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这是侧妃所书?”徐妃道:“若是如此便能解释,侧妃为北凉人,不擅书写也是正常。” “徐母妃可别忘了,她从前被罚抄了三个月佛经,怎么可能不会写字。” 燕倚彤道。 韩夫人惊道:“莫不是你们北凉人下的诅咒罢!我倒是听说这些番邦小国,多的是这样的巫术!”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大秦最忌讳巫蛊之术,也最瞧不上这样下三滥的法子,看阿枝的眼神明显变化,说不上善意。 “若说这不是侧妃的,本宫都要有些迟疑了,”徐妃缓缓道,斟酌着语气,“这册子所用的纸张是上好的黄麻纸,全京城也就那么些,晋王府……本宫记得,陛下是御赐了些。” “还有这泡水不融的墨……如果没记错,也是晋王府独有的吧。” 阿枝从未想过,燕珝对她的好,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扎回在她身上。 对上燕珝探查的视线,她只能摇头,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她不可能道出这是小顺子所写,她知道,如果小顺子认了这个册子,他必定不会善终。 人命脆弱,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顺子送死。 付菡从后殿回来,看着燕珝,皱眉摇了摇头。 燕珝抿唇,垂眸看向阿枝。 付菡上前,对徐妃道:“如今所知,都是这太监的一面之词,耳听为虚,是与不是,还要看小顺子怎么说。” 小顺子昏迷着,燕倚彤可不会管一个太监是不是晕倒了,抬手让人一盆水泼醒了他。 他被水呛得直咳嗽,还未等他喘口气,便被人压着跪在殿前,“说!这册子是不是你家娘娘的!” 小顺子勉强睁眼,看向那册子的时候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被压着,但仍奋力挣扎,拼命想要向回看,玉珠——玉珠呢! 玉珠不是说找不到这册子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顺子的反抗让众人更惊,心中都有了猜测,韩夫人更恼:“你找什么?找你家主子吗?” “和小顺子无关……”阿枝出声,手却被茯苓按住,往后压了压。 茯苓满脸泪水,几乎从小顺子昏迷着被人扔出来,就没停过泪水。 阿枝很少见到茯苓哭,印象中,她一直是那种勤快能干的大姐姐,一直都在照顾她。 “是奴婢,是奴婢的,”茯苓跪地向前,重重磕着头,“奴婢记恨几位娘子,写下了这册子,不是诅咒,只是因为不满韩娘子多次欺侮我家娘娘,泄愤之作。” “不、不是,”阿枝连声阻拦,“与她没有关系,是我所书,最恨韩娘子的人也该是我,他们不过是做事的人,什么都不懂的。” 茯苓边磕头,便大声道:“都是奴婢,奴婢是娘娘身边掌事的,小顺子都是听奴婢吩咐行事,今日……” “倒是护主,李氏,你还有几个忠仆呢。” 燕倚彤已经直白地笑出了声,“证据确凿了吧,六哥,还要如何?” 小顺子满口鲜血,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阿枝身后的玉珠,双手攥成拳,目眦欲裂。 玉珠垂眼,低头不去看他。 没有人注意到阿枝身后还有一个一直站着的侍女,她极好地隐藏在了众人之间,像是个隐身的魔鬼。 “不是侧妃的,”燕珝将册子扔到地上,晒干后有些发脆的册子“啪”地一声丢到了小顺子面前,“侧妃会写字,字迹不同。若要比对,晋王府有许多,你们自去取便是。” “那蛇呢?”燕倚彤有些咄咄逼人,“几个奴仆敢越过主子害人?六哥,这个时候还维护她,不是深情,是愚蠢了吧。” “别废话了,来人,好好让这两个‘忠仆’知道知道我大秦的律法,看他们还敢不敢维护坏心的主子!” 徐妃没做声,算是默许。 当即有人将小顺子和茯苓都拖出去,五指宽的刑杖被搬了出来,阿枝大惊,想要起身拦住却浑身脱力,摔倒在地。 她顾不得那许多,拽着燕珝的衣角,“殿下,殿下救救他们,别行刑,罪、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我女儿也罪不至死呢,”韩夫人捂面,“那可是蛇呀,娘娘仆人的命,竟比未来的郡王妃性命还要重要吗?” “是呀,怎么还忘了这一茬,”燕倚彤靠着椅背,懒洋洋道:“六哥的爱妃,刚入宫时可是要嫁给我九哥的呢……呀,莫不是娘娘心中还有我九哥,对文霁心有嫉恨吧!” “倒是有理,我也记得当初,这北凉公主是要嫁与九殿下的……” 阿枝不认识的贵女们纷纷捂唇帮腔,她摇着头,“你莫要信口雌黄,这哪里相关了!” “燕倚彤,”燕珝皱眉,“不准乱说。” “六哥真是深情,就是不知李氏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六哥,”燕倚彤叹气,对行刑的内侍道:“等什么,还不行刑。本公主的话也不听了么?我就不信这几棍子下去,还有人敢不招。” “不成!” 阿枝扬声,拼尽全力,顾不上自己姿态是否狼狈,是否会在众人面前丢丑,“若说私怨,四公主和韩娘子也曾对我用私刑,怎的无人问罪于韩娘子!” “你且说,那册子你知不知晓?” 燕倚彤问。 “……知晓,可……” “那,你可知今天你家这小太监要来害人?”燕倚彤打断她的话,厉声道。 “知晓,但他明明要……” “那不就得了,六哥,如此你也没有异议了吧?” 燕倚彤很有些公主的骄矜,仰首吩咐:“愣着做甚,还不赶紧问出个结果来,今日是我大秦将士凯旋归来之日,赶紧把此事了了,好去庆功。”