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出众之辈每被排挤,而溜须拍马之辈大行其道,不过短短旬日,军中风气便被搞得乌烟瘴气。 而但凡对此有微辞不满的,便贬到卒伍之间,如此底下自然一片噤若寒蝉,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孙无终是曾经颇有威望的将领,他骤然离世,宜城军中上下自然愕惋。不论官阶高低,许多人都想前来吊唁,可桓继以操练为名,并不许寻常士卒出营,这激起了许多人怨恨不满,私下里都咒骂这位桓将军。 有耳报神将骂他的话报至桓继跟前,虽是捕风捉影,桓继仍借故重罚了公然骂他的人。 虽勉强亲自出城迎孙无终的棺椁入城,可桓继自诩是宗亲,而孙无终虽为二品侯,在他眼中却只如家奴一般,而孙氏后继乏人,如今并无甚紧要人物在朝中任职。因此孙齐兄弟与他行礼之时,他也只傲慢地点了点头,连马也未下。 桓继居高临下,眼神巡视一圈,因未见到桓奕遣来随行押送的侍从,眉头不由皱起,过问道:“我听闻赵四随行在侧,怎不见他来见我?” 臧宓坐在队伍末尾的马车里,听得这一句,不由心下一紧,手心里渐渐渗出冷汗来。那赵四早被扔进江中喂鱼,又怎会再来见他呢?可此人失踪,必然会引起桓继的警觉。 “京中有急诏,赵大人接了信,前两日便回返。许是未及送信给桓将军。” 桓继将信将疑,又用马鞭指着末尾的马车,蹙眉道:“尔等一行皆是男子,惯于骑马,如何还备了一辆马车呢?” 孙齐拱手道:“父亲在京中置办了些东西,我兄弟不舍得扔,自然要一并带回来。” 他说话之时神情略有些紧张,桓继原本就曾得桓奕嘱托,戒备孙家有异心,因此孙齐的借口虽名正言顺,但看他神色分明有些紧张,桓继仍饶有兴味地打马朝末尾那辆马车走去。 嗒嗒的马蹄声一步步靠近,顾嬷嬷紧张地抓住臧宓的手腕,悄声问她道:“娘子,若被他发现,要如何是好?” 若要举事,臧宓的行踪一旦被桓家的人发现,定然会被软禁。而孙家藏匿她在马车上,其心也昭然若揭。刘镇之后奔丧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因此,臧宓秉着呼吸,将身子坐得更低些,借着杂物的遮蔽,希翼着桓继只是走马观花在外头随意看两眼。 可轿帘微动,桓继用马鞭挑起帘幕,探头朝马车中堆叠的杂物中仔细探看,似察觉到一座绣屏半透明的薄绸之后,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动。 他蹙着眉,伸手去拨那绣屏,臧宓见他的手伸至近前,咫尺之隔,心弦不由渐渐绷紧,慢慢将手中的匕首抽了出来。 恰此时,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至,有守军来与桓继报道:“刘将军回宜城奔丧,将军要不要前去迎一迎?” “哪个刘将军?刘镇?” 桓继的眉头皱得更深,探进马车中的手缩了回去。比起孙家,刘镇而今的重要性显然不言而喻。 他迅速整理仪容,扬手令孙家扶棺的队伍继续前行,而后换上一副笑脸,纵马小跑着迎到城门外,眯着眼睛望着夕阳中一队飒爽英姿,疾驰而来的人群。 那为首之人魁伟,虽隔着有段距离,遥遥便能感知到他身上凛冽利落的煞气,那是在战场上久经磨砺而出的锋锐凌厉,顾盼之间,不过一个眼神,就能令人被那强烈的威势和勇毅深深压制,生出畏怯臣服之心来。 桓继并不大喜欢刘镇的眼神,总觉得此人有些不为人臣的骁悍凌厉,过于锋芒毕露了些,令人觉得不如此人远矣。 他未曾上过战场,官阶又比刘镇低,自觉在刘镇面前显得怯弱,镇不住他身上那股睥睨桀骜的煞气。因此决意给他个下马威,好叫他不敢轻慢自己。 此时宜城中一众官员将士都迎出来,随在桓继身后,个个面带笑意。而刘镇从前的部下有几人神色间显得十分雀跃,简直有些翘首以待的样子。 可桓继并未将这些放在眼里,待刘镇等人奔至近前,只轻慢地扬起下颌,笑问刘镇道:“你是何人?这许多人声势赫赫,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妖贼余孽作祟。” 妖贼便是指卢湛了。桓继将他与匪类相比,寻常人听了,岂能不生气? 刘镇瞧他一眼,见他一身锦绣华服,近四十的人,却鬓边簪花,颊上似淡扫过脂粉一般,心中便猜着他是哪一位。 京中贵介子弟喜好浮华,尤爱臧否人物,无论男女,皆傅粉涂脂,以相貌才学等品评人,以为这般便是美姿仪,风华卓著。 刘镇对这一套敬谢不敏,却无意与桓继交恶,朗声笑着翻身下马来,对桓继十分有礼地一揖,自报家门道:“末将宜城刘镇,参见桓大将军。” 这大将军一语双关,非但是对桓继的敬称,更是军中职衔最高的军衔,与大司马一般,掌军政大事,统领天下兵马。 桓继被这一声“大将军”的称谓叫得有些飘飘然,只当刘镇并不晓得个中含义,捋着胡须,虽面上仍有几分傲然,但心中对他这般知情识趣极为满意。 “京口如今情势如何?圣上初践祚,仍需各部提防警戒,刘将军何故擅离职守,往宜城来?” 刘镇便左右四顾,似有难言之隐。桓继见他这模样,晓得事关紧要,打马朝城外走出十余步。刘镇也翻身上马,亦步亦趋跟在其后。旁人见二人有密事相谈,自然也识趣地未跟上来。 “我接到废帝密诏,加封我为镇国公,起兵反桓。”
