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儿便鲜有音讯了,我只收过他一封信。信上只说让我保重身体,不要挂念他。 偶尔我也能从皇帝那里知道一些他零星的消息,说他如今不用挑马粪了,去年升了上等军士。 虽只是个兵卒,可是骑射出众,在军中很受重视。 我听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以前太后在的时候,日日待在佛堂里,一天到晚的念经打坐,天不塌了她不出来。 我就疑惑,日日拜佛佛不烦么? 如今我也像她一样,在自己宫里置了佛堂,日日焚香,虔诚祷告。 过去我求我自己,后来我求我的孩子。 如今,我求这天下,四海安定,风调雨顺。 今年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恒郡王妃去了。 她躺在床上用药吊了一年多,还是没撑住。 郑焕抱着王妃的身体哭了很久,后来还是他亲自料理丧仪,冒着风雪,亲自将王妃的灵位棺椁送到了皇陵。 我虽有派人去一同料理,但他还是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两三年间,郑焕接连丧子丧妻,万念俱灰。从料理完王妃的丧仪便将一众侧妃侍妾全都送出了王府,或另配他人,或发回娘家。 他自己则闭门谢客,再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大年三十阖家宫宴上,皇帝到底怜惜郑焕,亲自派人将他接到宫里。 当着一众宗亲大臣的面,亲授他门下给侍中,左散骑常侍等职。又让他重新协理督察院。 我知道,皇帝是怕他伤心过度,因此一气儿给了他这么多官职,盼着案牍劳形能分担他的伤情。 郑焕也不让皇帝失望,刚出了正月,他就将细软全都从王府搬到了门下省的衙门里。 每日点灯熬油的撰写奏章票拟。常常到深夜五更都不曾歇息,皇帝吩咐的差事他都办的极其周全,朝堂上也不再多言。 以往进宫都是只探望景妃,如今也是先来我这里请安方才往景妃那里去。 我告诉他,他母妃如今身子不好,他如今是外臣,进一次后宫也不易,还是先看景妃要紧。 他答,母后是儿臣的母亲,给母亲请安方是儿臣在理法上的孝道所为,儿臣不可因骨肉私情而荒废了礼法孝道。 往日里,母亲宽厚,不计较儿臣的疏忽不孝,此乃母亲贤良大度之故。 往后,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母后对儿臣的顾念,一心侍奉母亲,还请母亲不要嫌弃儿臣粗陋。 我道,你我是母子,自然没有嫌弃的道理。母亲盼着你多来看看我呢,你如今能替你父皇办差,不再沉溺于悲伤难过之中,你父皇不知有多欣慰呢! 只是,办差要紧,自己的身子也要紧,好歹顾念着,啊。 郑焕道,儿子知道,多谢母亲挂念。 送走郑焕,我便又提着念珠去了佛堂里头打坐,苏泽在身后陪着我。 景效三十五年 春 三月 如今我真的是年龄大了,原本瞧着近来春日里头暖和,昨日跟几个妃嫔一道去御花园里头走了两步,腿脚就酸疼的厉害。 尤其是今早起床,小腿像针扎一般的疼个不停。 皇帝去年又病了一场,连着半个月都不曾上朝。 太医说是积年劳累,思虑过甚,导致如今身亏体虚。 又正气不足,外邪侵体所致。 我问了才知,原是他病倒之前曾连着三个晚上批折子到五更天才歇息。 我气极,不仅将养心殿的总管申斥了一顿,又将所有宫人罚奉半年以示警诫。 不说皇帝年龄这么大了,便是年轻人这么糟蹋身子也受不了。 这群人只领着俸禄却丝毫不行谏劝之责,哪怕劝谏不了也该告诉我才是。 他们倒好,直至皇帝累的昏迷了才叫我知道。 所幸好好将养了一段,皇帝并无大碍。 他自己也答应往后一定按时歇息,他看着我依旧担忧,才吩咐每日都将起居注送到我宫里。 见他如此,我才不再追究。 灿儿这两年在北疆很有长进,尤其是去年冬,在一场与鞑靼的小型战役中带领五十人便斩了鞑靼长年驻扎在北疆的右翼将军。 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差点没了左臂。 我不眠不休的跪在菩萨前为他祈祷了三日,所幸后来传消息说胳膊保住了,只是暂时不能再上战场。 皇帝表面上并没有多过问,可我知道他暗地里没少偷偷往北疆送太医送药。 只说是军中郎中太少,不能照料齐全。 待灿儿好的差不多了,皇帝又传了密旨给宋将军,授郑灿轻骑校尉,可参与战况指挥。 宋将军不是旁人,他是灿儿的师傅宋老将军的儿子,宋襄的父亲。 与辈分上来论,郑灿应该叫一声师兄。 事已至此我终于明白,皇帝到底还是心疼郑灿的。 阿烁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王廷里只她一个,没有别的阏氏。 她的大儿子虽说刚满两岁,已被册封为台吉了。 信上看着,到都是美满。 只是我知道,便是她夫君爱护,她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不艰难的道理。 只是不让我知道罢了。 虽说已到了春日,晚上就着灯火看书还是觉着有些冷。 我正要把书收起来就寝的时候,苏泽突然端着一个汤盆子进来。 一边小心的放到我塌子边上,一边道,娘娘早上不是说腿脚浮肿么,我今儿去太医院问了,胡院尹说用艾草和红花泡脚方能活血消肿,我适才刚放到火上煮了煮,娘娘这会子泡效果是最好的。 说着就要亲自上来给我解鞋袜。 