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作的好。说着,我又执起酒壶为她倒了一杯道,你作的这样好,我再敬你一杯! 她没有防备,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已彻底醉了。 脸色微红打着酒嗝,说话没了顾忌。 是,我是跟他说,待两位殿下各自成家了,我便跟他走…… 可是你也不瞧瞧如今这情形,你让我怎么走? 娘娘她待我不薄啊!她拍着胸脯,显然此时已经醉的认不得人了,四殿下给派去戍边了,五年八年的是不会回来了,六殿下又被和亲了,这一辈子,等闲是见不着了。 我这会子走了,不就剩娘娘一个人了么?要不是娘娘,我呀,早死在掖庭了,说不定这会子,都转生了。 她不是我的主子,她是我的命…… 我看着醉的不省人事,还在嘟囔不已的苏泽,眼眶酸涩流着泪哽咽。 我不是你的命,咱们各有各的命。 这一辈子,谁都不会永远陪着谁。 你欠我的,如今也还够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自此天南海北,好自珍重,你过得好了,我心里才会安慰。 如今,你去吧,好好儿过日子,不要惦记我。 待我说完,她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了。 我招呼旁边早已等着的内侍过来,又将早前替她打点好的金银细软放到她身边。 想了想,又将那几个月饼收拾到盒子里放到包裹中。 我转身擦擦眼泪冲身后的小太监摆摆手道,抬走吧,抬走吧,别叫方大人等急了。 两个内侍将苏泽送上一顶暖轿,又将她抬到了内宫角门外头,果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方素白从马车上下来,从内侍手里接过睡的正酣的苏泽。 请二位大人代我谢过皇后娘娘,娘娘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内侍道,娘娘让我转告大人,往后咱们苏大人就全凭大人照顾了,还请大人能好好对她,不要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 那是自然。 送走了苏泽以后,我心里是一半难过一半欣慰。 欣慰我这辈子期待不已的日子,往后有人替我过了。 难受的是,这么大的皇宫,我终于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没关系,都会好的……我看着月亮这般说道。 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我不知一个人对着凉了的菜肴喝了多久。 久到我看见月亮都在晃眼的时候 院子里来了个小太监,说皇帝宫宴散了以后留在乾清宫和大臣们商议国政,让我不用等了。 我忘了回了他什么,只自己倒在桌子上醉的睡着了。 翌日中午,颠来簸去的马车上,苏泽浑浑噩噩的睡醒。 一转身背部被一个硬盒子状的东西咯的一阵疼痛。 打开一看,竟是皇后做的那几个月饼。 她才惊觉过来,这会儿怎么在车上?她撩起帘子看见了正在驾马飞奔的方素白。顿时心里明白了大半。 小泽,你醒了…… 苏泽扯着他的衣服道,我问你,我为何在这里,娘娘呢? 方素白不同她理论,直接道,娘娘让你跟我走。 我不去,我要回宫!方素白,你送我回宫,我不能跟你走…… 方素白看着她,苏泽,这是娘娘的意思。 咱们已出了城,回不去了。 苏泽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她就知道,皇后昨儿晚上有事瞒着她。 皇后终究还是为了她…… 方素白安慰她,别难过了,娘娘为咱们好,咱们更不该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今咱们出了城,我都听你的,你要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苏泽愣了一会儿,道,素白,我要去北疆,殿下在北疆呢,咱们去替娘娘看看他。 好! 话说,苏泽走的那天晚上我便受了风寒,又加上宿醉,连着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苏泽走了我是伤心,但是日子还得过。 加上如今我身体大不如前不大能理事,因此一气儿提拔了两个女官,四个尚书。 这两个女官分别是谷雨和白露。 她们原本就是苏泽手下专司文书的宫女,这么多年跟着苏泽办事,想来也该有些本事。 皇帝知道我将苏泽送出宫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着我坐了一会儿,然后说,晚上会送我一件大礼。 我自己也不知,如今对我,还有什么算是大礼呢? 夜晚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榻上披着衣服看书,忽然白露带着一个宫女从外殿进来,眉眼喜庆道,娘娘,这是陛下从乾清宫给娘娘拨来伺候的宫女,叫圆子。说是长的有趣儿,盼着她能逗娘娘一笑。 我打眼一看,那女孩儿脸盘圆圆,眉眼弯弯,不是阿扎是谁? 这两年没见她,也不知是不是长开了,看着竟有些瘦了。 我抬手招呼她坐下吃糕点,她并不去,只依偎在我身边问我,瞧着她瘦了没,都是想我想的。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依旧毛茸茸的脑袋。 心里暖暖的,皇帝竟然这般顾念我。 谷雨和白露虽不像苏泽一般知晓我的心事。 但好在她们干练沉稳,办事老成。四个尚书也各司其职,料理起事情来井然有序。 如此,哪怕苏泽走了,哪怕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皇后殿该办的,也依旧一件不落。