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阿枝应声,不再言语。 又下起了雪,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两人肩头,衣衫上已有了些雪色,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静静地将手上的事完成。 一个小巧的雪狮在燕珝手下完成,阿枝捡了根树枝来,插在雪狮旁。 蹲久了有些头晕,燕珝扶起她,阿枝站稳了身子,看着夜色蒙昧中他映着雪色的脸颊。 “你过的很好,”燕珝轻声,“我很开心。” 阿枝颔首,“我也很开心。”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回若有时间,带上壶酒,与你同饮。” 燕珝拂去她肩头的细雪,轻声嘱慰。 阿枝却摇了摇头。 “佛门五戒,我如今,不可饮酒。” 她带着些疏离的笑,“郎君既忙,我便不耽误郎君时辰了。” 燕珝看着她,良久。 颔首,离去。 阿枝未曾挽留,他也未曾说过留下。 阿枝知道,燕珝不会放她走。 她身边有暗卫守着,在她任何不知晓的地方,仍旧监视着她。 第一次发现,是在山上一人时,失足跌入了河中,溪水浅浅,不过没入脚背的深度,树林中却骤然发出了窸窣的声响。穿着黑衣的女子一跃而来,将她扶起。又在她怔愣的眼神中,保全行了个礼,一跃不见踪影。 阿枝经过玉珠,如今怕极了这样的暗卫,一想到自己的背后可能有着不知善恶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就忍不住后背发寒。 她几夜不得安眠,好像又回到了在晋王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会不会有人要害自己的那种日子,心惊胆战,梦中小顺子的身影一遍遍重现。 还是茯苓发现了不对,告知燕珝之后,换了个沉默的男性暗卫。并且带来消息,只有他一个人。 阿枝知晓后笑了笑,说,你可要保护好我。 暗卫点头,不敢稍离。 一个人总比多人好解决。阿枝看着墙上挂着付菡亲手所画的山水图,沉默良久。 发现她心意的,只有付菡与圆空。 圆空说,人各有命,佛不会对人的命运多加干涉。 但阿枝明白,他会帮她。只要一点,那就够了。 付菡此前便知道她心从不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得知此事,明里暗里劝了几回,最终还是放弃。 她只道:“保护好自己,银钱这些,你只管问我要。” 阿枝不缺银钱,她只缺脱身之法。 燕珝多疑,控制欲强,绝不会放她离开。能让她离开他身边在南苑这样久,已经是他的最后底线。 所以阿枝要沉住气,她告诉自己,不可以急。 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 等燕珝无暇他顾,没有精力细查的时机。 等一个,让所有人都不会发现她离开,并且永不会怀疑她心意的绝佳时间。 顺宁二十六年春,距离她来南苑还未到两年。 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过了年,皇帝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那是沉疴痼疾,皇帝之位名存实亡,整个大秦的朝政皆由太子燕珝把控着。 燕珝年后便未曾来过了,到了四月,阿枝主动找到暗卫,让他告知燕珝,她想见他。 四月十七日,燕珝生辰。 阿枝做了饭食,简单的菜色,都摆在桌上,等他到来。 燕珝果然来了,看她这般,眼中浮现出少见的错愕。 阿枝看着他,为他盛了饭,“前两年未曾庆祝过你的生辰。陛下病着,今年的生辰未能大办,明年能否……也还未可知。我想着你许久未来,见见你也好。” 燕珝的神情渐渐软化,坐下用饭。 阿枝看着夜色,主动提起从前。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比从前聪明些了,往日的她,是断断想象不到如今的。 燕珝将她锁在深闺,如今不过也是从一个牢笼,奔向了另一个牢笼。 她仍不得自由。 阿枝说着,为他斟了酒。 她说,她心里有他。 燕珝看着她的眸子,一点点饮尽酒液。 阿枝看着燕珝的模样,莫名的酸涩和胀痛仍在胸中滋长。自我拉扯,不得其解。 真的要走吗……她自己都不确定。 她没有说假话,她心里真的有燕珝。 可看着燕珝吃醉了酒,眼中盛着点点醉意,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心里忍不住地软化,又不停告诫自己,不可以。 不可以。 她默念。 自小受尽欺辱,所以默认了旁人欺负她也是正常的,虽然委屈,却从未想过反抗。 她永远在惩罚自己,亦或是知道燕珝喜爱他后,惩罚燕珝。 自我挣扎的结果不应该再一次作用到燕珝身上,她一求自由,二求燕珝永不再因她受苦。 她心病一日不好,便有刀一次次扎到自己身上,又或是扎到燕珝身上的风险。 她要离开,她要看山,看水,看大好江山,或许有一日她还可以回到从前的北凉,看看她从前一次次踏入的草原与沙漠。 阿枝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最终视线,落在他的鼻尖。 