要上马往前赶一程,到桓奕面前先行邀功一回。 桓奕生出警觉,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立马掉头回转,想奔进城门中去。 帝王出行,原应有仪仗开道,羽林军拱卫,百官随行,但此次为废帝而来,朝中多半是旧臣,未免官员跪地为废帝求情,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那些心狠手辣的孽事,桓奕并未带仪仗百官,身边仅有上千亲卫。 这等防卫在城中原本已算十分周全严密,可素日养尊处优的羽林军,怎是血雨腥风洗礼之下锤炼出的三千精兵的对手? 刘镇于乱军之中,一箭射杀桓奕胯.下骏马,纵马拦截桓奕入城的通道,手举天子手书圣旨,要求捉拿桓氏逆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而与此同时,京郊四营同时遭到攻袭,战斗起初进行得异常激烈。直到刘镇护卫着元帝攻入台城之外,中军出宫迎敌,却被刘镇杀了个下马威。 刘镇之骁勇善战,气吞万里如虎,世所罕见。孤身匹马冲入重围,杀出条数十米的血路,手中几十斤重的大槊贯穿领军将军桓修的胸膛,又一剑斩杀副将周显于马下,而后,原本就犹豫的军心顿时溃散成沙。有人四散溃逃,有人跪地请降,高呼天子万岁。 到日落时分,京中的动乱渐渐平息。宫中大局一定,京郊四营桓氏余党纷纷出逃,而留下来的人,仍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元帝重登天子之位,下发讨桓檄文,历数桓氏数百条抄家灭族的重罪,城中大肆缉捕桓氏家眷。男子一律处斩,女子年老者没入掖庭为奴,年少者充入教坊司为妓。 只是京中世族原就各自通婚,姻亲之间盘根错节,若要诛九族,只怕世族能尽数被诛杀,因此祸只在桓氏,并不诛杀出嫁之女,更未波及旁的姻亲。 一众重臣又如墙头草一般,转瞬跪伏在天子脚下,说起当日被迫臣服,天子出逃,人事乱离,不由老泪纵横,流涕不已。 虽看不起这等易反易覆、尸位素餐的宵小群臣,但若要清算,朝中只怕无臣,元帝也只与群臣相对涕泣,叹息道:“此番若非镇国公,朕的天下已拱手送人。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寒门刘镇。” 因当时在城门外突袭,桓奕被侍从拼死相救,而刘镇意在护卫元帝攻入台城,一时竟被桓奕逃脱,逃亡荆州,纠集麾下数十万大军,直逼京师。 刘镇而今被元帝封为镇国公,亦掌天下兵马,前军在荆州交战,竟数度失利,朝中震恐。尔后刘镇亲帅大军,于覆舟山大战桓军,重挫其锋。两日后,又与桓军交战数次,渐成披靡之势。 桓奕部下数员大将纷纷投降刘镇,而军中将士亦不愿骨肉相残,士气低迷,临阵溃逃者不计其数。十余日后,桓军大势已去,桓奕携子侄一路向北,欲流亡北朝,最终被农户察觉踪迹,告到官府,擒获送至帝京。 元帝赐鸩酒一壶,当日深夜,桓奕与其妻王氏于狱中饮鸩酒自尽。余者皆被枭首,挂在城墙之上三月。 至此,桓氏篡逆才算告一段落,天下也初平定。刘镇再向元帝建言土断,遏制士族大肆侵吞农田,行土断之事,让百姓耕者有其田。可元帝仍以世族势大,阻力重重,政令不行为由婉拒。 只不过当初他上书为虞县县令徐闻陈情,此事如石沉大海,徐闻亦被关押在诏狱大半年,数度险些被问斩。只是京中人事变动纷繁,一时倒没人有兴趣特意来审他,倒有幸留得一条性命,捱到今日,终于被网开一面,放了出来。 从前风华正茂的少年,经过这一番折磨,不过短短半年,竟就白了满头青丝,再不似往日意气风发,骨瘦如柴,意志消沉,直如垂垂老者一般。 == 桓氏落败的消息传来,臧宓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孙家,重回自家的小院。 孙夫人和徐氏都为她找了经验丰富的产婆,也提前备下了乳母和教养孩子的嬷嬷。 徐氏从前倒不大在意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可如今,听闻桓奕赐婚,嫁去京口的那姑娘仍赖在刘镇府上,心里不由忧心忡忡,也期望着臧宓能一举得男。 “那一位出自高门王氏,虽未与刘镇成礼,但桓家倒了,皇后仍是王家女,她有人撑腰,又急于笼络新贵,往后必然想方设法缠住刘镇,骑到你头上。听闻她生得天姿国色,并不比你差些什么,出身又远胜你,还是京中从前有名的才女。” 徐氏对着臧宓,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儿媳赵氏倒是生了个儿子,因着刘镇如今贵为国公,她拗不过家人的意思,前些日子带着孩子回了臧家,只是与臧钧依旧横眉冷对,瞧着根本不似一家人。 当初刘镇被赐婚的消息一出,徐氏只觉得每日里气都提不大起来,有王氏女那样的名门闺秀压在头上,臧宓往后要如何自处呢?女子的荣耀皆系于丈夫一身,若失去刘镇的恩宠,臧宓将来的境遇自然堪怜。 男人哪能经得起出身矜贵,又年轻美貌的女子纠缠?当初臧钧不也放着新婚不久的赵氏独守空房,却对外头的郭氏念念不忘么? 只是臧宓却对徐氏这番担忧浑不在意,被徐氏逼问得急了,只道:“若刘镇当真舍不得她,我与他和离便是。” 她这般态度,令徐氏大惊失色,若非顾忌着她尚在孕中,简直想戳着她额头,斥她愚不可及。当初刘镇那般穷苦,她竟愿意跟着他受苦。而今刘镇位高权重,身边有了强劲的对手,她却愿白白放弃到手的青云富贵,白白便宜那王家女。 徐氏愤愤念叨,一如当初极力想将她嫁进徐家,只不过如今心心念念的俱是镇国公,早未再听她提起过徐闻。 “便有滔天富贵,若无一心人,委屈求全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自养得活自己与孩儿,并不靠谁才有立足之地。京都的国公府府邸再大,我总不能上半夜睡这间屋,下半夜换一间。” 徐氏原十分生气,却因她这一句绷不住笑出来,苦口婆心道:“你不为自己,总该为孩子着想。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将来她肚子里爬出的孩子做世子,你的孩子却被处处排挤。” 徐氏这番忧心乃是人之常情,世间男儿薄幸,臧憬是为人懦弱没什么大本事,可大凡身居高位者,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臧宓既嫁给刘镇这样的男人,将来少不得要面对这种事情。 徐氏如临大敌,可她这番深谋远虑注定只是白费心思。臧宓并不将王氏女当回事,而事与愿违的是,不日后臧宓生下一女,面上也不见半分失落,反而十分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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