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第十六章 文贞 日子晃晃悠悠的,一晃苏泽走了都两年了,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快活呢。 娘娘,这是大殿下叫人送进来的冬虫夏草和茯苓糕,说是高丽进贡的,给娘娘补身子使。白露捧着盒子给我看道。 我看着笑了笑,收着吧,跟他说,往后有了好东西不要总惦记着往我这里送,他自己东奔西跑的也要多补补才是。 是,娘娘。 阿扎从外面进来,顺手从我床头拿了一本书,欢喜道,娘娘,咱们今儿读《左传》桓公十四年。 我笑道好,读吧。 十有四年春正月,公会郑伯于曹,无冰。夏五,郑伯使其弟语来盟…… 听着她略带孩子气的读书声气儿,我就着窗外稀薄的阳光躺倒在妆蟒绣堆上小息。 阿扎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夏四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秋七月,公至自伐郑。冬,城向。十有一月,卫侯朔出奔齐。 也许因了阿扎读的内容正好是征战之事,我的神思恍恍惚惚的,竟然梦见了一幕鲜血淋漓的战乱之景。 仿佛是血红色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大鸟,鸟的眼中泣血,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阵阵悲鸣。 天空之下,满地的尸体。鲜血流淌间染红了大地。 士兵们拿着长矛和盾牌奋起拼杀,终究还是难以抵抗。 破碎的铠甲,燃尽一半的篝火…… 有一个年轻人胸口插着一支长长的翎箭,他的脸上都是血污和泥土,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竟然硬生生的疼醒了。 醒了之后胸口的疼痛也没有减轻。 直至到了傍晚,竟愈演愈烈起来,我只好使了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却不想,那个专医心肺的胡太医却不在。 反而来了个面生的年轻小太医,他告诉我,胡太医被派到北疆去了。 不止胡太医,太医院大半的太医都走了,他们都被皇帝派去了北疆。 我心中恶寒,来不及穿外裳便一个人跌跌撞撞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皇帝还在同大臣们议事,见了我来全都回避了,我看着皇帝的眼睛问他,陛下,北疆出了什么事? 皇帝先是将自己的披风给我披上,才道,子润,你听朕说。北疆出了战事,此次、此次灿儿被鞑靼浸了毒的响箭射中胸口,只怕…… 我听着这话,仿若五雷轰顶一般。 他的话没说完我便一口气儿喘不上来,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我腕上施针,我才悠悠醒转。 皇帝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眶发红,叫着我的名字,子润,子润…… 我看着他虚弱道,陛下,北疆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 我不语,流着泪望着床顶的织花帷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今年九月,呼延台吉集结许多部落没日没夜的猛攻居庸关,还弄了五百多人绕到我军后方偷袭。 我军抵挡不住,幸而漠北及时相助,才反败为胜。 虽说战况惨烈,但是此次鞑靼也没讨到好处,听说呼延台吉被砍了左腿,已然不能再上战场了…… 朝臣们都在讨论若此次呼延因残废而被其他部落夺了王位,最可能上位的会是哪一个部落。 如果新的可汗上位,我朝是否该对之采取怀柔之策。 而我,我就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日抄写经文,然后整日里跪在佛堂焚香祷告。 我祈求菩萨,我情愿自己折寿二十年来换取我儿此次平安度过劫难。 只要他活着回来,要我怎样都好。 清晨,我看着铜镜中的脸孔,皱纹丛生,鬓发衰白。 双眼因为总是流泪而显得浑浊无神。 人人都道苏家庶女命好,一朝选在君王侧,执掌后宫三十年。 我的确是命好,身为皇后。我是皇帝的原配嫡妻,没有遇见过专宠跋扈的嫔妃,没遇见冷硬薄情的皇帝。 早年间太后也喜欢我,我有儿有女,我是后宫之主,我母仪天下…… 可是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舒心的事…… 我一辈子贤惠谦和,面面俱到,我的女儿远嫁漠北和亲,我不能说一个不字。 我的儿子被流放到北疆在战乱中生机渺茫,我除了拜佛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后宫之主,我不过就是一介囚徒罢了。 腊月的时候,北疆传来消息,说灿儿体内的毒性暂时得已压制。 如今已能用些饭食了,我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在京都里施粥散银。 只是宋将军还上书说,希望皇帝可以允准郑灿回京调养,毕竟他如今身体虚弱,北疆实在气候恶劣。 不想皇帝只派了使者前去慰问,授郑灿驻边统领少将军一职当作勉励,丝毫不提让他回京的事。 无奈,我只好亲自去养心殿求皇帝。 可是皇帝告诉我,灿儿现在不能回来,等到了时候自然下旨让他回京。 我看着皇帝,突然开始愤恨起来。 我问他,何时才是时候,等他像榕哥儿一样被一副棺椁抬回来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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