她轻笑,带着点揶揄,她说:“殿下,你醉了。” “是,”燕珝承认,“我是醉了。” 她再一次笑起来,端着酒杯。 杯中酒液清亮,“还未祝贺殿下恢复太子之身,回了东宫。” “没有什么好祝贺的,”燕珝抚上她的手背,指节一点点穿插进她的指间,握住酒杯,“你若愿意,随时便可回来,当你的太子妃。日后……你便是我大秦,唯一的皇后。” “北凉人也可以当皇后?”阿枝唇角漾着笑意,晶亮的眸子倒映着他的模样。 “如今没有北凉,”燕珝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喝下,“只有凉州。我大秦皇后乃凉州人士,有何不可?” 阿枝咯咯笑了声,“莫不是诓我的。” “我不会骗你的。” 燕珝收了神色,显得有几分郑重。 “绝不会。” 阿枝愣了神,但不过一瞬,她点头。 “好,我信你。” 见燕珝还想说些什么,她及时道:“如今还未到两年。” 燕珝看着她,“到时候,我来接你回宫。” 阿枝笑着颔首,将他扶到榻上。 燕珝似乎真的有些醉了,阿枝看着他半睡着的侧颜,带着酒意的唇比平日里红上许多。 她一点点靠近,又停住,端详半晌。 直到唇瓣轻轻含住另一张唇瓣。 燕珝第二日醒来,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发丝,回了宫。 茯苓心中仍惴惴不安,看着阿枝,“娘子,能行吗?” “总得试试,”阿枝低头摆弄着她编织出来的小玩意儿,“若不试,日后……” 日后便再无机会了。 燕珝是一定会接她回宫的。 进了宫,她再也出不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事,便不要更改。 时间一点点过去,五月,梨花开了半山。 阿枝去了永兴寺。 与圆空,慧静等人对坐半晌,离别时,圆空冷不丁道。 “慧知。” 阿枝转身,“师父还有何事?” 圆空敲着的木鱼声渐渐停息,空荡的佛堂寂静无声,慧静几人出了去,独留她一人。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果然,圆空道:“陛下今日不好了。” 阿枝垂首,思衬半晌。 “多谢师父。” 她行了礼,一步一步走出佛堂。 夜里,她做了噩梦。 梦魇着出了全身冷汗,她大叫醒来,哭闹着要见燕珝。 “小顺子,我又看见……” 她呜咽着,因穿着寝衣,暗卫无法近身,只好垂首。 “奴去禀告殿下。” 茯苓披着衣衫,“还不快去,耽误了娘娘要见殿下的时辰可怎生好。” “可奴……”暗卫寡言少语,平日里存在感不高,如今骤然开口,不知如何回话。 茯苓横眉。 “娘娘如今身弱梦魇,难道还能走了不成,我们就在屋内,你也快去快回,殿下若知道娘娘梦魇,你要是耽误了时辰……” 暗卫白了白脸色,咬着牙,“是。” 阿枝亲眼瞧着他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擦净了泪水,心里暗暗对小顺子说了声抱歉。 都去了,还不得安宁,怪她这个主子不好。 二人穿戴好,又将屋内收拾一番,好像真是两人睡着的模样。 阿枝叮嘱:“快些,咱们时间不多。” “娘子,”茯苓心跳飞快,“咱们真的要这样吗?” 阿枝点头,“真的。” 她看着漫天星子,夜风拂动,点燃了火折子。 小小的火苗一点点蹿高,逐渐笼罩了整个南苑。
第40章 废墟 福宁殿内,熏得呛人的龙涎香从香炉中飘飘缈缈地腾空,白烟一点点缠绕着往上,又消散在空中。 燕珝坐在榻旁,细细擦拭着长剑。 福宁殿只燃了少许几根蜡烛,堪堪照亮了榻上的面容,燕珝坐在黑暗里,昏暗着看不明晰。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带着嘶哑。 “……水,水。” 燕珝没有动作。 咳嗽声蓦地止了。 榻上苍老的身体睁开双眼,看向他。 “……朕是你的父皇,”干哑的声音像是揉皱了的纸张,利刃划过树木所发出的难听声响,“何以如此狠心。” “钉铛”一声,长剑被放下的声音清脆地传入两个人的耳中,没有一丝情绪,好像只是被放下。 但又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 沉色的茶汤被缓缓注入,燕珝淡着眉眼,长指托着茶杯,递给他。 老者支起身,原以为他会喂他,可那双手就这样漠然地停在半空,不留情面。 他认了命,再一次奋力支起身子将自己撑起,又脱力倒下。 燕珝没了耐心,将茶杯放到了小桌上。 “喝不到,便不喝了。” “你!”老者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目眦欲裂,“如此心狠!我可是……” “母后也是您的发妻,”淡然的声音打断了他还想要说出口的话,“一步步扶持您到了如今高位,你是怎样对待她的?” 一声轻笑。 “陛下何以如此狠心。” 陛下如今,也不过五十。 可面容苍老,须发皆白,看起来说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者都有人信。 面目浮现出挣扎,又勾起着可怖的弧度。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5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