我道,这事让下头的人来做就成,你何苦亲自做。 下头的人管不了娘娘,没得误了事。她笑。 我心中一暖,看着她问道,苏泽,你到我身边几年了? 她歪着头想了,二十多……呦,可老些年了呢!怎么呢?娘娘是要给臣添俸禄么? 我握着她的手感激道,这些年,幸亏有你陪着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 她把脑袋靠在我膝头上,轻轻道,娘娘放心,不论如何,臣会永远陪着娘娘,臣护着娘娘,不叫旁人来算计…… 话说,如今北边刚刚平定下来,南边又不太平。 听说安南那厢又遭了叛乱,皇帝这两日忙着料理,已经一个多月没进过后宫了。 三月十五的晚上,意料之外的皇帝来了。 只是打眼一看便知他情绪不好,只一个人坐着不吭声。 既如此我也不叫人伺候,只自己在他身边安静的做些绣活儿。 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道,子润啊,朕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北边的霜冻刚料理完,南边又乱起来了,这几年怎么就没个太平时候呢…… 我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缓缓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陛下不要怪罪,这天下要是处处太平了,还要朝廷做什么呢? 咱们呐,就是干这档子事儿的,不要急,一件一件料理便是了,况且,那些南蛮子隔几年便要闹腾一回,陛下不必犯愁。 皇帝嗤笑一声道,你这么一说也是。 朕没同你说吧,方素白要辞官了,朕已答应了他。 我一愣,随即道,怎么,九门提督干着不好么,又要走? 皇帝摇摇头道,不是,他这回是当真的。前两日便递了折子。说是这两年在京都待的不少了,想趁着年轻,上别处看看。 我原本是不应的,想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是又一想,朝廷什么时候不是用人之际呢?好歹,他与朕,也算是相识相知一场。 朕此生被困住了,逃不开,既如此,朕成全他,让他替朕瞧瞧这大好河山,也未为不可…… 我不说话,只觉得有些疑惑,方素白要走了,那苏泽怎么办呢? 第二日晨起,皇帝走后我原本想要问问苏泽方素白的事。 奈何这人怎么都找不着,最后才听有个宫女说她在金明池子边坐着发呆呢。 我也不多问,只待用过早膳才见她从外边进来。 我仔细瞧了瞧她,虽说看着眼睛有些肿,精神也不好,但还是尽力笑着跟我逗闷子。 娘娘找我什么事儿啊,我适才替娘娘喂鱼去了。 我低下头道,昨儿听皇上说,方素白要辞官了,是吗? 别问我啊,我不知道,我跟他早断了。她转身随口说着。 哼,断了你眼睛肿什么? 我不言语,斟酌了一会儿方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不必为着我…… 娘娘糊涂了么,他辞个官,您在这儿伤春悲秋的?哎呀,犯不着! 她一边说一边哗啦啦的翻着一本账册。 再说,咱们朝廷里多的是贤臣,不稀罕他。 她知道我说的什么,但她就是不跟我往一条道上说,可是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既如此,我勉强笑了笑道,行了,那不说他了。 明儿是八月十五,宫里边有家宴,但我这回不舒服,不打算去了。 你呀,明儿叫人去弄一桌子酒席来,咱们在院儿里头喝两盅。 她有些疑惑,娘娘要宴请诰命们么? 我道,不请她们,她们人多,来了闹腾,就咱们俩,喝点酒,赏赏月,你不是会做诗么,做上两首叫我瞧瞧你这几年有没有长进。 她又道,太医不是说了不让娘娘饮酒么? 我道,就一回么,况且明儿是大日子,好容易松快一回,你让我自在自在。 有道是: 明月易低人易散,归来呼酒更重看。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螀鸣露草。卷帘推户寂无人,窗下咿哑惟楚老。南都从事莫羞贫,对月题诗有几人。明朝人事随日出,恍然一梦瑶台客。 八月十五 中秋 夜 天色早就暗透了,奈何月亮总不上来。 苏泽去张罗了一桌酒菜,我则亲自下厨去做了几个月饼。 话说,自从灿儿和阿烁走了,我就再没有下厨去倒腾过这些个粉酥糕点的。 今日兴致好,做了几个,也不知口味是否还是一如从前。 苏泽在我对面坐定,笑道,娘娘你瞧,玉桂露头了。 我朝远处望了望,的确,一轮明亮慢慢爬到了远处一个山头上。 天上的星子此刻也尽显了,衬出了些月明星稀的意味。 我不再管这个,只拿起银壶给她倒了杯酒水道,这三十多年呐,我是头一次宫宴上没去。今儿就我们两个一起,你陪着我,好好儿喝两杯。 她听话的点点头,喝了我倒的酒,酒过三巡之后,我便支应着让她去对着玉桂作诗。 她显然已有些醉了,话多了不少。 站在庭院中央摇摇晃晃的吟诵起来。 我趁此,偷偷将怀袖中的药沫倒进了她手边的酒壶里头。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娘娘、娘娘你道这句好不好……她一时又晃悠到我跟前来笑着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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