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燕珝看起来也是匆匆赶来,众人知晓孰轻孰重,俱都同意。 阿枝如今唯一能祈盼的便是燕珝,她满脸是泪,几行泪珠落下,痛恨自己什么都不会,无法辩驳,也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你信我……我没有,你莫要让他们受刑,”阿枝连声哀求,“册子、是我的,可里头的东西绝非诅咒。且那蛇确实与我和小顺子都无关,殿下,便不能再多查查吗?” 燕珝沉着神色,将她的手拉开。 “册子不是你的,莫要胡闹。” 刑杖击打在人身上的闷响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到头脑,阿枝慌不择路,再一次抓住燕珝的衣摆,“那是小顺子呀,殿下,小顺子和茯苓的为人你都知晓的……” 阿枝抬眼,一动不动地用盛满泪的双眸看着燕珝,不敢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燕珝静静地看了她一瞬。 “小顺子顽劣,”他轻启薄唇,“你应当也是知晓的。” 阿枝怔怔松开手,不敢相信这是燕珝能说出来的话。 小顺子和茯苓在南苑两年有余,不说功劳总有苦劳,燕珝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即将被打死吗。 他如何能这般无动于衷。 所以她的一切行为,在他眼里便都是无理取闹么。 他明知她不会,为何不帮她。 她无可求,咬着牙站起身,向行刑之处奔去。 燕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咬着牙,“你还要做什么!” “要打先打我吧,”阿枝看着满堂贵女冷漠的脸,“终究也无人信我,纵使重刑,他们也招不出什么的。最终不过是要我的命。” “要我的命而已,为什么还要牵连无辜之人。” 她甩开燕珝的手,无视所有阻拦她的内侍,那些内侍也不敢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奔向茯苓身前。茯苓已经昏迷,人事不省。 小顺子伤更重,满身鲜血,已经奄奄一息。 他被打得眼睛都充了血,坚持着抬起手,指向阿枝身后。 阿枝回身,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意思,什么……”她直觉小顺子要告诉她什么,可小顺子呜呜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说,”阿枝拉着他,沾了满手鲜血,“怎么这么多血,怎么这么多,你们……” 小顺子眼泪从脏兮兮的脸上划过,“玉、玉……” “什么?”阿枝慌乱凑近,听不清小顺子含着满口鲜血的话,小顺子抬着手,猛地打了一下。 阿枝发间一疼,头顶上的发簪掉到了地上,是玉珠今晨亲手给她戴上的。 她看着那簪子,猛地醒悟。 “娘娘、娘娘……” 小顺子见她明白了,凄然一笑,边哭边笑分外凄凉,行刑的宫人早就止住了动作,生怕伤到了贵人。 “小、顺……唔……” 心愿已了,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落到了她今日华丽的衣裙上,让鲜艳的颜色更显刺目,粘稠地流动。 阿枝就这么亲眼看着,看着小顺子一点一点放下了手。 她忍不住地痛哭,感觉全身上下都被人重击过一样,全身发抖,仍抬着手,将小顺子的眼睛阖上。 小顺子还那么小,都怪她,一切都怪她…… 她若是聪明些,就会在小顺子第一次写这册子的时候狠狠训斥一番,叫他再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就不会有今日。 或者她若是再机警些,今日必定还有转机,她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任旁人再找来证据,她也能找到破绽。 可她没有,她连小顺子和茯苓都护不住,她甚至也护不住她自己。 哭到失声,她知道自己的丑态一定被所有人都瞧见了,意识混乱中,她俯趴在小顺子的尸体身边,满是血色的手摸到了地上的长簪。 在她抓到簪子之前,一个黑色的身影率先拢住了她。 “殿下。”阿枝落下泪来,用尽全身力气,叫住了他。 “郎君,”她忍不住落泪,胡乱开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顺子没了,郎君,小顺子。” 她哀哀哭泣,像是个没了家的孩子。 “郎君,我想回家……” 阿枝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一声声叫着对燕珝从前的称呼。 那时他是她一个人的郎君。 小顺子偶尔下山进城买东西,贪玩忘了时辰,阿枝会站在院子里,一次次望着外面。 看见燕珝,她就道:“郎君,小顺子怎么还没回来,咱们去瞧瞧吗?” “郎君,小顺子会不会迷路?他记不记得家在哪里呀?” “听卢嫂子说山上有狼,”她很是害怕,“小顺子会不会被狼叼走?” 燕珝只会笑她,“小顺子太瘦,狼看不上,都填不饱肚子。与其担心他被狼叼走,还不如好好担心下他又花了多少银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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