第84章 、夫君 马车缓缓前行, 等确信桓继并未再追上来,臧宓推开身侧几样杂物,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 隔着一道帘幕,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 细算起来,自刘镇出征,她与他已将近五月未曾见面。此时明明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连撩起车帘来看他一眼都不能。 她心中无限眷恋不舍和期待, 希望他能发现自己就藏在前头的马车里,却又怕泄露了踪迹, 被桓继察觉端倪。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桓继掌控宜城军, 稍有差池,等待她夫妻和孙家的,就是满门屠戮和血洗。 因此臧宓也只得尽力平息心绪,忍耐着,故作淡然地将匕首插回鞘中, 妥帖收起。 == 废帝竟给刘镇下过诏书,这个消息可吓得桓继眼皮一跳, 面色一沉道:“你是圣上一手提拔,难道当真受此诱.惑, 生出反叛之心?” 刘镇鼻中轻嗤一声, 笑道:“大将军以为呢?” 桓继沉吟片刻,皱着眉头, 捋须道:“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否则哪敢叫我知晓。” 又追问道:“废帝如今行踪何在?” 刘镇驱马行至桓继身侧, 低声道:“我将他关押在京口一间院落中, 日夜叫人看守幽禁。因接到孙家的丧报,恰也想趁此机会回一趟宜城,将内人接到身边。稍后再亲自押解他上京。” 桓继听他此言,神色变幻莫测,疑心道:“如今圣上四处率人追捕废帝甚急,你如何还有闲心将人关押在京口,自己却往宜城而来?” 刘镇抖了抖马缰,嗤笑道:“废帝文不成,武不就,实则不足为患。末将以为,圣上并无必要将之放在心上。而孙将军从前器重我,我岂能不回来送他最后一程?我娘子身怀六甲,必然也日日盼着我回来。” 桓继便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一眼刘镇,忽而想起他并非出自高门,不过生于乡野蓬门荜户间,这般见识短浅也在所难免。 擒住废帝是封侯拜相的不世功业,若能亲自押解他上京,只怕桓奕要赏他个万户侯。因此桓继心里的算盘拨得叮当响,有心想与刘镇分一杯羹,抢下这份头功。 “你远来风尘仆仆,又要往孙府祭拜,我此时便不叨扰你。今夜亥时,你到城南府城河上桓家的画舫来,我设宴款待你,与你共商大计!” 桓继用力拍了拍刘镇的肩头,语气里充满暗示的意味。刘镇心领神会,与他做下约定,而后打马往城中去。 桓继哪管刘镇是不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此时一门心思只想在晚宴上毒杀刘镇,而后直奔京口,活捉废帝,往京都邀功领赏。因此,待刘镇一走,便吩咐底下心腹之人去为晚宴做准备。 他素来也曾听闻刘镇的勇武之名,为免事情横生枝节,出了岔子,因此除了毒酒,桓继还特意召集了几十名刀斧手埋伏在画舫上,务必要令他有来无回。 等一切准备停当,桓继只觉万户侯的爵禄封地已如探囊取物,展开纸笔,亲自手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帝京给桓奕,自言察觉废帝踪迹,择日将押解罪人回京。 == 因孙家报丧之人曾提起当日曾见过臧宓,刘镇辞别桓继,便径直往孙家去。 到达京都的第一天,他便遣长民带人回宜城接臧宓,只是到底晚了一步。听闻臧宓前日已被旁人接走,长民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只是人海茫茫,要往哪里去寻?他心急火燎离了宜城四处寻人,恰又错过臧宓写给他兄嫂的信。 直到张参将带信来,说是臧宓与顾嬷嬷等人雇船往京口,刘镇这才晓得臧宓险些被人掳走。 而孙家报丧的仆从接踵而至,听闻臧宓的消息,虽千钧重担压在肩头,无故离任是重罪,刘镇仍决定亲自往宜城走一趟。 他心中隐隐有直觉,臧宓不会独自贸然去京口,而宜城又有桓氏的守将在,她一旦回去,又是羊入虎口。孙将军死于非命,臧宓势必会借孙家之手,向他递话求救。 孙府他从前曾来过许多次,往日里总是一派鲜花着锦的气象,可今日却是愁云惨淡,四处悲声。 刘镇忆起往日这位老将军的音容笑貌,想当日自己新婚,他拍着自己的肩头爽朗大笑,心中不由沉重。 吊唁之后,瞻仰过遗容,刘镇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孙无终颈项下青紫的淤痕。会客的花厅里,等孙贤声泪俱下,讲述当日自己躲在书房外曾听到的秘事,刘镇不由攥紧了拳头。 可桓氏势大,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而今要推翻,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臧宓嫁给他,吃过许多苦,他们的孩子尚未来得及出生…… 刘镇蹙眉,沉凝不语,只揉着额心,顾虑重重。 孙贤见他为难,也不逼迫,这般大事,总需有个思虑权衡的过程。 而后刘镇问起他当日在客栈中与臧宓相见的情形,又问臧宓可曾托他带话给自己,孙贤便叫小婢上来,带他去客房见一个重要人物。 刘镇未曾料到这重要人物竟就是臧宓,而臧宓虽晓得这两日兴许有机会能见着他,却也根本不敢抱太大希望。 因着连日车马劳顿,路上自然条件好不到哪里去。在客院安顿下来之后,顾嬷嬷备了热水,伺候臧宓坐在桶中,沐浴洗发。 雾气袅袅,顾嬷嬷一面往她头发上抹皂角做的香胰子,一面絮絮念道:“娘子合该多吃些黑芝麻,将来孩子生下来,睫毛会又浓密又卷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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